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錦在茗軒院流連了數日,終於到了臘八。這天,茗王府裡裡外外都開始忙碌起來。歐陽亦宗命人大量的熬製臘八粥,開門濟粥。於是乎,當天的茗王府格外的熱鬧,大門口擠滿了前來討粥的乞丐,貧民。人聲噪雜,擁擠不堪。
「大家不要擠,讓孩子和老人先來。請大家自覺排隊。」流錦微微一笑,睨視著喧鬧的人群,溫和的說道。她那甜美溫婉的嗓音,讓情緒亢奮的人們,漸漸停止了燥動和擁擠。人群漸漸形成了一條天然的長龍。
流錦卓然立於長桌之後,纖長白淨的手,拿著一個個白饅頭,一一遞給打了粥的人們。
「茗王千歲,茗王英明啊!」「謝謝茗王大恩,好人有好報啊!」
一個身形嬌小,衣衫襤褸的男子,頭戴一頂小氈帽,白淨的臉上偏偏長了兩撇烏黑的八字鬍,看起來著實彆扭的緊。
那男子伸出瓷碗,接了粥後,跟著人群走到了流錦面前。流錦含笑遞給他一個饅頭,那人伸手去接,突然一把抓住流錦的手,感激的道:「謝謝姑娘,謝謝茗王,你們真是天大的好人啊!」
流錦眉頭一皺,緊了緊被他突然放開的手,凝眸打量起面前怪異的男子。
「君……」流錦眸光乍亮,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看著他會覺得眼熟。
流錦點頭示意,復又向那人微微一笑,目送著他嬌小的身影,漸行漸遠。而後抬手,把手中的紙團自然迅的塞入了袖間。
好容易派完了粥,流錦覺得分外的疲乏。最近她總感到無端的累,總是倦怠之極,動都懶得動,許是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吧!
緩緩走回到自己的房間,流錦輕輕合上了房門,這才坐到桌前,從袖間摸索出那個小紙團。女子心中十分疑惑,不明白為何君嫣會喬裝出現,偷偷傳送給她一個紙團。
被揉成團的紙條,漸漸被打開。蠅頭小楷一點點躍入眼簾,流錦撫平褶皺的紙張,蹙眉細讀起來。
突然,女子雙眸驚愕的圓睜,身子頹然癱軟於椅子上,臉色攸的轉白,直到再沒有一絲血色。女子不可置信的搖著頭,瞪大眼睛,再次讀了讀那簡短的幾句話。可每讀一個字,心彷彿便被刀狠狠的剜下一片薄弱的柔軟。
終於,珠淚開閘,洶湧澎湃,溫熱後逐漸冰冷,滾滾墜落,浸入衣襟,不沾一滴塵埃。流錦死死的咬住封著嘴唇的左手拇指,悲聲痛哭。悲傖的嗚咽聲,如北風呼嘯,能夠割痛每一個聞者的心。
「為什麼會這樣?歐陽亦宗,你真的這樣想讓我恨你嗎?」
「為什麼要騙我?歐陽亦宗!為什麼你要一步一步的逼迫於我,難道你就不能,就不能在我們之間,留下一絲一毫回轉的餘地嗎?」……
夜晚,茗王府大擺筵席,不分老幼,不別尊卑。大家同坐而食,無不開懷暢飲,談笑風生。唯獨流錦面無波瀾的端坐其間。悻悻的舉筷,象徵性的吃了幾口飯菜。
「錦兒!怎麼了?不舒服嗎?還是今天這些菜不合胃口?要不我命人重新準備些清淡的小菜,給你開開胃吧!」歐陽亦宗握住流錦的手,伸過頭附到流錦的耳邊,輕聲詢問著。女子手掌的冰冷,讓他不自覺蹙緊了眉頭。
「我沒事!許是有些累了。」女子悠然回,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明亮清澈的眸,直直對上男子深邃皎燦的瞳眸。那裡,有自己卓然綻放的笑容,有縷縷清晰可見的柔情。可是,那裡也有深入她骨髓,讓她痛不欲生的蠱毒,也有讓她迷醉沉淪,讓她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
微微眨眼,眸內即將氤氳的霧氣,終被抑制,女子唇邊的笑容越加的絢爛,卻似乎缺少了該有的溫度。
歐陽亦宗報以微笑,大掌緊緊包裹住女子冰涼的小手,不再言語。錦兒,你的笑,便是我此生唯一的追尋和掛牽。但願,我不會再讓你哭。但願,你的笑容,生生世世都只會為我綻放。
「我先下去休息了,你和大家好好慶祝吧。」流錦驟然抽回手掌,翻捲的睫扇,微微顫動,眸光閃爍,有些慌亂的垂下了頭。即刻便再次歸於波瀾不驚的沉靜,可她的內心,卻是翻江倒海的痛,和一點一點繁衍而出的恨意。
「嗯!好好休息,別讓我擔心。」男子起身,褪下外袍,輕柔的披在了流錦身上,在她頸前仔細的打了一個結。凝視著女子半垂的臉頰,含笑柔聲的叮囑著。
流錦攥緊袖間的手掌,指甲深深割入掌心,可她依舊感覺不到疼痛。緩緩起身,抬眸扯唇一笑,而後迅的舉步,出了大廳。
歐陽亦宗詫異的目送著那抹水藍色的纖弱背影,無聲的握起了像心一樣,突然空落落的手掌。許是她真的累了吧!可是,他不想為她請大夫,他怕,怕那束手無策的大夫,那幾乎可以判定他們兩人生死的診斷。所以,錦兒,好好休息吧!一切都交給我,你我生命相連,夫妻一體,傾吾所有,我也斷不會讓你有事。
流錦出了大廳,便飛快的向自己的房間跑去。本就羸弱的身子,哪裡堪受的住這劇烈的飛奔。終於到了房門,流錦頹然倚上了門框,席地而坐。屋內昏黃的燭光映射在女子的身上,橘色的光暈,卻再沒有往昔的寧謐。
流錦的胸膛劇烈的起伏,額上的汗水已漸漸滲出,夜風一吹,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女子臉色蒼白,酸澀的眸,卻始終不肯落下淚來。
蒼穹間盤旋的老鷹,扇動著自己寬大的翅膀,突然向女子俯衝下來。一封書信,揚揚飄落到流錦的面前。那老鷹聒叫了一聲,便又極的飛走了。
流錦驚愕的睨了一眼漸飛漸遠的老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拾起了那封信。緩緩展開,依稀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
女子的身子,顫抖的越的厲害,死死的咬住唇瓣,死死的抑制著眸中即要滴落的眼淚,死死的揉捏住了那封書信,拚命的攥緊,似乎想把它揉成灰燼一般。
薛大哥,就連你都這麼說,那麼,歐陽亦宗,我便在沒有堅持下去的理由了。歐陽亦宗,你知道嗎?我已經開始恨你了……
女子高高揚,目之所及,無垠的蒼穹,廣袤而蒼茫。那淚,卻始終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