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穎說這話時,心緒已完全沉浸在回憶中。她記得舒暢父親對自己的期望,記得當車禍發生後,舒老爺子臨終前的叮囑;她記起那一刻自己的思想鬥爭;她記起聽說奔喪的舒暢座機失事時自己的茫然。她記起許多許多,包括為舒暢堅守這份產業所經受的艱辛。這一切就是為了那句承諾。錢穎光顧著想,全沒不注意馬偉臉色的變幻。音樂還在輕柔地飄蕩著,馬偉最終恢復了平靜。他擲下刀叉,一口將錢穎斟上的酒喝乾,冷笑著說:「舒老頭好眼光,不得不服……好吧,我雖然是混社會的,但也知道信義難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過小舒。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此時,廚師正在為露台上三個人端來晚餐,舒暢單手一引,壞笑著說:「你要的藍色小龍蝦,哈哈,請品嚐?」哈根震驚地睜大眼睛:「這麼快?」他驚愕的是——舒暢這麼快就把瓷製龍蝦殼燒出來了。可趙牧以為他是為舒暢的本事而歎服——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竟能找到一條藍色小龍蝦。「怎麼樣?我朋友不錯吧」,趙牧頗有面子的回答。「像真的一樣」,哈根挾起一片蝦殼,嘖嘖地說:「怎麼做到的?」「秘密」,舒暢自鳴得意地說。「好吃,真好吃,名不虛傳吶」,趙牧狼吞虎嚥著,讚不絕口。可他馬上又回味過來,夾著一片蝦肉,哆哆嗦嗦地問:「什麼?像真……?難道這不是真的?」「小豬肉而已」,哈根看都不看:「而且是那種圈養的填鴨式豬。」「知足吧你」,舒暢不滿地咋呼:「在我們這疙瘩,圈養豬才是最好的豬,不圈養,那是垃圾豬——也就是在城市邊緣,專吃城市垃圾的豬。你想吃這樣的豬肉?」趙牧立刻制止:「別再說了,我都想吐。」哈根晃著酒杯:「不是藍色小龍蝦,哪怕是普通龍蝦也行,你竟用小豬肉代替,你這個該死的假貨販子。」「假的,蝦殼……真藍」,趙牧翻動著蝦殼,疑惑不解。「瓷的」,舒暢誠實的說。「怎麼做到的?」「這可是我吃飯的傢伙……簡單地說:第一,土要細,篩選的篩子孔目要極高;第二,摻骨粉;第三,控制好溫度,燒製成半陶半瓷;這樣才能燒出有點柔潤性、又瓷白如玉的石灰質甲殼。至於藍色,那是簡單的掛釉……」趙牧大力地掰開一塊甲殼,他的動作之快令舒暢來不及阻止。等舒暢做出阻止動作,甲殼已經叭的一聲斷成幾片。「真……你確定這是瓷的,說實話,你就是告訴我,我還是不信」,趙牧好奇地反覆研究著掰斷的蝦殼。「哎——」舒暢長長地歎息一聲:「你知道,要做出這麼逼真的蝦殼,多費功夫。為了控制好溫度,我只能用電磁小窯燒製。小窯體積有限,只要燒出來,那都是精品。你這一掰,我的電費都睜不回來了。」趙牧大怒:「你的意思是說:這東西我嘬完之後,你洗洗乾淨,再放到別人的盤子裡……呸呸呸,你騙我還則罷了,還這樣對待客人,你噁心不噁心!」「這酒還是摻雜酒」,哈根冷冰冰地煽風點火:「也許是按一定配方調和出來的,這樣的酒我們喜歡把它叫『化學酒』。」舒暢怒了:「死老外,不懂別亂說,摻雜酒怎麼了?告訴你,這不叫摻雜,這就『勾兌』,是藝術。我們這裡的瓶裝酒都是勾兌出來的。只有你們這群傻老外,才把釀出來的就直接裝瓶。」「還有你」,舒暢轉過頭來:「我們廚師精心烹飪的小豬肉怎麼了?不好吃嗎?告訴你,你在大飯店,哪怕事前選好一隻龍蝦,廚師端上桌的也不見得就是你選的那隻。好的話,是事先準備好的死龍蝦。不好的,連龍蝦肉都不是。我是個老實人,我們又是朋友,所以我坦白告訴你真相——我不告訴你,你會知道嗎?吃你的小龍蝦吧。」趙牧跳了起來,掐住舒暢的脖子說:「朋友?!哼哼,沒有藍色小龍蝦我不怪你,畢竟那是為難你,可你這樣騙我……我掐死你。」兩人在那裡打鬧,哈根端著杯子,悠閒地走到窗前,俯身觀察樓下,恰好看到馬偉帶著幾名隨從走出酒吧,鑽入車裡。「你有麻煩了」,哈根招了招手,喚過舒暢。趙牧聽到「麻煩」兩個字,立刻放手,緊張地跟著舒暢來到窗前。順著哈根的指點,舒暢望著鑽入車內馬偉,沉思不語。哈根頗為不屑地望著鑽入車裡的馬偉,好心地問:「需要幫忙嗎?」「正如你說的,小麻煩而已……」舒暢馬上拒絕說:「小麻雀掀不起大風浪。」趙牧關切地問:「怎麼回事?」「沒什麼,在這裡開娛樂場所,要交兩份費用,一份給警察,叫做治安費;另一份給警察的線人,叫做保護費。那個人是收保護費的,收了錢還想在幹點別的事,瞧他怒氣沖沖,肯定是阿穎拒絕了他。」哈根瞥了一眼趙牧,他與其輕鬆地建議:「你這一走不知多久回來,我認為,你需要清理一下後院。」「得了吧」,趙牧沒聽出來哈根語氣裡的冰冷,不屑地說:「你一個死老外,人生地不熟的,找誰幫忙……不過,哈根說得對,這樣的事可不能掉以輕心。」舒暢離開了窗前,懶洋洋地說:「螻蟻而已,何必認真。隨便哪個人一出手,都能將他碾得粉碎,他能翻出天來?」舒暢說的話顯然意有所指,哈根贊同地點點頭。趙牧以為這是舒暢顯示自己的勢力,有這樣一個朋友庇護,他當然放心了:「那就好,我決定了,明天在你酒吧登台——『美籍華人登台獻藝』,你覺得這噱頭怎樣?」「叮」的一聲,電梯門響了。響聲打破了露台上的寧靜,舒暢一指電梯口:「這時候上來的,一定是錢經理,具體的事你跟他商量。」錢穎驚疑不定走進來,先掃了一眼周圍,而後攏了攏頭髮,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前,目光停在那盤藍色小龍蝦上:「很抱歉,哈根先生……」「我知道」,哈根欣賞地打斷錢穎的話:「這是個玩笑而已,我沒有失去幽默感。」錢穎略有點苦澀地一笑:「玩笑,太好了!不過,這真是個昂貴的玩笑……為這個小龍蝦,我們動用了儲備多年的陶土……」舒暢插進來,打斷錢穎的抱怨:「店裡沒什麼事吧……對了,小趙說,希望在酒吧登台表演,你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