翠華山菩提寺,夜晚山上流風陣陣,綠蔭婆娑,習習的風聲若一縷清魂遊蕩天邊,一直流連在不肯兀自消散」薄霧朦朧,菩提寺的僧侶們晚課做完,熙熙攘攘的雙手合十大步趕往飯堂,寺廟此時又響起一陣萬籟俱寂的悠悠鐘聲,翠華山山後庭院深深」一襲孤單的素衣倚欄而立,淺白單薄的清影立在晚霧輕聲對身後兩人歎道:「大哥大嫂也不必再勸小妹了,執念太深,終是脫不了」就如這深沉清遠的鐘聲,能驚醒世間名利客,但如何能喚回苦海迷離人,大哥……死心吧。」
楊毅塵深深的看著自家小妹蕭索的清蘇心憋悶,將杯泛紅的粗茶一口吞了下去,一時間竟是太急,使勁的咳著,一隻玉手伸過來輕輕的拍著楊毅塵的背,捋順了一口岔氣,楊毅塵感慨的看了看這個自嘲為「向寡婦」的妻子,一時間心意態闌珊」耳邊聽著渾厚深遠的鐘聲,竟起了出世的念頭,隨即被楊毅塵狠狠掐斷了。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突兀的打破了院內的沉寂,一個護衛模樣的年勁裝漢子小跑進院,還沒到楊毅塵身邊」便面色焦急地低聲道:「楊爺」翠華山下突然多了數千朝廷兵馬,正在上山,看來是準備將菩提寺團團圍住。」
楊毅塵下意識的看了看小妹」見她也是眉頭一皺迷惑吃驚,楊毅塵沉聲說道:「看來我們的行蹤暴露了。」
「楊爺!」又是一聲高呼」這次的腳步聲更為凌亂,來了十多個人個個面色都有些驚慌,其一人說道,「楊爺,我們在長安的兄弟全部被朝廷連根拔起了,現在朝廷兵馬還在繼續搜索」不一會兒就要上山了」楊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楊毅塵深吸口氣問道:「多少人?可是李治小兒的人?」
「正是」,來人身大汗大汗淋漓而其時翠華山上其實是頗為清涼的,帶著些許清冷,不知道是不是說話激動了,臉上黃豆大的汗珠撲簌簌地滴了下來,「是大內禁軍、御前侍衛、錦衣衛,最前面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大統領歸海一刀,楊爺快走吧,那御前侍衛統領歸海一刀刀術霸道手段凶狠,沒幾人能擋得住幾刀的。」
「歸海一刀、錦衣衛?」楊毅塵雙眉微蹙,沉聲歎道「歸海一刀是小皇帝的貼身第一護衛,錦衣衛是小皇帝手下密衛,他們到了看來小皇帝也到了,那麼短的時間就把我在長安城的根基全毀了,看來小皇帝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獅子搏兔誓盡全功了。」
他看了看站在身前的竺寒萱,「小妹,你把行蹤告訴別人了嗎?」
竺寒萱眉心緊鎖,小臉鄭重地思考隨即肯定地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走了。」楊毅塵喃喃說道,凝眉思索道:「應該是你身邊那個太監或著宮女梅竹。」
竺寒萱果斷的搖搖頭道:「高公公我信,梅竹和我情同姐妹斷不會如此的。」隨即下定決心道:「大哥,你快走吧」這事我來和他說,我懷了他的骨血他能不顧我,小妹就不相信他能忍心連肚子裡親生骨血也不要了。」
楊毅塵一愣,自家小妹明明還是嬌弱的女子,平時說話端莊卻很難掩飾那一絲怯弱,可此時神色語氣間卻全是沉著冷靜不由得有些出神,「小妹啊」,楊毅塵欣慰的笑道:「這世間能夠出賣你的往往就是你信任的人,大哥謝謝你,不過小皇帝想要殺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嗎,大哥自有保命的手段。」
竺寒萱眉梢一挑冷靜地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大哥你還是快走吧況且,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大哥如何能如此隨意不當回事,要是大哥再出點事」「妹以後就真的要孤家寡人一個了,大哥,快走吧。」
楊毅塵雙目如炬,炯炯地看著她,點點頭利落地起身,和抱著孩子的向寡婦走了幾步回頭望著她,「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大哥希望你有一天能想開一點。」竺寒萱淡笑不語,楊毅塵見她神色如此,只能心惆悵的一歎。
時間緊迫」已確實不容他在這裡婆婆媽媽」事情雖然有點失控,不但京城長安的根基全毀,還驚動了錦衣衛、禁軍和御前侍衛的兵馬,事情大條得有點離譜。
但是,在這樣一座巨大的深山裡,他還是有把握安全地隱藏起來的,尤其是他自己還有一道殺手鑭沒使出來。
楊毅塵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最後看了一眼小妹,隨即轉身迅向著更空曠的後山快走去。
快如閃電,急如暴風,就在楊毅塵前腳剛動的時候,一刀團雪的一樣如瀑的刀光從天而降,刀光森寒攝人,但破空之時卻沒有一絲動靜,彷彿周圍空氣頃刻間被抽成真空一般,一聲慘叫打破了深山古寺的沉寂,接著又是數聲慘叫。
慘叫聲在身後連續響起時,楊毅塵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上一眼,此時回頭一看,就看到一個身影正慢慢直起身子,大笑聲在身後冰冷地響起」「我就不信你們幾個孫子能從我歸海一刀手裡逃走,走?我看你們哪裡走,本統領四歲練刀,一日不墜,練了足足四十年,要讓你們跑了,我回去怎麼和陛下和兄弟們說!」
說罷,長刀隨意一揮,地上的屍體本來一刀割喉的屍體,頓時像是身體埋了顆炸彈,詭異的爆開四分五裂開來!
