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叵測(作者棕黑色)昭王聞言,走到傅漢卿身邊,拾起鎖頭下垂掛的一段鏈子,雙手握住,試著用力一抻。銀色的鏈子錚地一聲清響,卻沒有任何斷裂的意思。
昭王皺眉。居然是最堅硬的秘銀……她轉身往外走:「你等等,我先去給你端碗參湯。」
傅漢卿卻並不知道自己身上這鏈子的古怪,只以為是一般的銀鏈,隨便拿把剪刀就可以絞斷的。看昭王這麼虎頭蛇尾,最關鍵的事情不做就跑走了,不由他不鬱悶。
清柳園西屋內,王美人正繡一個給寶寶護肚皮的小肚兜。軟軟的紅綢上,張牙舞爪一條小金龍已經成形,只剩些鱗片還沒有完全碼好。
「鑰匙。」
美人抬頭,看了一眼不請自入的昭王,又低下頭去,芊芊素手將銀針透入紅綢。
「什麼鑰匙?」
「昨天的箱子,秘銀鎖,鑰匙。」
「那個啊……」美人將銀針從紅綢中拔出來,帶著亮閃閃的金絲線。
「沒有呢……」
昭王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美人抬頭直視昭王。
「你為什麼幫他?」
昭王歎氣。「皇上再喜愛他,他也不過是一個男寵。不能生下皇嗣動搖你的地位,還可以為你分擔宮中嬪妃的嫉恨。你又何必一定要整死他?」
美人唇邊便有了一個柔美的笑。
「宮中嬪妃,我怕過誰來?在外,我有父親和弟弟。在內,我有皇上的寵愛。何況,我還有你幫我,就算是皇后,也不能加害於我,對不對,阿昭?」
昭王默然,點頭。「小小,我早就說過,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保護你的孩子,讓你的孩子成為下一任晉王。我說話向來算數,你知道的。」
美人低頭,兩滴水漬,在紅綢上濺開來。
「阿昭,我們從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我當然相信你。如果沒有你,我也許現在還困在冷宮裡,不見天光。你不要怪我狠毒。那個人……那個人……」
美人抬頭,泓然欲泣,兩彎秋水波光盈盈。
「自從那個人進了清柳園,皇上日日過來,卻沒有再看過我一眼。宮中三千粉黛,論容貌,論嬌媚,我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可是他……他……我爭不過……」
昭王看著她臉上蜿蜒淚痕,神色複雜。
「小小,你又何必一定要和他爭!你有孩子,有背景,你會是將來宮中的第一人,是未來的太后!而他,再怎麼也不過是個低賤之人!」
美人搖頭。「阿昭,我不是你!你沒有人幫,沒有人寵,還是能活得瀟灑自在!你是樹,我只是會開花的籐蔓。離開了皇上的寵愛,在這宮中,你讓我怎麼活?像現在的皇后一樣,每天白天唸經消磨時光,晚上獨守空房,有事沒事的發愁哪個嬪妃承寵了,琢磨怎樣將別人肚子裡的孩子給拿掉?」
美人苦笑。「你要我像民間熬娃的寡婦一樣,整日裡一個人戰戰兢兢地守著孩子,白了青絲,老了紅顏,就為了將來有人能叫我一聲『太后』?阿昭!我做不到!我要我的孩子有人寵!有人愛!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皇上並肩走在御花園裡,讓那些宮女嬪妃都嫉妒死。我要和皇上看著我們的孩子拔花逮螞蚱,看著太監們跟在他後面尖叫太子你小心別摔著……」
美人的笑容越發苦澀了。「阿昭,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想當妃子,當皇后。從小,我只想有個好男人寵我愛我,要一個小康的家,最好沒有婆婆。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的……可是,我已經落在這宮中了……我不能不在意,不能不爭啊!」
美人望向窗外,絞皺了手中紅綢,緊緊咬了嘴唇。「那個人……那個人……有他在,皇上的眼睛裡就不可能有我。」美人抬眸看向昭王。「你以為,我會留給他活命的機會?」
昭王頹然坐倒。「小小……」
美人亭亭立起,臉上有了傲然肅殺之意。
「從你讓我哥哥替你準備那個箱子,他其實就已經是個死人了。那裡面的物件,樣樣都是要他命的機關。你這麼聰明的人,這一點,別告訴我你沒有想到過!」
昭王苦笑。「我問你有沒有辦法讓皇上更加滿足的時候,確實是沒有想到過,你會要他死……小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
昭王起身向外走去。「如果他昨晚禁受不起死掉了,那他活該命不好。但現在他既然沒有死……」她深深看了自己的總角之交一眼。「我就不會隨便讓人殺了他。他算是幫我做過事了。幫過我忙的人,為我辦過事的人,我但凡能護著,總是要護著的。何況,我留著他還有用。所以,小小,抱歉……」
「阿昭!你……」王美人的呼喚,並沒有讓昭王停下腳步。
王美人收起眼淚,眼中又顯出怨憤的光。
傅漢卿很難受。他雖然不怕疼,可現在全身的傷口,包括身體內部的傷口,是癢得厲害。他又不能動,只好閉著眼睛努力數羊。數了好幾千隻羊,才終於盼到昭王回來。
昭王看傅漢卿全身已經開始浮腫,青色的花紋蔓延,連忙問:「你感覺怎麼樣?」
「癢……很癢……」
昭王當即從領口內拉出貼身佩戴的玉墜,旋開機關,倒出米粒大一顆碧綠的丸子餵給他服下,歎道:「你還真是好運氣。他們正好下的是火毒,否則我也幫不了你,只有讓你早點『解脫』,少受點罪算了。」
一股清涼從喉嚨散發開來,身上的癢立時消退了下去。傅漢卿只覺得從地獄攀登上了天堂,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你別高興得太早。」昭王冷冷睇了他一眼。「你身上的鎖沒有鑰匙,鏈子又是堅硬的秘銀,等下我處理的時候,你可別叫喚。」
傅漢卿忙道:「我一點也不急!我感覺已經好多了,你難道沒有其它事情要忙?隨便找個內侍太監來替我處理不好嗎?」
昭王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沒有讓別人替我擦屁股的習慣。而且再耽擱下去,你的筋脈就沒辦法復原了,忍一下!」
「沒辦法復原就沒辦法復原吧,反正我又不會武功……」
昭王又露出那種哭笑不得的神情。「你啊,不會說謊就別張嘴好不好。你不會武功,你倒是知道這筋脈是練武用的。你不會武功,我每天在院子裡練功吐納的時候,你的眼睛還會動不動跟著我的破綻處走……」
傅漢卿啞口無言。他是對昭王的武功有點感興趣。能把一個女人練成象男人一般外表的武功,很稀奇啊!所以偶爾多瞧了幾眼。他怎麼知道昭王練武的時候那麼不專心,還顧得上眼觀六路,觀察他?!其實說到底,這是他對自己引人注目的程度沒有清醒認識的結果!
