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的皇帝陛下台鑒:
臣妾南風自元康元年六月初六入白雲精舍迄今已半月有餘矣。山中清寂百無聊賴惟以乳兒及靜臥為事。每當乳兒之際細觀其形容覺無一處不酷肖陛下。思念陛下之心遂與日瘋長。乳畢抬望山山色空其上白雲悠悠其翩然嫻雅之態令人不由得思憶起陛下淡定高遠的神韻。想妾與陛下自結縭以來朝暮廝守未曾嘗過分離的滋味。如今一朝兩地相隔不得一晤方覺相思情苦——
摘自皇后賈南風致惠帝的《山中書簡》
寫完給他的第十五封信我頹然倒在枕上。
十五天了我沒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沒有書信也沒有口諭。我被他遺忘了。
是因為我又生了一個女兒嗎?還是因為宮裡新封了許多妃子他正倚紅擁翠左摟右抱沉醉在溫柔鄉里流連忘返。以至於忘了我這個因在山中產子而暫時不能下山的皇后?
小翠走進來看見床前的書信歎了一口氣說:「你才剛剛生產怎麼能動筆寫信呢?女人的月子沒坐好容易落下一輩子的毛病。你要是以後手痛那可怎麼好?你可是當皇后的人啊有諾大一座後宮要管理還要協助皇上處理國家大事。這都需要你有個健康的身體。所以你現在啥事都不要想先把身體養好。滿月後回宮去那時候再大顯神通看那些新妃子們哪個敢不服你。」
這些道理我何嘗不明白我也是生過幾個孩子的人了。月子裡不能做什麼還需要別人教嗎?可是如果我現在什麼都不做。任由他一天天遺忘我我又如何甘心?數年恩愛。一旦化為烏有教人情何以堪!
想到這裡我苦笑著說:「我還不知道回去的時候還是不是皇后呢。」
小翠柳眉一挑:「你少胡思亂想了你不是皇后。誰是皇后?你又沒做錯什麼事難道他還敢無緣無故地廢了你不成」
小翠口裡的「他」自然就是皇上了。也只有小翠才這麼悍這麼目無君上對皇上也用了「敢」字。我不得不直言告訴她:「人家是皇上有什麼不敢的?如果他動起真格來立後廢後都是他一句話地事。」
這一點小翠就不以為然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當初怎麼不敢立你呢?楞是讓你沒名沒份地等了好幾年吃盡了苦頭費盡了心機。最後才爬上這皇后的寶座。與其說是他立你還不如說是你自己爬上去地。」
我當然是維護自己的夫君了。馬上替他辯解說:「那時候他還小。自己地皇位都還沒坐穩一直被權臣壓制著。立後之事哪裡由得了他?你怕他不想啊他比我還急呢只是他也沒辦法。」
小翠瞪了我一眼說:「你就會護著他說都不許別人說。」
說完跑到門口看了看回頭關上門方低聲說:「剛剛我看見大小姐紅著眼睛下山去了。唉我以前是很討厭她的現在看著她只覺得她可憐。齊王爺這回是鐵了心不回去了她每天哭得死去活來也挽不回自己的相公。這男人啦都這樣狠心。一個只為臉上有點麻子就拋妻棄子一個有了新歡就忘了舊人。」
我忙說:「也不是你說的那樣齊王會出家也不全是因為這個。這些年他一直都很消極很淡漠你從沒聽說他在朝廷中有什麼重大舉措吧?別人爭權奪利的時候他一直置身事外。大概從很早以前起他就已經看淡了紅塵俗事。這次小女兒夭折他自己又遭毀容之厄只是促成他終於下定決心捨棄塵世地導火索。」
小翠盯著我似笑非笑地說:「我說你啊護完了丈夫又護情人。他們都好都值得同情憐惜就只有你是該遭罪的。」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小翠說了。我是打心底裡疼惜他們兩個。一個當然是因為愛另一個又是為什麼呢?對於齊王我已經無法釐清自己的心緒。曾經是深愛後來是淡忘現在……
正想著他就來了。還是薄紗蒙面灰袍芒鞋。雖然如此那風姿氣度依然讓人過目難忘。
小翠知趣地退了出去齊王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靜靜地打量著我半晌才含笑說:「今天的氣色好多了那天你可嚇死我了。我當時想要是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因為你是為了我才挺著那麼大的肚子爬到山上來的。」說到這裡他已是滿眼愧疚。
我忙做手勢打住他的話:「王爺謹防隔牆有耳這裡雖然是世外可你我依然是紅塵中人。」
他搖了搖頭說:「你還是我卻已經不是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恰好在此生產我現在已經落為僧了。」
我認真看著他的臉努力想透過面紗看清他地真實容顏可是依舊只是徒勞。
忍了又忍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你的臉上真的有很多……很多……嗎?」「麻子」兩個字我實在是說不出來。覺得把這兩個字跟他連在一起都是對他地侮辱曾經是那樣風采絕倫的美男子啊。
他點頭。同時聲音平淡無波地解釋道:「我出家主要還不是為了這個而是小郡主地死讓我領悟到人世地無常生命的脆弱。那樣活蹦亂跳地小生命僅僅幾天的時間就在我眼前徹底消失了。」
我深深歎息同時心裡也明白:如今再說什麼都是枉然了他這次真的心意已決不會再回頭了。
想到這裡我愧疚地說:「很抱歉我弄髒了你的精舍。我走之後你請老方丈過來多念幾遍經文……」
他忙擺手說:「你已經道歉很多次了真的沒關係的。我雖然決意剃度但並不講究這些。我的精舍剛一修好就迎來了一位公主的出生那是我們的榮幸啊。」
說到小公主我愛憐地撫著熟睡中女兒的小臉說:「多謝你不計較既然小公主是在你的精舍出生的就請王爺為她賜名吧。」
齊王想了想說:「小名就叫云云好不好?至於她的大名自有她的父皇冊封的。」
這時小翠在外面稟報說:「娘娘現在鞠公公要下山去我把那封信拿給他吧。」
我答應著:「好的你進來拿吧。」
小翠拿走了信。齊王笑著問道:「又是給皇上的信?」
我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我就是無聊想找點事做。」
他瞭然地一笑說:「娘娘與皇上一直沒有分開過突然在我這裡滯留不得下山自然會很不習慣的。」
我見他言語之間似乎有點微微的醋意壞心地想:您還遠沒有修到四根清淨呢似乎還不夠資格出家哦。
但很快我的情緒就低迷了起來因為我想到了一點:「光我寫信有什麼用皇上又不回信甚至連隻言片語的安慰都沒有。我想他是怪我又生了一個女兒不肯搭理我了。搞不好他現在正忙著讓那些新妃子們生皇子呢。」
齊王卻一本正經地幫皇上說起話來:「你別多想肯定不是這樣的。衷兒待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應該有數。他是個死心眼的孩子愛一個人就會愛一輩子。我是他的叔叔我從小看他長大的他是怎樣的人我最清楚。你相信我他肯定是被什麼事纏住了暫時分不開身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了的。你要利用這段和他分開的時間好好養身體這樣過段時間他再看到你的時候會很驚喜的。」
我慚愧地想:其實剛剛是我多想了齊王如今是真的心如止水身在紅塵外了。他能幫皇上說好話撮合我們夫妻說明當年之事他已經徹底釋然了。
不知不覺間輕舟已過萬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