「牛二!」楊毅塵身邊的諸護衛一驚,齊齊大叫出聲,「楊爺快走,這個朝廷鷹犬走狗有我們來對付。」
自古無論哪個時代」官府和遊俠之類的武林人士都是對立的,韓結巴在《五蠹》說:,「儒以亂法」俠以武犯禁。」算是將其條條道道一語揭破,所謂武林人有組織有規模犯罪的好聽點叫「綠林好漢……」難聽一點的就是市井流氓聚眾鬥毆打砸搶燒佔地盤,破壞社會和諧進步的市容面貌」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也大都時候只是一句空話」古來除了侯贏、朱亥之類帶著些許政俠意味的佼佼者」大多都是不問對錯的達官貴人知名人士的門客打手。
不過」,俠「這一字卻是最能混淆視聽的,於是粱上君子諸如鼓上sao時遷一流的偷雞摸狗之輩也動不動自稱咱是劫富濟貧的,「俠盜」,吃你的也白吃,那些給有錢人看家護院的保鏢就更混的淒涼憔悴了,總之不管好的壞的,江湖人吃江湖飯,本質上其實是差不了多少的,面子上總有點勞動就光榮的意思,即使是恩怨情仇也是窩裡鬥,大家拉兩個朋友擺桌酒席勸解調和一下」找個台階下」下次再見面也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江湖朋友有時候也就是這麼交的,這樣交的朋友也就常人口裡所謂不打不相識了,說來倒比一般酒rou朋友情分更濃一點,酒rou朋友,吃十次和吃一百次都一樣的。
而那些投身公門官府的江湖武人卻被同道之人全體蔑視,統一送了諸如「朝廷鷹爪」「鷹犬」「狗腿子」,這些一聽就很醋酸的霸道名字,究其原因,雙方本身就處於兩個對立的位置,當也不乏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意思,尤其是這些被官府看重的武人往往對江湖上的事比大多數混江湖的還瞭解,所以在傳奇小說,這類人總能成為強悍無比的終極大反派的,整個武林誓要剷除的「武jian」,的,武功高強,位高權重的歸海一刀無論從頭到腳」還是從後到前都很符合當大反派的條件」比較有挑戰性。
所以一聽狗腿鷹犬的稱呼」歸海一刀有點生怒了,老子這是光宗耀祖,不比當泥腿子強」而且學成武藝」貨於帝王家,讀書人不都天天掛在嘴上嗎,就在歸海一刀準備施以辣手時,一陣整齊節奏明快聲勢驚人的腳步聲在菩提寺迴盪開來,歸海一刀憤怒的表情一鬆」後援及時趕到。
腳步聲聲,大隊的重甲軍士疾奔,驚醒了菩提寺正在享受晚餐清茶淡飯的森綠」然而卻沒有人出來關心生了什麼,他們只是雙手合十念一句「,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深恐殃及池魚。
楊毅塵神色清冷,斂眉豎手阻止了身後護衛的動作,微揚著下巴冷眼望著對面走進院落密密麻麻的官兵,大步上前,高聲喝道:「對面可是李治小兒,既然來了為何不敢見人?」
「寒萱在嗎?她母后喊她回家吃晚飯?」
一個促狹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楊毅塵眉頭一皺,高聲說道:「李治,你還不出來。」
「早都出來了」都出來十六年了,干你毛事啊。」來人略顯陰柔的大笑聲緩緩響起,聲音並不大」可是在這樣寂靜的夜裡,不知為何,卻是那般的刺耳,蘋著森然的寒氣。
一身月白錦袍的李治,身邊跟著一個雪白眉毛的老和尚,兩人緩緩從人群後繞出來,輕輕一笑,李治緩緩說道:「大舅子啊,喲,真不巧啊,朕和菩提禪師今天晚上還打算討論一下《國道家房術和佛門歡喜禪的起源理論的比較研究》」沒想到在這兒湊巧碰到大舅子你啊」這不是一打盡嘛,大舅子你對妹婿我太客氣了。」
李治故意停頓一下,目光在竺寒萱身上打了個轉,隨後淡淡一笑,道:「媳婦,有孩子也告訴朕」打算當單身娘親啊。」
「你走向寡婦吧?」李治眉梢一挑,落後在陰影角落的向寡婦身上,握著折扇的手不著痕跡轉了轉,有點平時轉筆的意思,「還缺一個呢,小二呢?」
穿著一身儒服的李治讓竺寒萱心頭一熱」她抬起頭來,看向李治憊懶但卻挺拔的背脊,一絲溫暖的感覺緩緩襲過來,在這樣寒冷的深夜裡,越顯得珍貴」但心的擔憂卻更盛了」看向大哥的眼神越加複雜了。
