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力克,你怎麼會……」
蜜雪兒上前拉著亞力克的衣袖。
「皇后先回宮去吧,憲兵已經等候在外,會護送你安全返回獅子泉。」
亞力克說著,輕輕推了妻子一下。蜜雪兒無奈,儘管懷著滿腹的疑問,卻也只能聽從他的話,向赫爾曼說了聲再見。
「哈,今天是不是走了生平最大的運呢?先是皇后陛下來為我這個邋遢的平民打掃房間,跟著皇帝陛下也光臨寒舍。」
赫爾曼一點也不在乎亞力克的威嚴,彷彿在和普通人開玩笑一樣,將躺椅拖過來,放在亞力克面前。他似乎在告訴這位俊美的皇帝,房間裡沒有沙發,最高級的椅子也就是這東西而已。
亞力克雖然覺得此人有些狂傲,但並沒有到令他討厭的地步,他沒有坐上那張躺椅,而是隨意找了一把舊椅子坐下,請赫爾曼坐在他的對面。
「赫爾曼先生,你以為朕親自到訪這裡,是皇后故意安排的?那麼朕告訴你,皇后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向朕推薦你的是皇后的父親,也就是前任的國務尚書——米達麥亞元帥。於是朕派人暗地裡查到了你住在這裡,可巧皇后居然還先朕一步前來拜訪,看來是和朕有了共同的意願。」
「原來如此,但是您認為您親自到訪,我就會答應您和皇后的要求嗎?約瑟夫。赫爾曼喜歡自由自在,不習慣被權力或是官銜所束縛,在官場之中若是出現了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偏偏嘴又比較壞的文官,下場會是如何?陛下是偉大的皇帝,不僅領導過維爾特林大革命,又有流卡斯會戰第一次戰勝巴拉特楊艦隊的紀錄,現在您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又怎麼會有那個能力?」
赫爾曼漫不經心的攪動著杯裡的咖啡。
亞力克雙眉微蹙,試探性的笑了一笑:「你說這話,其實是說朕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朕不會怪你,因為一個平民的聲音代表的往往就是銀河帝國最多人的看法,朕願意洗耳恭聽。」
「那麼就請恕我斗膽了。請問陛下,國家強盛的根本是什麼?」
赫爾曼飛快的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集權的統治,發達的經濟,以及強大的武裝力量,都是保障國家之根本,擁有了這些,國家才能強盛。」
「的確非常有魄力,大概很多人聽到這種言論,都會對陛下崇拜得五體投地吧。不過很可惜,您的話卻一點也沒有讓我這個平民感動,我只是感覺到一陣大風刮過來,然後就不見了。」
「有問題嗎?當年父皇就是秉持著這種信念,才會有今天的羅嚴克拉姆帝國,統一銀河聯邦乃至整個宇宙。父皇英年早逝,朕自然要延續和完成他的理想,讓銀河帝國在宇宙中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赫爾曼哈哈大笑:「征服、擴張、做宇宙的霸主,原來陛下就以這種遠大目標為榮,難怪維爾特林大革命之後,陛下就和先皇走上了相同的道路。看來萊因哈特大帝的優點和缺點全都遺傳給了陛下,一度讓您迷失了方向呢!」
「你的意思是……朕的思想本身就存在錯誤?」
亞力克急切的想聽到對方的答案。
赫爾曼輕呷了一口咖啡,摸了摸鬍子。「陛下,您知道您領導維爾特林大革命成功的時候,為什麼民眾都會那麼高興嗎?您大概覺得,他們需要的就是戰勝霸權,從水深火熱中解脫出來,但您卻有沒有想過,您是一國之君,想到的方法卻是自下而上的革命,而非自上而下的改革?您既然已經親自到了維爾特林,那麼要解救受苦的百姓,大可以回到費沙,然後派遣相關人員做非暴力處理,屈維斯一樣會被繩之以法,不是嗎?然而,您的身上終究流動著黃金獅子的血液,您想要證明自己的強大能力,會覺得單運用權力來解決這件事是一種懦夫的行為。民眾會高興,並不是因為您使用了這種革命的方式,而是革命之後,他們能恢復正常的生活,以後不會再受地方霸主的壓迫,僅此而已。」
亞力克猛然明白了什麼,也許赫爾曼正是字字說中關鍵,一襲布衣之下,潛藏著驚世之才,他頭一次對一個人拱手表示佩服。
「陛下,既然已經明白了個中道理,又何必向我拱手?其實民眾對陛下的要求很簡單,只要能讓他們過著安定、幸福的生活,您就已經是他們心目中的奧丁神化身。戰爭固然驚心動魄,也能令陛下榮光四射,但戰爭本身卻分了正義與邪惡,舊帝國的創建者魯道夫被尊為神明的時代早已過去了。陛下在位期間若能持續長久的和平,只用戰爭來對付極端的惡勢力,您又怎麼能知道您不會流芳千古?」
赫爾曼放下咖啡杯,站起來向亞力克鞠了一躬。表面上看來,他好像是在為剛才皇帝的拱手而還禮,實際上他的一字一句卻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深深印在了年輕的皇帝心中。但亞力克知道,赫爾曼雖然能令他格外欽佩,絕對有宰相之才,然要請他擔任國務尚書,仍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只因眼前這個絡腮鬍子的男人,從他的生活習性和談話之間便可知道,他視金錢和權力如糞土,若是以利動之,注定要無功而返。
