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原來屬於阿史那斛勃座位上的大汗寶座,扶著寶座手柄上雕刻的黃金狼首,梯真達官一臉的滿足,大喜過望對著下面的眾將,大笑道:「這一戰,我們薛延陀部能夠一舉殲滅突厥大部,從此敕勒川下,就真正的是我薛延陀一家獨大,稱雄大漠了,哈哈哈。」
「大汗萬歲,大汗萬歲,大汗萬歲」那帳中的眾薛延陀大將,聞言,也是一臉興奮自豪,不斷的舉起手臂,瘋狂的朝自家大汗大喊。
很是享受的聆聽著帳內的歡呼聲,待歡呼聲將歇時,梯真達官才舉起雙手,按下了大呼聲,對下面的眾將,微笑道:「此次我薛延陀能有此戰功,眾將功不可沒,那突.厥帳內的女人牛羊,盡由爾等享用。」
一聽如此,這些薛延陀大將又是一陣歡呼聲,還連綿不絕的,弄得梯真達官有點無奈的再次讓他們安靜點,才道:「當然,這次我們薛延陀大軍能夠以如此小的損失,贏得此次大戰,有一個人,卻是居功甚偉,有請木二先生。」
眾將心裡明白,薛延陀軍的戰力其實是在突.厥人之下的,這次能夠如此順利,卻是多謝有人獻了數千把大唐弩弓,才有此戰果,此時一聽大汗如此說,卻是都想見見這個「漢奸」,到底是何方神聖。
除了一身御寒的裘袍之外,這個進來的人,唯一和別人不同在於,他用黑色的頭巾嚴嚴實實的將自己的臉遮住了,只露出兩隻眼睛,這固然神秘了許多,但卻是讓這些直爽血性的草原漢子,十分不喜,如此藏頭露尾之人,竟是此戰最大的功臣,不少薛延陀大將乾脆側過頭,不去看這進來的所謂「木二先生」。
「木二,見過大汗,恭賀大汗此次大戰功成,成為大漠之主,縱橫敕勒川下,從此陰山腳下,將再沒有阻擋大汗稱霸的擋腳石了。」
來人說話不急不緩,四平八穩,卻是斯文的很,哪怕看不見容貌,那優雅高貴的高絕氣質,也是盡顯無遺,尤其是在滿帳都是粗魯胡將,更是顯得卓然不群,大生超然之感。
那梯真達官雖對這個木二先生藏頭露尾也甚是不屑,但畢竟還有仰仗此人之處,卻也不好表現出來,就待好言誇獎,卻沒想
「哇,好醜啊」
「是啊,怎會如此之丑,比老子還難看。」
「看樣子,好似是漢人,漢人怎會如此醜陋。」
「去你母親的,誰說漢人就不會有醜陋的啦,而且這個人還是漢奸。」
一個喝的有點暈熏目眩的薛延陀大將,看的那黑罩心頭不喜,一時好奇,突然上前將黑罩給扯了下來,這一扯,卻是嚇了自己一跳,也將帳中所有人嚇了心中一跳,哪怕是梯真達官也是如此。
這個木二先生,不是別人,卻是楊善游。臉上被火燒傷的傷疤,鼓鼓的猶若蛟蛇般縱橫交錯,斷斷續續的滿目瘡痍,溝壑連連,卻是醜到了極致,駭人聽聞。
抖,顫抖,劇烈的顫抖,此刻黑罩被去,楊善游好似被強盜強奪了一身清白的貞婦,面孔扭曲,原來一路行來的高雅和說話時的淡然平靜瞬間失去了。
「啊」
楊善游狂叫了一聲,一把將那薛延陀大將手裡的黑罩搶了回來,發瘋一般向頭上罩去。
此時梯真達官也是醒悟過來,強忍著心中的噁心,對那旁邊還猶自發怔的莽漢,怒道:「扎赤兒,放肆誰讓你如此無禮的,還不快快像木二先生賠禮道歉,乞求木二先生的原諒。」
既是大汗命令,扎赤兒自是不敢違命,然而卻是退後了幾步,仰著身子,好似楊善游身上有傳染病一樣,朝楊善游遠遠的抱了抱拳,也不言語,一臉晦氣的重新一屁股坐回了原來的位子上,趕忙端起一杯美酒,嚥了下去。
全身仍舊還在哆嗦個不停,低著頭的楊善游臉上浮現出滔天的怨毒之色,從黑頭罩內露出的一雙眼睛,也是灰白灰白的,好似剝了殼放置了許久的雞蛋一般,顏色枯暗,頗為恐怖。
不斷喘著粗氣,直到片刻後,才恢復正常,那梯真達官見其如此,想起此戰此人之功,也心生了一絲愧疚,靜等著楊善游心情平靜下來。
