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雷霆之變狄飛內息深厚,倒不至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也難免伸手按住肚子,為了他一方霸主的面子,不動聲色地掩飾笑至腹痛地事實。
他一邊笑,一邊望著阿漢:「你……你……你就是這麼給人美言,這麼給……人辦事的……」
話說得斷斷續續,是因為每說幾個字就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是啊,我是照我答應的事辦的,有什麼不對嗎?」阿漢坦然地回答。
狄飛死死地望著阿漢的眼,很久很久,在那清澈的眼裡,找不出一絲虛假,半點戲謔,幾乎連他自己都真的相信,阿漢是完完全全認為事情應該這麼辦,所以才辦的。其中沒有任何心機手段,即不是為了表示清白,也不是想以特別的方式博人矚目。
狄飛微微笑起來:「如果我不答應你要幫人做的這些事,那又如何?」
「有什麼關係?我只答應幫他們美言,但聽不聽我的美言是你的自由啊,我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我做到了,就盡責了,不過……」阿漢皺了皺眉,忽道「要是你不答應,他們送我的禮,我是不是就要還回去?」
狄飛的唇角略略一勾:「你捨不得那些貴重的禮?」
「這和捨不捨得有什麼關係?」阿漢愁眉苦臉地說「那麼多人,要一個個上門把禮物送回去,那得多辛苦啊。」
狄飛又是一愣,隨即又搖搖頭釋然微笑,這不是標準的阿漢式回答嗎,在這個人身上,發生任何不合情理的事,都不值得吃驚吧。
「不必你來做,你只要吩咐一聲,讓管事的把所有禮物送回去就行?」
「那就好了,不用我來做就行。」阿漢即時眉開眼笑,煩惱全無。
狄飛深深看他一眼,這個怪物啊,無論是高興或憂愁,理由都是如此不可思議。無論他如何用盡目力來探索來猜測,阿漢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每一絲表情變化,都不見絲毫虛假和牽強,那些驚人財物的價值對他來說,真的是全無意義。
不知為什麼,他皺了皺眉頭。他追尋榮耀,掌握權利,他喜歡那站在高處,俯視眾生高高在上的感覺,他喜歡天下萬物盡在掌中的快意,而錢財富貴,於他,不過是糞土。這些年來,遍歷江湖,看過無數不同的人,也確有脫出名利之困的超卓之士,視錢財富貴如浮雲。但無論是他自己或是其他人,都比不得阿漢。阿漢心中,是根本就沒有錢財富貴的存在。
他看著滿面歡喜的阿漢,輕輕地問:「這麼小的事,也值得你一會兒發愁,一會兒高興,你住進這園子這麼久,還沒學會怎麼支使下人嗎?」
阿漢想也沒想便答:「支使別人也是要費心思的啊。他們都是人,有手有腳有腦子,該幹什麼自己會想,我為什麼要幫他們想好,然後再告訴他們,他們又不付我工錢。」
此等歪論,聽得狄飛愕然以對。阿漢又道「我是男寵啊,我的工作又不是支使下人。」他點點頭,理直氣壯地總結「我的工作是服侍主人啊。」
狄飛為之氣結,服侍主人,說得真是好聽,這傢伙服侍過自己嗎?又或者,在他的腦海裡,看到主人來了,自己大刺刺躺進被窩裡睡懶覺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代表著服侍。
鬱悶的怨言在舌尖上繞了一圈,又小心地收了回去,他還真怕自己把心裡的不甘說出來,這小子就真的撲過來,很努力,很盡職地服侍自己。
算了,他不需要這頭豬的服侍,豬這種東西,還是只適合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大不了等得養肥了,哪天他心裡不痛快了,宰了炒豬肉,燉豬骨,煮豬血吧。
他心裡正自鬱悶,阿漢已經回頭向他的那張大床走過去。他很自然地問出一句一說出口就立刻意識到自己愚蠢的話:「你幹什麼?」
「睡覺啊。事情已經辦完了,當然要睡覺。」阿漢打了個呵欠,往床上爬。
狄飛閉上眼,深呼吸,開始在心中默念,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千萬千萬,不要生氣。
重複十次之後,這才睜開眼,看看床上那已經縮到被子裡的傢伙,慢慢地說:「那些禮物人家送給你就是你的了,你辦不辦得成事,和那些禮物的歸屬已經不相干了,不必讓人再送回。」
阿漢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顯然,要送回禮物,他只會為付出勞動而煩惱,不送回禮物,他也不致於為保有這批財富而高興。他心無旁騖,自自然然很快就進入夢鄉。
狄飛在把拳頭握得卡卡響,牙齒咬得發出咯吱咯吱聲之後,才意識到心平氣和了這麼長時間之後,又一次怒不可抑了。
心中漸漸升起迷茫與不解。他很少真的生氣,因為,基本上沒有什麼人有機會惹他生氣。
看人不順眼,殺掉便是,面對敵人,滅掉就好。被人打敗,受人暗算,有一點憤怒,一點仇恨,但更多的感覺,也不過是自己還不夠強,活該。遭人出賣,不會有半點意外,把叛徒除掉就行了。
真正的生氣,真是太久太久不曾有過。就如真正的快樂,也太久太久不曾降臨。即使殺死最可怕的敵人,即使得到最強大的勢力,感覺也已經麻木了。
而就在今夜,就在短短的半柱香的時間,他從縱聲歡笑,到氣悶難當。
有多久不曾笑得這麼肆意這麼盡興,他已忘懷,正如他幾乎不記得除了阿漢還有什麼人,能讓自己氣成這樣一般。
殺人的衝動,憤怒的感覺,在心底咆哮,低下頭,慢慢翻起那厚厚的帳冊,看著一條條記錄,一個個人名,他的唇角漸漸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這世上,可以用來解恨的人或事,從來不會太少。
阿漢一覺醒來,狄飛早已如以前歷次一般,不見蹤影。他自然全不放在心上,懶洋洋起了身,才伸一個懶腰,門外已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恭敬地問:「公子起來了?」
阿漢的反應很遲鈍,絲毫沒有覺得不對勁,順口便答:「嗯!」
