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一次那個家
路水蓮決定回去一趟,回去一趟指的是回她父母的那個家一趟,她大概有半年沒有回去過了.復韻母曾打來電話說:「不想我們倒也罷了可你竟連親生兒子也不想,怎麼狠的下心?」路水蓮很少與父母談心,父母琢磨不透她的心思,說:「還都說女兒貼心哩,可你的心在哪個方位我們都不知道。」父母總是責怪她在疏遠他們,其實並非這回事,她從不曾有意疏遠過誰,也從不曾有意與誰親近,她就是這麼個人。
路水蓮給李炳輝留了一張紙條,說要過半個月再回來。結婚後,她還從未在娘家一連住這麼多天。說不定主場了他們反要討厭呢,她想到這,笑了。她在附近的一家市買了些東西,騎上自行車就去了車站。市裡有兩個汽車站,她去的是最大的那一個,只有這個車站有車直接開往家鄉縣城的那個小鎮,她家其實就在那小鎮上住的。
騎過天倫公園大門口,路水蓮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仔細朝裡面看了看。她看見了許多形形**的男人,有打牌的有下棋的,有讀書的有看報的,樣子都很有限。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和李炳輝散步到這兒,李炳輝竟然死活都不肯進去。直到現在她仍然搞不懂為什麼,他當時像是很害怕,他到底怕什麼?
路水蓮把自行車停在了車站廣場的停車處,她沒有買票,更沒去候車廳,而是直接從那個車輛進出的大門走了進去,找到一輛標明去明港鎮的中巴,坐上去。車上已經做了三四個人,去明港鎮的中巴每十分鐘就有一趟,不用預先買票,隨到隨坐,到點就開,少了許多麻煩。她想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何必又是買票又是等車排隊檢票什麼的。她覺得那都是浪費時間。
只過了幾分鐘車子就開了,往西開去。路水蓮兩眼望著車窗外。車子駛過新馬路北京路肖家灣,開到了西立交橋。這裡屬於城市略偏的地帶了,馬路兩旁有很多新建起來的門面房。這時路水蓮看見了「天鵬裝飾公司」的牌子,聽說那家很大的公司就是習美娟的老公開得。路水蓮透過大門看見那圍牆裡的景色倒很是不錯。老公開著這樣大的公司,做著大老闆,她何必還上班呢。路水蓮想。沒必要不需要上班的留在廠裡瞎湊熱鬧,需要上班的卻被迫呆在家裡,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路水蓮閉上了眼。她想再有一個小時就回到父母家了,她心情卻很沉重,總有想哭的感覺。以前每次回家都是很高興的。她真想有個地方能讓她好好的哭一場,但她不想再父母面前哭,也不想在周圍任何認識的人面前哭。她身邊也沒有那樣能讓她趴在身上好好哭一場的人,那樣的人還遠遠沒有出現。
她想到了兒子家全,她很少想到他的。感覺就像沒有生養過他一樣。只有回到了小鎮,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她才有「已經是媽媽」的想法。生下兒子,她覺得他是陌生的一個,她看不出他有哪點或是說什麼地方長得像她,她只能是鼓起勇氣接近他。
或許我才是陌生的一個。路水蓮想。她也很少想父母,但她知道父母卻是經常想她。父母弄不懂她,就像她也弄不懂自己一樣。她當初一心想離開家,也包括了想離開父母,她不知道她在逃避什麼。但她有時候也會感覺出他是在逃避他。這個他就是她在屬於李炳輝之前的男人。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她的心已經被無形的封鎖住了,她困於其間傷心啜泣。當初選擇到現在住的城市嫁給李炳輝,一方面是因為喜歡那個城市,另一方面也就是想逃離現實。
車子開在1o7國道上,她望著車窗外的景象。窗外有逶迤的群山,有田野村莊。車子開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拐上了一條直通明港鎮的柏油馬路。當車子開到目的地停下來時,她這才意識到一路上盡在呆。
她跨下車,走在小鎮的街道上,走進一條狹窄的胡同裡。胡同裡有幾個丁點大的小孩子在地上玩螞蟻,手裡都拿著細長的小棍,螞蟻跑到那他們就追到哪,要把螞蟻打死。走到近前了,她才現那裡面就有家全,她的兒子。
