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困獸猶斗
聽淵大臨講述完畢,始畢可汗半信半疑。這高句麗使者能從隋軍手中逃脫,這讓他頗有些生疑。但仔細差問下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破綻,對方言辭懇切,並不像是在說謊,而同行的突厥人也是如假包換,經過一番細細盤問,也已經確信,的確是屬於歷山飛的手下馬匪,並非隋軍遣人假冒。
他這邊還在猶豫不定,淵大臨卻再次叫嚷了起來:「可汗,隋軍真的已經逃走了,再耽擱些時候,恐怕就來不及追上了。」
始畢可汗皺著眉頭,派出了幾個手下出去查看。過得片刻後,那幾名手下驚喜萬分的跑了進來:「可汗,隋軍果然沒有了絲毫動靜,想來是真的退走了。」
哦,真有此事?始畢可汗當機立斷,帶了部隊,浩浩蕩蕩的殺奔入口。果然,入口堆積山石處一片寂靜,並沒有發現任何隋軍的蹤跡。即便如此,始畢可汗還是小心謹慎的派了一小隊突厥士兵,緩緩貼近。隨著距離逐漸貼近,突厥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這時候突然冒出許多隋軍出來,再來一陣箭雨打擊,那這小隊突厥人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沒人,隋軍退走了!」
那一小隊士兵慢慢順著山石往上爬去,一直爬到最上面,也沒遭到任何攻擊。到這時候,始畢可汗才完全相信了淵大臨的話語,對隋軍退走的事實深信不疑,但與此同時,卻是對阿史那埃利佛有了極大的不滿。
按照計劃,阿史那埃利佛本應該配合僕骨部,將隋軍堵在一線天。但隋軍既然已經退走,自然不必多說,肯定是阿史那埃利佛畏縮避戰,將隋軍放了過去。始畢可汗想到此處,登時心中有了一處陰影。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二弟了,莫非是有意保存實力不成?
大手一揮,手下突厥人紛紛湧了上來,著手清理道路上的山石。沒有了隋軍的襲擾,這清理的過程速極快,只是花費了一個時辰不到,已是將道路整個清理完畢,已是可以容納突厥人的戰馬來回了。
到了現在,始畢可汗還是不敢有絲毫疏忽,上次隋軍石頭陣對他的具甲鐵騎傷害之大,他可是記憶猶新的。
大隊人馬集結在峽谷入口處,始畢可汗卻是先行派了幾名斥候,快馬將一線天跑了個對穿,最後折返回來後稟告始畢可汗:「可汗,峽谷內並沒有隋軍的蹤跡,但沿路隋軍丟了不少的輜重。我們一直到了峽谷入口不遠處,才發現了有隋軍的蹤跡。不過我們依稀聽到了吶喊打鬥的聲音,聽聲音應該距離峽谷不遠。還請可汗示下!」
始畢可汗還未來得及說話,阿史那咄苾已經喜形於色:「可汗,必定是阿史那埃利佛趕到了,正在與逃竄的隋軍展開廝殺。我們也不能耽擱了,只要趕得及,與埃利佛前後夾擊,隋軍必定全軍覆沒。」
餘下將領也面露得意,紛紛開口請戰。始畢可汗見大家戰意盎然,自然不好駁斥,當即頒布軍令,這就要率領大軍殺進一線天,要給隋軍致命一擊。
就在這時候,卻聽到旁邊有人發出了不同的聲音,大家抬眼看去,卻是重傷尚未痊癒的突厥第一好漢——阿史那賀魯。
「可汗,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啊,隋軍素來狡猾,說不定這是他們的誘敵之計。」阿史那賀魯雖然身負重傷,並不能完全發力,但並不影響日常騎馬,這次出征也是一路跟隨始畢可汗。