兩扇門被無聲地推開,漫天陽光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恭敬地把腰彎到最低:「小人們這就服侍公子洗漱。」
話音方落,便有一少女一幼僮,捧著清水,手巾,細鹽等物,迅快而無聲地進來,一左一右,在阿漢面前雙膝跪下。
阿漢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他們一眼,這一男一女都眉目清秀漂亮,但也絕對陌生。不過他連自己的事都懶得太關心,下人們的來來去去,自然是更加不放在心上的。
只是方纔那中年男人已經乾淨俐落地拜了下去:「小人方鴻,自今日起領十八名下人,為公子辦事,等公子洗漱用餐之後,小人帶所有下人過來,給公子請安。」
阿漢淡淡嗯了一聲,自顧自洗漱。
方鴻心間微凜,一個小小男寵,被人如此大禮服侍,不見絲毫不自在,坦然而受,眉目不動,一夜之間,身旁所有的下人被撤換了個乾淨,連眼神也不變一下。這人物,只怕真不簡單啊,倒怪不得主上要把他身邊的人全都……
想到自己的前任的下場,心中更是凜然。何止是他,便是那跪在阿漢面前的兩個稚齡男女,想到前任們的下場,也都是心中驚懼,戰戰兢兢舉著洗漱用具,都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們哪裡知道,阿漢雖然沒有什麼人分三六五等的階級觀念,但卻有著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觀念。他不會叫人家跪,但人家自己跪在他面前,他也絕對不會費那個工夫叫人家起來。
他只是懶人,不能算好人。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奄奄待死,他也許會本著人道主義順手救一救,但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自殺,那他也一定會充份尊重別人的選擇。
他向人下跪不會覺得羞辱,別人向他下跪,他也不會不安。他服侍別人,覺得這只是職責,別人服侍他,他也同樣坦然接受。
至於身邊的人被換盡而不驚不動,不是因為他的定力好,純粹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應該驚奇。
阿漢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目中,已經成了個高深莫測,甚至有可能心狠手辣,殺人不見血,轉眼就把得罪自己的人全部除掉的可怕人物。他洗漱之後,閒閒出來在太陽下繞著花園走了一圈。
方鴻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面,手裡捧著花名冊和開支帳目,恭敬地問阿漢要不要看看帳,或讓新來的下人集體來拜見。
阿漢哪有那個勤快,自是搖頭不迭:「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不用問我,問了我也是不管的。」他一邊說一邊往飯廳而去。
方鴻愁眉苦腦跟在後面,能主事的,誰願意問你。可想想前頭那幫人的下場,誰還長著天大的膽子,敢自作主張啊。
這等腹誹之詞,他自是不敢說出口的,只是快步跟過去。
阿漢已在擺滿了好菜的桌前坐了,吃得甚是開心。
方鴻不敢打擾他,只好垂手站在阿漢身邊候他吃完再說。
誰知沒過多久,外頭就傳來騷亂之聲。
「讓開。」
「王管事,請自重!」
「媽的,你們這幫狼嵬子,老子掌事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敢攔到我頭上來了。」
「王管事,公子的別院,外人不可亂闖,主上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
「走開,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
遠遠得從園門處,已傳來高昂喧鬧的爭吵聲。
方鴻眼神微動,側眼看阿漢,還在吃吃喝喝,他像是根本什麼也沒聽到,自然就更加聽不出那爭吵的人,就是服侍了他很久的王管事。
幾個月的追隨服侍,連一絲表情變化都換不來,薄情如此,狠心如此?
這時園外,已傳來爭執拉扯撕打之聲了。
方鴻皺皺眉,他想等阿漢示下,可是阿漢不發話。他想要請示,又想到剛才阿漢說了,就算問他,他也不理。
他暗中咬咬牙,這位主子,可真是高深莫測,難服侍到極點了。
不得己只得硬著頭皮出去,指揮其他下人去攔截。
「王老哥,你也是莊裡的老人了,怎麼就為難兄弟我……」
「我呸,什麼兄弟,你要真是兄弟,真記得我照應過你,提攜過你,今兒我落難了,你就該抬抬手放我過去。」
「王老哥,你這不是要我的性命嗎?莊主的鐵令,誰敢違抗。」
「我懶得你和羅索,給我閃開。」
「即然如此,就不能怪我不客氣了。」
外頭的爭吵已經升級到打鬥了,呼呼的風聲,慘叫聲,不知是人還是東西倒在地上的什麼,混雜成一片。
在桌前服侍的兩個下人,臉都白了。
阿漢卻還且斟且飲,筷下如飛。
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外頭打架,不是不知道叫的人是以前的王管事,但這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說他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動,倒也不錯,以他的懶,只要那山不砸到他頭上,他是不會多動一下的,又何況是人家鬧事。
他是男寵,不是警察,不是治安管理員,所以,要說他心狠,從某個方面來看,的確無人能比。
一般的事,只要不鬧到他的眼皮前,他絕對是樂意聽而不聞的。
然而王管事,到底是莊裡的老人了,雖是個下人首領,竟還真有一身老練的功夫,硬生生衝開了阻礙,一身是血,滿頭是灰地衝進來,一見到阿漢就飛撲了過去。抱住阿漢的腳跪在了地上:「公子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