「阿彌陀佛,今日相見,想來是前世有緣,貧憎有一語相贈,世間皆幻化,陛下可曾覺得迷茫?人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yin熾盛,紅塵人皆困於此八苦之,我佛普渡世人,證道菩提昌明隆盛ua柳繁華,雖是尋歡作樂」卻滋生更多愁怨,望陛下不要徒造殺孽。」菩提禪師朱智勤合十勸道。
李治極其無禮的伸手摸了摸老和尚光光的腦袋,很享受的樣子」倍感滑稽」老和尚修養極好,無視無覺的,李治無趣的放下手」還得意的搓了搓手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微笑,悠悠的道:「大師半生修為」可曾堪透?」,也不答,只是反問一句。
朱智勤閉目雙手合十,端正答道:,「寺廟與紅塵於貧僧而言,並無分別。」,「既無分別,又何來堪透一說呢,朕身染紅塵已久,既未看透也從未想過要看透」看與不看」便也沒了分別。」說完看了看竺寒萱笑道:「,愛恨之間是為緣,那又何為份呢?」輕淺一問,於寧謐的黑夜間竟彷彿不是在問面前之人,而是在問那佛祖如來」迦葉菩提對面的竺寒萱神色一僵,竟是皺緊眉頭下意識玉手輕覆腹部,「這還不算「份,嗎?」
「阿彌陀佛,施主既眷戀紅塵,貧僧唯願施主能自得其樂只是世有輪迴」望陛下能寬仁待天下黎民百姓。」朱智勤唏噓一聲,也不再作他想,世人難渡,我佛也只能以大慈悲下地獄長存。
「手持帚,旁事盡忘不聽人語,心唯佛,大師盡心禮佛何必如此掛牽紅塵呢凡塵之事自有凡塵之人來做,大師還是在這深山古寺參習那脫紅塵之道吧若是能把握得當」當可得道,若是行差踏錯,今生便難成正果,阿彌陀佛,願大師與我佛結善緣,結善果,早登西天極樂。」李治也難得再和這老和尚打機鋒了,言語不免有點沖了。
「阿彌陀佛,殺孽又起,貧僧只有誦經消業,估我大唐了。」,朱智勤雙手合十躬身作禮,無視李治的「早登西天極樂」之語,哪怕反擊都那麼晦澀,何時能謂估?然後很有佛門高僧大德的范兒,吩咐小沙彌,就在後院菩提樹下席地而坐,帶了幾分清冷,幾分寂寂垂目誦經。
「大舅子啊,第一次見面吧,也不陪朕小酌幾白,趕著回家相親還是投胎啊。」李治輕笑一聲」揚眉道:「朕深夜來看你,你就沒有點感慨龍恩的話要講?」,「妻孝道本是好事」但是陛下要孝敬我這個大舅子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半刻吧。」楊毅塵聞言輕笑一聲,語鋒卻頗為犀利。
「還真讓大舅子你見笑了」朕年少任性」決定了的事就要馬上去辦,不然就會睡不好覺,不看到大舅子你投胎,這睡覺都不踏實。」,李治聳聳肩無可奈何的道,內心告訴自己淡定淡定,這個時候一定要風騷,可不能惱羞成怒落了下風、
「是嗎?」楊毅塵語調陰柔,輕輕一笑,「既然如此,陛下今夜可能又要失眠了,這讓我這個大舅子情何以堪啊,該不會影響了夫妻牛活才來拜會菩提禪師研究啥房術的吧。」
「逆賊,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歸海一刀上前一步,厲聲喝道,「死到臨頭,不知你究竟是仗的誰的勢?真的嫌我等刀劍不利嗎?」
「一刀不要激動,淡定。」,李治的聲音依然輕鬆,臉上也是如平日和氣的笑容」不露半點聲色」虎虎的裝逼」「看來大舅子很有希望能逃脫啊,這樣吧,今日我等既來了菩提寺,就抽上一簽,看待會你是逃之天天還是朕一刀剁了你的腦袋當尿壺,如何?」,李治很矜持也很高傲」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故意的賣弄。
楊毅塵沉吟了下,就點點頭,膽子也肥的可以。
李治偷偷向身後打了打手勢,身後的楊孝雲心頭一驚,暗暗吩咐傳下令搜查菩提寺,控制所有僧侶不准外出」確保沒有埋伏。
「一報還一報,過完這一夜,寒萱,恩也好仇也罷我們就兩清了。」,夜色濃郁,清涼的晚風柔柔的,但李治的話聽在竺寒萱耳,卻響在心頭,肅殺冷厲,心頓時涼了,眸影離離,苦笑一聲,那紅袖脂香般的三千青絲也在風縈繞不絕,盈盈背影,青黛處竟是梨ua雨落。
「但願我們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吧。」,李治看了梨ua帶雨的竺寒萱,心頭呼吸一滯,卻始終不曾將最想講的後半句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