「家全」路水蓮叫道。家全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就抬起了頭看看。
路水蓮蹲下身子,說:「叫媽媽,怎麼呀,不認識媽媽了嗎?」。家全疑惑的看著她,沒叫。
「來,媽媽抱抱,半年沒見你都長這樣高了,想媽媽嗎?」。
路水蓮抱起了家全,家全就盯著她的臉看。隨後,有盯著她手裡拎著的東西。她忙拿出幾個果凍布丁,說:「看媽媽都給你買什麼好吃的了,快叫媽媽。」。
「媽媽。」家全這才低低的叫道。
「哎!好乖乖,想媽媽了嗎?」路水蓮終於聽見家全喊了,很高興。
家全用小手摸她的臉,她覺得癢癢的很舒服,也很親切。她抱著兒子往家裡走去。一個繫著圍裙滿頭銀的老太婆在門口生爐子,拿一把蒲扇輕輕的扇,每扇一下就會冒出一大團濃煙。
「媽。」路水蓮喜滋滋的喊道。
老太婆直起腰,回過頭,笑了,說:「咦?你怎麼回來了?來之前也不打個電話,我好去接你呀。」。
「我哪還用你去接呀。我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爸呢?」路水蓮問。
「喝茶還沒回來。每天上午總要在茶館裡泡著,不到中午吃飯不回來。你在哪看見家全的?我喊了好幾聲他都不理我。這孩子,淘氣著呢。」老人家說著話,在家全的頭上拍了一下,很親暱。
路水蓮走進屋,母親給她端來了洗臉水。她隨便的洗了兩把。正欲坐下卻聽見母親問她怎麼有時間回來。這是她最不願提起的問題,她不敢實說,怕老人擔心。就敷衍說是廠子裡放了假。兩個人隨便的聊著話,不覺間就到了中午,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放學回來了,叫她小姑。那時哥嫂的小兒子,長林。他剛從暑假補課的課堂裡回來。路水蓮和他打過招呼,隨口問了他哥哥哪裡去了,長林回答說幫他爸爸賣豬肉去了。
長林的哥哥叫長連,哥嫂就這兩個孩子。路水蓮一下就想起了以前呆在家裡時的事。長連的年紀和她差不幾歲,經常和她吵架。長連像是繼承了他母親的血統,頭腦簡單脾氣暴躁,經常惹她生氣。有一次,他竟然罵路水蓮是「**」,路水蓮很生氣,就打了他一巴掌,打的很重,打的長連捂著腮幫子直哭。
「你就是**,我看見的。你和那男的在一起親嘴我全看見了。**。」長連的嘴一向很硬,他有證據,所以他不服氣。路水蓮就又打他,但這個時候嫂子從外邊回來了。她看見了自己的兒子正被小姑子狠狠的扇耳光,就很生氣。對路水蓮開始了責罵。長連鍵母親來了,就更來勁兒了,他開始大嚷:「你就是**,你和那男人在水庫旁邊的林子裡親嘴我都看見了!。」
路水蓮無計可施,又羞又怒,嚎啕大哭。她的母親就過來數落長連:「你小孩子懂什麼,別瞎說。」
嫂子就不願意,回頂母親:「你是沒看見她打長連打的多狠咧。我還沒見誰家的姑姑打侄兒打那狠咧。」結果,一家人都生上了氣。
相比較而言,路水蓮就喜歡長林了。他有些雅氣,像他父親也像路水蓮。她小時候就經常抱他,可以說他就是她抱大的。路水蓮的母親吩咐長林到茶館去喊爺爺回來吃飯,告訴他,姑姑回來了。
路水蓮一共有姊妹四人,老大是哥哥,其它的就都是姐姐了。有兩個姐姐嫁到了外省,一個嫁到了領近的鎮子上。父母現在跟哥哥一起生活。家裡有兩層樓,嫂子一開始就說分開過,他們住樓上單燒。但沒過幾天她就不自己燒了,又跑下來和母親攪和在了一起。母親倒是不介意,她喜歡熱熱鬧鬧團團圓圓的氣氛,她巴不得子女們都能和她在一起呢。
「是水蓮回來了呀。」父親一邊進屋一邊就喊她。父親個子不高,頭剃得很短,一根根的豎立著,頭皮看的一清二楚,跟母親一樣,那頭都是花白的。
「炳輝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呢?」。父親問路水蓮。
「他還要上班,走不掉。」
「他哪會來呀。他是坐大機關的,怎麼看的上我們這些小城鎮的老百姓。他怕來了我們沾他身上的仙氣。」母親揶揄的說。結了婚後,李炳輝很少來看她的父母,母親的意見就很大。
「他還在那個機關裡工作呀。唉,要是能讓他給你通通路子把你也調去就好了。坐機關清閒。你那廠子遲早也是要完,現在哪有國有企業不破產的呢,你要是一下崗,兩口就更難過了。能進機關就有保證了。機關是不會倒閉的。」這是父親在說話,他一下子竟然胡亂說到了點子上。路水蓮的廠子不是遲早要破產,而是已經破產了。
幾個人正閒聊著,哥嫂也從外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