「木二先生,本汗代扎赤兒,為剛才的無禮,向你道歉了。」梯真達官好言相勸道。
此刻已恢復正常的楊善游,聞言吸了口氣,卻是平靜的回道:「大汗不必如此,扎赤兒將軍也是一時好奇,木二確實不會放在心上的,現在還是說說此戰的戰果吧。」
「好好好,難得木二先生如此深明大義,卻是本汗小家子氣了。」這一次梯真達官是真的有點欣賞這個神秘的木二先生了,能忍啊,但心中源自草原人的本性,還是讓梯真達官有點瞧不起楊善游的懦弱。
「此戰,我薛延陀大軍損失僅是兩千五百餘人,卻斬殺了一萬五千突.厥軍士,俘奴了營中還剩下來的五萬老幼婦孺,數十萬牛羊。」楊善游此言一出,頓時大帳內驚訝聲此起彼伏,讓楊善游那顆畸形的心,總算找到了鄙視的發洩口,沒見過世面的東西。
那梯真達官更是不斷拍著大腿感歎道:「難怪聽說唐軍往往能夠以極少之人,勝數倍之敵,這弩弓,卻是強過弓箭萬倍啊。」
梯真達官這一番話,就是那些桀驁不馴的薛延陀大將都是跟著不斷的點著頭。
楊善游卻是搖搖頭,道:「這次若是弩箭足夠,換成大唐軍隊,依木二的瞭解,恐怕不過數百人的損失,足可以全殲突厥大軍,大汗,薛延陀還差的遠呢。」
「真是如此厲害。」
梯真達官大驚失色,若是放在從前,梯真達官恐怕早就大怒將楊善游這個妄言之徒拖出去,卡擦了。
但如今見識到弩陣鋪天蓋地的絕世威力,眼界大開,卻是不敢再如往常般自傲自大。
「那李靖征遼,前後遼東三國共動用了六十多萬次人馬,後勤百姓民眾更是近百萬之多,結果被李靖以五萬人死傷,硬是強勢之極的滅了三國,這還是因為攻城之故,否則以唐軍的野戰之力,怕是兩三萬人的死傷,到頂了。」楊善游繼續恐嚇忽悠這幫鄉巴佬,這樣才能突出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
不得不說,楊善游很有本山大叔的功力,這一番話確實把梯真達官和帳內眾將嚇住了。
他們知道遼東三國被滅,但限於時間不久,不過數月而已,再加上消息不暢,卻是不知到底如何,如今聽了楊善游之話,紛紛倒吸一口冷氣,不過想想那好似已經印入腦海中的鋪天蓋地的箭雨,又有點心中瞭然,難怪一年就滅了三國。
楊善游見目的達到,也不再繼續嚇他們了,免得過猶不及。
「大汗和各位大將也不必擔心,只要有足夠的錢財,木二掌握的工匠就能大量的製造弩弓,倒也不用太過懼怕唐軍。」楊善游故意露出一絲嘲笑的味道,果然,這一下,卻是讓剛剛大勝的薛延陀眾將心頭大怒,唉,人啊,果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哼,別說有弩箭,就是沒有,我薛延陀的大好男兒,又何時曾怕過什麼大唐軍隊,有本事,就讓他們來大漠,我薛延陀的勇士必將敵人消滅在敕勒川下,讓漢人的血去滋潤陰山腳下的野草,餵養我薛延陀的牛羊。」說話的還是那扎赤兒,看得出,剛才向楊善游道歉,讓扎赤兒心中著實不爽快,如今趕忙大放厥詞,討回面子。
一聽扎赤兒豪言壯語,其它將領也是不甘示弱,一時間,正在冉冉升起的盛世大唐,好似又回歸了兩晉時期兩腳羊的衰敗之境,只要薛延陀能大軍壓境,中原皇帝,就會將妃子女兒珠寶牛羊,獻出來,乞求活命一般。
楊善游不經意掃過扎赤兒,眼神中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但眼底的殺意還是不曾有絲毫減少,反而更加濃重了,只是也更加內斂了,就猶若暗流湧動的大海,看似平靜,其實殺機四伏。
「那以後就要仰仗木二先生了,如今這大漠已是我薛延陀掌中之物了,想必那大唐必是不甘心的,恐怕以後難免會有爭端,倒是還要先生到時候多多出謀劃策啊。」梯真達官想了想,也沒什麼可怕的,天高皇帝遠,大唐也是鞭長莫及的,難道漢人還想和我草原雄鷹,爭雄大漠不成。