阿史那咄苾哈哈大笑,頗有些玩味的瞅了阿史那賀魯兩眼,嘲諷道:「賀魯,莫不是被隋軍打得沒了膽子,怎麼這麼膽小,這還是我們突厥第一好漢麼?」
阿史那賀魯還要爭辯,始畢可汗舉手止住了他的話語,淡淡笑道:「隋軍固然狡詐,但他們卻沒想到,我早就讓阿史那埃利佛帶著人連夜趕路,要將他們困死在一線天。隋軍前後夾擊,必定想突圍而出。於此生死存亡的時候,我倒不信,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出來?」
見始畢可汗洋洋得意自命不凡的神情,阿史那賀魯暗自歎口氣,不再說話。
隨著始畢可汗的命令下達,金狼軍魚貫而入,衝入了一線天。但始畢可汗一反常例,並沒有跟隨前軍一起行動,反而是安穩的留守在中軍,也不知是胸有成竹,還是因為方才阿史那賀魯的提醒。
待到金狼軍已是衝進去了足有三千人左右,峽谷內依然一片凝靜,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常。始畢可汗放下了一口氣,衝著旁邊的阿史那賀魯笑道:「賀魯,看來你的膽子始終是太過小心了。」
話音未落,突然耳邊傳來了轟隆轟隆的聲音。由遠而近,由上而下,這聲音來的極快,還未等始畢可汗反應過來,耳邊又聽到了突厥人的慘叫聲。再往前看,那峽谷中竟是冒起了熊熊烈火,而那極為熏人的煙霧,也沿著風向飄了過來,刺鼻的味道頓時充斥了突厥人中軍後軍。
「怎麼了?發生了何事?」始畢可汗原本平穩的心一下子顫抖起來,慌不擇言的詢問身邊戰士。他們這些人哪裡知道?
始畢可汗沒得到回應,這才醒悟過來可能是中了埋伏,揮舞著手中鋼刀,迫切的發號施令:「塊,讓前面的人盡快撤回來,快些撤回來。」
這情急之下,那三千金狼軍哪裡能退回來。當他們心得意滿的衝入一線天後,有機靈一些的這目光可就瞄上了一些奇怪的物事。就在車道兩側,包括道路上,都堆滿了一些雜草樹枝等引火之物。正在猶豫為何出現這些東西時,頭上已是傳來了巨大的呼嘯聲,一團團火把已是從兩側山峰丟了下來。
那山峰半山腰處,不知何時突然閃現出數百隋軍驍果,一個個彎弓搭箭,射出的卻都是火箭,直到這時候,突厥人才知道,為何這道路左右擺滿了這許多的引火之物。
只是轉瞬功夫,延綿數百米的距離,已是火光四起。不少突厥人的戰馬受到驚嚇,紛紛發了性子,再不受背上騎兵控制,頓時四分五裂,亂作了一團。
偏偏這時候,那些隋軍還不肯放過這三千金狼軍。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山石再一次呼嘯著衝了下來。突厥人隊形早就大亂,躲避火堆之際,又不知有多少人遭了山石的當頭一砸。
簡直就是與上次如出一轍,這山石翻滾著落到地面上,連帶著原先還沒完全清理乾淨的路面山石,轉眼間已是堆的如同小山一般,再次將峽谷入口處徹底堵死了。
外面的始畢可汗不禁萬分惱怒,沒想到隋軍居然真的設下了圈套,同樣的石頭陣,他這個堂堂可汗居然連續被騙了兩次,損失如此慘重,竟是讓始畢可汗也一時慌了手腳,不停的督促手下戰士去清理那路面上的山石。
眼看著那山石還在不斷的往下砸,而那些清理山石的突厥人自然也是來回躲閃,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山石越堆越高,直至再也看不見前面峽谷內的突厥人的身影。耳邊卻依稀還能聽到被困的突厥人高聲嘶吼的慘叫聲,始畢可汗怒不可遏,雙眼冒著怒火,吩咐手下將那高句麗人淵大臨以及另外兩名突厥人押解上來。
