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達麥亞和艾芳瑟琳並肩坐在院子裡的木椅上,靜靜看著遠處的青山。又是一個清朗的早晨,只是風在瑟瑟的吹著,外面的人行道上不時會飄進一兩片黃葉,若非如此,或許院內的人還沒感覺到,秋天已經來臨了。
秋天是適合散步的季節,可米達麥亞夫婦卻已經許久未想過出去走走,或許只有這個家,是他們可以彼此依靠、分擔某種失意的地方。家,仍舊在,而家的溫暖,卻似乎已經失去了太久的時間。菲利克斯不會再回到這裡,蜜雪兒又做了皇后,難得歸家一次。也許昔日的「疾風之狼」果然成了一個普通的老人,拿著退休金,和妻子重新走上平民夫婦的道路。
「渥佛,你又在想菲利克斯?」
艾芳瑟琳輕聲問。
「我真不能想像,羅嚴塔爾現在正用什麼樣的目光看著我,菲利克斯那孩子,我竟然連他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米達麥亞苦澀的一笑。
「你到底想說什麼?」
艾芳瑟琳猛然發覺丈夫話中有話。
米達麥亞輕輕握住妻子的手,「也許我不該隱瞞你,艾芳。你也知道陛下不久就要親征,此一戰也許是銀河帝國和巴拉特最後的決戰,可是瓦列元帥退役,他的艦隊也已經不如從前。繆拉的套路是敵人非常清楚的,單由他坐陣先鋒,勝算不會很大。所以……」
「所以什麼?難道你……」
「是的,我想重新回到戰場。」
米達麥亞終於說出了這句話,艾芳瑟琳卻一把抱住了他,彷彿害怕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一樣。她的雙手顫抖著,使勁搖著頭,「不,你是在開玩笑的……你不會那樣做,絕對不會……」
「我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從前我有跟你開過這種玩笑嗎?」
他扶著妻子的肩膀,帶著安慰的口氣。
艾芳瑟琳抬起頭望著他的臉龐,眼中含著淚水。「我知道……你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你想重上戰場,是不是覺得可能會在那裡碰到菲利克斯?如果能見到他的話,你會和他做個了斷,你告訴我是不是?」
米達麥亞凝望著她的眼睛,緩緩點下了頭。
「渥佛,你好傻……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你想過嗎?就算真的能遇到菲利克斯,他會不會聽你解釋還是個未知數,萬一和你打起來怎麼辦?槍炮無情,再說你已經二十幾年沒有打過仗,歲月不饒人,你叫我怎麼能不擔心?」
艾芳瑟琳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淚水順著臉頰落了下來。菲利克斯,果然是他們夫婦生命中最大的痛,如果這對無緣的父子真在戰場上一決高下,無論誰生誰死,都是天大的悲劇。然而,她看到米達麥亞的神情,已經知道她無論如何也勸不了他。羅嚴塔爾在米達麥亞的心目中,永遠有著那樣特殊的重要性,而菲利克斯是二人友誼的唯一聯繫者,為了這孩子,他連自己的生命也不會在乎。
「其實能不能見到菲利克斯,我也不敢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這次重歸戰場,仍舊是想憑自己的一點力量,讓陛下和鍾泰來的戰鬥可以速戰速決。」
米達麥亞抬頭,仰望剛剛升起的太陽,儘管年華老去,那太陽的光芒卻似乎仍在他的身體裡蘊藏。艾芳瑟琳走進房間,拿出了丈夫那套二十餘年沒有穿過的軍服,還有那件火紅色的披風。她明白,他並不屬於她一個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戰士,只要還存在於這個世界,就不會被忘記。自從先皇萊因哈特死於疾病,米達麥亞便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唯一慶幸的是,當萊因哈特時代結束後,留下了和他有著同一張臉的亞力克。那種黃金般的亮色,就是米達麥亞能為帝國鞠躬盡瘁直到現在的最大動力。他不會詛咒神的不公平,只默默的用他的一生,連同死難的戰友們的份,一起為國盡忠盡職,無怨無悔。