「唉——」
亞力克長歎一聲,抬頭望著天花板,好像遇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難題。
「陛下的歎息,是在為當今的局面煩惱,還是在為我的話感到愁苦呢?」
赫爾曼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亞力刻苦笑道:「先生是否明白皇帝是什麼?」
「陛下的話如何講?」
「皇帝,充其量不過只是一個笑話罷了。銀河帝國歷代所謂的偉大皇帝,有哪一個不是生為權勢、死為留名?做國務尚書,在你看來或許根本就是一個遊戲,在和眾多官員的遊戲中,人往往會拋棄掉那份真摯的心,也融入那紛亂的遊樂場裡。沒有真摯的心來為國為民,不論是皇帝、官員或者平民,也都是失敗的人,即使他們再有才,也只有一個空泛的軀殼,先生你說對嗎?」
亞力克的話中有話,無意間讓赫爾曼微微一驚,即使陷入苦惱,這年輕的皇帝話語間仍然透著銳利和氣魄。若是他的這段話變成央求的語言,赫爾曼覺得自己恐怕還會把皇帝直接拒之門外。
「很高興今天能見到赫爾曼先生,聽你的一番話,朕茅塞頓開,因此只想對你說聲感謝。明天,銀河帝國就會從各部大臣中任命新的國務尚書,朕不奢望你會來獅子泉,但依舊要留下一件信物,作為對先生的邀請。」
亞力克說罷,從腰間取下一塊刻著黃金獅子的金牌,遞到赫爾曼手中,接著走向了門口。
「陛下,您這是……」
「朕會記住你的話,但銀河帝國這泱泱大國,又怎麼容得下被侵佔和打倒這種事呢?朕會再打一次仗,僅僅是為保護自己的出生之地,而朕的埋骨之地,卻不知道還能否在國境之內。相信銀河帝國的人民也是一樣,對自己的祖國抱有自豪感和歸屬感,不為別的,僅為這最具價值的感情。所以,朕會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國家,這是一種無庸置疑的本能,相信在先生的心中,一定也存在著這份真情。再會!」
亞力克戴上帽子,輕快的走出了赫爾曼家的門,帽子下飄出的一縷金髮,彷彿一顆閃光的彗星,漸漸消失在了赫爾曼的視線裡。
次日上午,獅子泉召開了朝議大會,這也是自亞力克身體康復以來,第一次召開的正式朝議會。此次會議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由皇帝任命新的國務尚書。
渥佛根。米達麥亞也坐在席位之間,雖然蜜雪兒做了皇后,他也不再是文職官員身份,但作為前任國務尚書的他,還必須來此和新任國務尚書完成交接儀式。自從菲利克斯不辭而別之後,不再擔任國務尚書也未嘗不是能令他解脫的一件事。再說政治這種東西,並不是這位軍人出身的國務尚書所喜歡的事,但為了萊因哈特先皇和皇太后希爾德的囑托,他才在這個位置上呆了超過二十年的時間。而最近一段日子,蜜雪兒明顯發現父親頭上的白髮多了不少,儘管他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但心中的創傷卻是誰也無法撫平,或許的確應該好好休息了。
這次的朝議會,原本人人都以為亞力克心中已有了國務尚書的適當人選,滿懷希望的等著皇帝的到來。但亞力克來了之後,只是讓隨侍和幾個女僕為大臣們沖咖啡和茶水,並且商議和巴拉特作戰的相關事宜,遲遲沒有宣佈結果。面對這種情況,武官們聽說皇帝要親征,倒是鬥志昂揚,文官們卻暗暗不滿,甚至在喝咖啡時用手遮擋臉上那埋怨般的表情。
米達麥亞久居官場,早就看見了那些文官心懷不滿的各種神情,而他也看出了亞力克似乎故意在拖延時間。難道,陛下是在等待什麼人?他一面猜想著,一面悄悄望了望門口,果然不出所料,接下來門外便傳來衛兵的稟報。
「啟稟陛下,外面有個名叫約瑟夫。赫爾曼的人求見陛下。」
衛兵的話音剛落,便見朝議廳外走進一個看來不到四十歲的男子。那人身材瘦高,一臉的絡腮鬍子,穿著一件看起來極其隨意的大風衣,走路的姿勢搖搖擺擺,可說是極為缺乏風度。一個這樣的怪人出現在嚴肅的朝議廳,立刻讓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當這個人向亞力克行禮時,那副像開水壺蓋被頂起來一樣甕聲甕氣的腔調,讓人心裡直發毛。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人會得到皇帝的獅子金牌,直接進入朝議廳,或許只有米達麥亞一人才明白事實真相。
「赫爾曼先生,朕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獅子泉,謝謝你。」
亞力克緊緊握住了赫爾曼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