不一會功夫,淵大臨被五花大綁帶到了跟前,而另外兩名突厥人卻不知所蹤,估計開戰時候已經溜走了。面對著始畢可汗的怒火,淵大臨也是目瞪口呆,他也不知道,為何這突厥人一殺進去,隋軍就如鬼神般出現在峽谷內,更是將突厥人的金狼軍硬生生吃掉了一塊。現在的淵大臨,只知道自己的小命恐怕有些危險了,話不成句的哀求著始畢可汗。
「可汗,可汗,饒命啊,我是冤枉的,並不知情。可汗,饒命啊!」
始畢可汗聽著不遠處突厥人的慘叫聲,心中痛如刀割,一雙眸子好似要冒火似的盯著淵大臨,陰森森冷笑道:「饒你的性命,那我這麼多突厥好漢的性命,誰又能還給我?來人,將這傢伙殺了,祭拜死去的兄弟們!」
淵大臨面如土色,已是癱倒在地面上,兩腿之間已是屎尿直流,兩眼一翻,竟是嚇得昏了過去。身後兩個突厥人領命,宛若拖死狗一般,已是將淵大臨拖了下去,手起刀落,這個倒霉的高句麗人已是魂歸草原。
這邊在不計代價的清理山石,而另一邊,卻是異常的慘烈。這一次,足足困住了將近三千金狼軍,一場火攻下來,已是損傷不少,再加上那些呼嘯而來的山石,更是人仰馬翻,死傷無數。
最前面的突厥人一馬當先,當發現後面異變突起之時,已是奔馳到了峽谷出口不遠處。聽到後面慘叫聲,紛紛回頭看去,很快就清楚了自己所處的險境。
領頭的突厥將領胡盧不花看著好像個魯莽漢子,但卻是異常的決斷。當明白後退已經無路,更是不假思索的忽哨一聲,帶著近千金狼軍往前殺去,卻是要殺出一條血路,從出口突圍。
還未行的幾步,前面突然湧出了大隊人馬,至少有兩千人之多。看其服飾,卻是各有不同,既有隋軍驍果,也有草原胡人打扮的戰士。但相同的是,這些人都毫不例外的手持長槍,已是擺好了防守陣型,一步步朝前面踏步而行。
胡盧不花心中一凜,但退無可退,硬著頭皮率領那些金狼軍戰士,拍馬撲了上來。還未來到跟前,只聽得對面隊伍中有人高聲喊叫:放箭!
頓時箭如雨下,將那上千名金狼軍戰士連人帶馬覆蓋在箭雨裡面。突厥人遭逢突變,本就人心惶惶,乍一遭遇強敵,竟是一時間慌了陣腳,被這如飛蝗般箭矢穿透,只是剎那時間,就已經三停去了一停,死傷無數。
兩輪箭雨過後,胡盧不花已經意識到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也不考慮太多,仗著一股子蠻勁,領著餘下六七百突厥騎兵已是撞了上來。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些僕骨部的戰士,此前長老僕骨和已經將這些戰士整合成軍,而裡面能當得上精銳的也就是之前李靖訓練下的隨從軍。
為了日後僕骨部的前途著想,僕骨和也不得不忍痛割愛,主動提出由他們僕骨部擔當狙擊重任。楊戈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對於僕骨部的這些戰士,也只有通過這樣的手段,讓他們徹底與突厥人斷絕了往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更深的與大隋利益綁在一起,這投名狀是少不了的。
兩隊人馬撞在了一處,突厥人本就凶殘成性,金狼軍的威名更是根深蒂固,僕骨部的戰士雖然經過一番訓練,但還是抵擋不住突厥人的瘋狂進攻,只是抵擋了片刻,就有些支撐不住,一步步往後退去。
僕骨和在隊伍中大聲叱喝,更是親手斬殺了兩名膽小的傢伙,這才勉強阻止了頹勢,與突厥人僵持在一起。戰局頓時變得焦灼起來,喊殺聲不絕於耳。突厥人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而僕骨部,更是殺的天昏地暗,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擋住突厥人!