可是,菲利克斯會不會明白?他不敢保證。親情與仇恨之間隔著一條看不出深淺的溝渠,或許只能用戰鬥——這種最原始的方式來把它變得清晰。他一生的摯友羅嚴塔爾,應該也能理解吧。
自從蜜雪兒做了皇后,赫爾曼成了新國務尚書,銀河帝國國內局勢開始趨於穩定,而亞力克也更快投入到親征的準備之中。最近幾天,獅子泉的朝議會每日都在召開,亞力克那種振奮的精神,讓各部大臣都發覺,從前那個威嚴的皇帝亞又回到了他們中間。
「眾卿需要明白一件事,這一次和巴拉特的戰爭,不是民主和**的戰鬥,而是祖國保衛戰。每一個官兵都應該記得,在戰場不能喊『打倒民主共和』的口號,不能崇尚英雄主義,因為我們不是侵略者。」
這番話在亞力克每次召開朝議會時,都會用來提醒大臣們,對於這點,赫爾曼尤其欽佩。也許,這樣的皇帝才是他真正所效忠的君主,能引領國人走上正軌,他已然脫胎換骨。
「陛下,全國的監察體系已經初步完成,工作開展得很順利,各部尚書也都能與國務省配合默契,臣在此向陛下致以由衷的感謝。」
赫爾曼從座位上站起來,向亞力克鞠了一躬。亞力克聽了眾臣的匯報之後,很是滿意,再次褒獎了大家。然而,目前面臨的問題,依舊是需要上前線的武官中缺少一位高級將領。
「臣願意毛遂自薦。」
說話的是流肯一級上將,引來了眾人的注意。的確,繆拉麾下直屬的三名將領,如今只剩下流肯一人,不少人都能看出他是鼓足了勇氣。
看到流肯的自薦,繆拉接著站了起來。「陛下,對於高級將領缺少一人的事,臣等都仔細商討過,照目前的情況看,流肯一級上將應該是最適合的人選。如果陛下親自封他為元帥,一來不會有人不服,二來也能將空缺填補完好。臣願以性命擔保,流肯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和出色的戰術,也能和臣密切配合,定會竭盡全力作戰。」
亞力克看了看流肯,又看了看繆拉,卻沒有下出結論。他何嘗不清楚流肯的實力?在以往的戰鬥中,作為「馬上皇帝」,表面上只是指揮將官們作戰,其實卻在暗中觀察他們的能力。儘管繆拉說得很有理,但流肯是一個從士兵一步步升上將官的軍人,他有的是豐富的經驗和紮實的作戰態度,卻缺少一份天才。可縱觀別的將官,也只有流肯可以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戰爭在即,也只能如此了。
「如果眾卿都沒有異議,那麼朕就決定直接加封流肯一級上將為元帥,直接率領大型艦隊。」
就在亞力克準備頒發元帥徽章給流肯之際,朝議廳外卻走進一個衛兵,飛快的對著他行了軍禮。「啟稟陛下,前國務尚書渥佛根。米達麥亞公爵正在外面,說是有急事需要立刻面見陛下!」
一聽到米達麥亞的名字,所有的大臣都異常吃驚,亞力克也是詫異之極。自從蜜雪兒成為皇后那天開始,身為外戚的米達麥亞便不能再擔任官職,而只保留著元帥的軍銜,被賜予公爵稱號。如此的身份,是不能再參加朝議會的,而像他這樣有分寸的人,怎麼會於此刻前來打斷朝議會呢?亞力克沉默了片刻,向衛兵揮揮手。
在衛兵的帶領下,米達麥亞闊步走進了寬敞的朝議廳。銀黑色的軍裝,火紅色的披風,彷彿渾身閃耀著火光的勇士,鏗鏘的腳步快速邁動,震撼著整個空間。蜂蜜色的頭髮,鬢邊染上了霜花,身形卻依然矯健,目光仍是炯炯有神。這種颯爽的英姿,哪裡是做了二十多年文官的前國務尚書?分明就是萊因哈特時代披著燦爛輝煌的大將——「疾風之狼」!
「臣貿然晉見陛下,請恕斗膽之罪。」
米達麥亞上前,單膝跪地,向亞力克行了一禮。
「米達麥亞元帥,朕不怪罪於你,只想知道現在作為外戚的你,還會破壞規矩的原因。」
亞力克抬手示意他平身。
「陛下既然還稱呼微臣為元帥,那麼臣也不會有所顧忌。臣此次前來,是想要奏請陛下,讓臣重新披甲上陣,為銀河帝國盡綿薄之力。」
米達麥亞的一句話,讓眾臣盡皆目瞪口呆。繆拉與艾齊納哈更是迅速上前,一人拉住了這位老戰友的一條手臂。他們並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米達麥亞的臉,似乎在用一種無聲的訊息傳達著他們的震驚。「疾風之狼」回來了,年近五十五歲的他將重返戰場,是應該為他的回歸而高興,還是要為二十餘年未接觸過戰鬥的他擔憂?不同的人懷著不同的心緒,朝議廳中籠上了一層矛盾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