說話間昭王已經確定了下手的地方,那鏈子基本都陷在皮肉裡,傅漢卿蝦米似地蜷曲著,只有從下腹部到兩腿之間敏感處短短的一段直挺挺地繃在空中。昭王伸手去捏,傅漢卿最後努力一次:「昭王殿下!你應該是女人吧!我真的不要緊,還是換個太監來做吧!」
昭王怒!我是不是女人你不也早被我看光光了!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我心心唸唸不要你成為廢人,你不感謝我也罷了還一個勁兒嫌我多事……
下手便有些惡狠狠了。
傅漢卿只覺得下腹部一陣灼痛,完全沒有防備,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接著又是稍微一點抽痛,然後整個身體終於舒展了開來!
他因為被束縛得太久,猛然鬆弛下來,肌肉反而開始抽搐,一時間動彈不得。
鏈子已經鬆開,昭王卻不停手。雙手食指拇指又捏住了鏈子極靠近傅漢卿左肩的一環,微微皺眉,用力,那鏈環便扭曲開來。昭王將鏈子從扭壞的那一環拆開,然後按住傅漢卿的肩膀,輕輕一抽。剩下的那短短一小截鏈子,便從他的身體裡脫離出來。
然後是右肩、雙膝、雙腿、下體的敏感之處……
傅漢卿看得清楚,秘銀鏈被昭王拇指食指捏住的地方彷彿被爐火烤過,呈現出暗紅的顏色。秘銀雖然堅硬,但是熔點並不算高。昭王竟然是借此,硬生生用自己的內功將秘銀鏈一處一處定點烘烤軟了,來替他打開的。每一處鏈條穿透他身體的地方,她都要就近將鏈條拆斷,只為了減輕抽拉時候對他造成的傷害和疼痛。
昭王的動作越來越慢,臉色則越來越紅,到後來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似的。開始時候,她每抽出一條鏈子,傅漢卿都會抽搐一下,輕輕地呻吟。後來卻沒有了聲音。昭王連忙停了手,有些後悔自己操之過急。畢竟傅漢卿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這樣的苦頭他怕是承受不了。
想將那碗備下的參湯端來給傅漢卿服下提提氣,耳中卻聽得微微的鼾聲。回頭一看,當場氣倒。這人居然是睡過去了。昭王卻沒有想著要抽他一把,讓他跳起來好點他鼻子說,我這麼辛苦你敢睡覺之類。只想著他應該是一天一夜未得休息,現在乏極了,又是好不容易得了舒展。他能睡過去,也是福氣。那就由著他吧。下手則是加倍輕柔了。
昭王終於將最後一條鏈子也抽出來,雙手搭在傅漢卿脈門上,一股火熱的內息開始在他體內遊走周天,左衝右突,梳理他受損的經絡。
這下傅漢卿醒了。
昭王又從玉墜中倒出一粒藥丸,這次卻是給自己吃。她的武功,本身便帶火毒,運用起來難免傷身。
「傅公子,我知道你曾經被金針破穴,服藥散功。但你的底子尚在,武功是可以練回來的。有武功,將來才好自保。傅公子!你不該自棄的。」
傅漢卿疑惑了。這個人,比他自己還要在意他。這個人,為了保全他,居然肯傷害她自己。這個人,好像……不太正常?
昭王疲憊地向門外走去時,傅漢卿忽然道:
「我總算明白了!難怪你長得不像女人,是你的內功太霸道了!」
那口氣裡,滿是謎題得解的驚喜。
昭王差點吐血。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卻也覺得好笑,邊走邊道:「你說,謝謝。我說,不用謝。你說,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該怎麼報答你?我說,報答什麼?別忘了那個箱子是我拿來的。你說,你本不必救我。我說,你是我該救的……傅公子,這才是正常的對答呢。」
昭王去得遠了,伴隨著一路清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