胡盧不花眼睜睜的看到族內兄弟一個個倒下,這心中猶如刀絞一般,手中緊緊握住的長矛此時也有些顫抖,這場廝殺之慘烈,竟是他這一生僅有的幾次也無法相提並論的。身後火光熊熊,煙霧瀰漫中突厥人的叫喊聲越來越淡薄,而隋軍的吼叫聲卻日益增強。這種種變化,無一不昭示著他即將面臨的下場,那就是死亡。
胡盧不花有些不甘心,但卻是無可奈何。此時還能搏殺的突厥戰士已經不多,環顧四周,不過數十人而已。身前身後都是敵人,一雙雙眼睛裡面充斥著凶光,看著他們這些突厥人,好似看著一隻隻即將死亡的餓狼。那嘴角之間帶著的譏諷,好像也在述說著昔日不可一世的突厥人現在也不過如此。
胡盧不花目光掃到一處,那裡有幾名突厥人跪伏在地面上,應該是下馬投降的。但四周看守他們的那些僕骨部戰士,看著他們的眼神,卻是充滿了嘲諷。那些個軟骨頭的突厥人,猶如一條條喪家之犬,毫無尊嚴可言。
胡盧不花慘淡的苦笑,他不知道為什麼已經輸掉了賭賽,可汗還要背信棄義,要將大隋使臣一網打盡。對於他這樣的中級將領而言,這些事情太過複雜,他不懂,也不想懂。
一支冷箭突如其來,紮在了胡盧不花的咽喉上。這是拚殺到最後的突厥人,瞪大了眼睛,嘴角卻是浮出了一抹笑意。或許,對於他來說,死在沙場上就是最好的歸宿。
一騎快馬從峽谷出口趕了過來,找到了僕骨和長老,高聲吼叫:「僕骨部聽令,即刻收拾戰場,整隊到峽谷出口,將軍另有安排!」
同樣的命令傳達給了回紇部的菩薩。這次狙擊戰,以僕骨部為主,回紇部為輔。但突厥人困獸猶鬥,在強橫的武力對抗下,這兩個部落損傷都不小,但這一站,居然能將上千名金狼軍全數殲滅,這等榮耀卻是他們從來沒有過的。這一戰,更是堅定了他們兩家部落的決心,此後也只有跟在大隋的身後,方是他們立足於草原的根本。
這一場混戰,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左右。但對於始畢可汗而言,卻好像過了許多年。在付出了昂貴的代價後,金狼軍終於將阻擋在面前的山石全部清理乾淨。但是當他們小心翼翼的通過峽谷入口,稍微往前走上幾步後,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場景卻是慘不忍睹。
最靠近入口的地方,亂石堆下,到處是被砸死的突厥騎兵,有些人已是完全沒了人形,更多的人則是活生生的被山石壓在了下面,不時能從那些山石裡面看到殘缺不全的斷肢殘骸。
再往裡走,一路之上突厥人的屍體隨處可見。跟在始畢可汗後面緩緩而行的突厥大隊人馬,行走在峽谷小道上,竟如同走在了地獄般相仿。遍佈四周的族內兄弟的殘骸,讓這些活著的同族人心中不寒而慄。
足足三千金狼軍騎兵,就這麼斷送在了這一線天峽谷之中。金狼軍從此以後,實力恐怕大不如前了。
阿史那咄苾尾隨在始畢可汗身後,腦海裡面轉動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想法。在阿史那王族中,他們三兄弟中,自然以始畢可汗的實力最為強大。但遭此打擊後,始畢可汗的實力遽然驟減,與他們兩兄弟已經差距不算很大了。如果他與埃利佛聯手的話,始畢可汗恐怕也不得不看他們兩人臉色行事。
但是,在突厥人心目中,除了他們三兄弟,還有一個完全不同的存在,那就是可敦了。身為大隋公主,今天這一仗,對於始畢可汗是噩耗,對於可敦而言,恐怕卻是極大的喜訊了。毋庸置疑的是,此後可敦的地位會更加尊崇了,甚至可以說,他們三兄弟,無論是誰,能得到可敦的支持,無疑是如虎添翼。
始畢可汗臉色慘白,根本不知後面的咄苾抱著怎樣的心思。雖是挽著韁繩故作鎮定,但細心的人卻能看的出來,這位不可一世的可汗身子竟是有些顫抖,完全不復昔日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