「自是如此,木二和那大唐有血海之仇,以後自是會協助大汗建立曠世偉業,就如當年大匈奴冒頓可汗身邊的中行說一般,讓薛延陀大軍能夠如那匈.奴大軍一般,兵臨長安帝都,這一次,必攻破長安,以完成無數匈奴單于們以前的遺憾。建立大薛延陀時代。」楊善游雖看不見容貌,但說出的話,卻讓梯真達官心花怒放,乾脆起身,上前大笑的拍著楊善游的肩膀。
「從今以後,你們見到木二先生,要猶若見到本汗一樣尊敬,明白嗎?要是再有今天的無禮,本汗必不輕饒。」
一邊拍著楊善游的肩膀,一邊對著帳內的眾將命令道,說完還狠狠的瞪了一臉無所謂的扎赤兒一眼,看來梯真達官是真有將楊善游當心腹的打算,這個人,能力有,馬屁拍的也是震天響啊。
「多謝大汗賞識,木二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此生必為薛延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楊善游適時的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好似受了莫大的知遇之恩一般,要豁出性命幫梯真達官完成驚世偉業。
「好好好,好的很啊,今日本汗實在太開心了,來,舉杯痛飲,今夜不醉不歸,干」
梯真達官豪放的端起碗大的酒杯,高高舉起,頓時引得帳內薛延陀大將們的呼聲,齊齊的高高的跟著舉起大碗,痛飲杯中美酒。
一陣你來我往後,楊善游以要處理營中戰俘牛羊的瑣事,退了出去,這讓梯真達官又是一陣大讚,就連其他本來看楊善游不順眼的薛延陀大將們,都是頻頻點頭,他們打仗可以,但對處理繁瑣的軍中政務,卻是最煩不過了。
待楊善游出了牛皮汗帳後,帳外清冷的寒氣,讓他大腦猛地就是一醒。
感受身後帳內的觥籌交錯,歡聲連連,楊善游面罩內的嘴角,勾起了一陣冷如刀的怪笑聲:「刀,你們就是我楊善游手裡的一把刀,等我徹底掌握那幫戰俘之後,等你們和大唐拚個你死我活之時,我會讓你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沉默了一會兒,楊善游看著天際翻動的鉛雲,冷呀,冷的人鼻頭發酸,兩隻腳就像兩塊冰一樣,眼睛緩緩的閉上,仰首朝天,楊善游靜靜的感受著,深深的呼吸著。
「李氏皇族,我楊善游有今天都是你們害的,我對天發誓哪怕萬劫不復,哪怕生靈塗炭,也要毀了你李氏皇族,毀了大唐,對了,還有你扎赤兒,還有那些恥笑過我楊善游的人,都要死,都要死」
「呵呵呵,大隋啊皇帝啊都是我的,都是我楊善游的。」
楊善游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哪怕是他自己,也幾不可聞,在寒風中,不曾傳播絲毫。
楊善游緩緩步行著,從無數的營帳旁邊路過,而那營帳中,不時的傳出不同年紀女子的痛呼呻吟聲,其中竟有稚童和老人的叫聲夾雜其中,偶爾間,一道鮮血伴著一聲人臨死前的慘叫聲,突然濺上了灰白的營帳上,鮮紅的血,在寒風中浸透營帳,向空中釋放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然後凝結成寒冰
「禽獸啊禽獸」
楊善游突然大笑起來,無盡的瘋狂和悲哀蘊藏其中,不知是為薛延陀軍的禽獸行為,抑或是為別人,為自己
而此時正是大唐龍淵二年,新年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