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暖香就把他送到了一個長著山樣鬍子的老頭那裡,告訴他,這是「先生」。
於是,白天,李元江就在這裡和許多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寫字讀書。
先生總說他很聰明,他很高興。可是其他的孩子不高興了。
有天,一個穿著織滿元寶衣服的小孩奪過他手裡的毛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髒東西,你的娘是妓女!你是髒東西!你是雜種!」
他心裡陡的升起一股火,一下子把元寶推倒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旁邊的孩子有的嚇哭了有的更響亮的叫罵。直等到先生出來,他們才安靜下去,可是他仍舊卡著元寶的脖子不放。
先生費了半天勁才把元寶解救出來。
元寶已經面青耳赤,緩了半天才哇的一下哭出聲來。
先生帶著李元江走進書房,讓他伸出手來。
李元江知道凡是犯了錯誤的人都要用尺子打手板,不過他認為自己沒錯,是元寶先惹他的。但是他很尊敬先生,還是毫不猶豫的伸出了右手。
「啪」。
李元江居然感覺不到痛,結果連表情都沒有。
「那隻手。」先生怒喝。
李元江又伸出左手。
先生抖了下,尺子卻仍不留情的砸了下來。之後,他抖著手寫了一張字條讓李元江帶回去。
李元江磨磨蹭蹭的回到那幢漂亮的房子,門口還是那樣熱鬧。
他沒有直接走進去,卻仰著頭看著匾額上金光閃閃的三個大字。
聚艷亭。
他的手裡緊緊的攥著那張字條。
雖然先生一再叮囑他不要打開,要交到暖香手裡,可是他還是打開了。
暖香不識字,到時還不是自己念給她聽?
「天降不祥,守之必亡」。
不祥?
是說的自己嗎?李元江呆住了。
他忽然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當時還是和爹娘在一起。一天,家裡來了個人,端詳了他一會就把爹娘叫了出去。結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他就在荒郊野外了。
李元江回憶起當年的事,心裡突然有些明白,難道那個人對爹娘說的就是字條上的意思?而現在他又要將這同樣的話告訴暖香,那麼她會怎樣對自己呢?會不會在自己一覺醒來時又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了?
不行,堅決不能讓暖香知道。雖然自己對她仍無好感,雖然她撫養了自己這麼些日子,但是他從來沒有叫過她一聲「娘」,一是不願,再有,暖香也太年輕了,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只有二十歲。
他始終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照顧自己,可是一旦她知道了字條的事還會要自己嗎?雖然她是個青樓女子,但是李元江知道沒有她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李元江站在門口磨蹭著,卻被出來送客的暖香看到了。
她怔了一下,因為李元江回來的時間比往常早了許多。不過她很快猜到李元江一定是在書塾出了什麼事。
李元江平日少言寡語,就算她再怎麼問他也是不會說的,於是她就只牽著李元江的手帶他走進門去。可是李元江的手攥成了個緊緊的拳頭,還猛的掙開她跑進門去。
這孩子是怎麼了?
暖香有些納悶,可還沒等她追上去就兩腳騰空被人攔腰抱起,一股酒氣直向臉頰噴來:「我想死你了,寶貝……」
李元江頭也不回的衝進屋子,用力關上門,可是外面的嬉笑聲仍從門縫裡擠了進來。
他趕緊伸開手掌。
由於拳頭攥得時間太長了,他的手指差點伸不直了。但是他現在沒工夫管這個。
他迅速的展開字條嚓嚓的撕了起來。
他撕得很細心很賣力,字條轉眼就成了一小堆紙末。
他收起這堆紙末想找個地方扔掉。
可是扔哪呢?哪才是安全的地方呢?萬一被人撿到了怎麼辦?萬一被人拼起來怎麼辦?
於是又想到用火燒,可是紙灰呢?被人發現問起怎麼辦?而且屋裡還會留下燒東西的味道。
把它埋起來?可是埋哪呢?
李元江轉來轉去的在屋裡找地方,想辦法。
門一下開了,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手裡端著盤子,上面是飯菜。
李元江才知道,吃飯的時間到了。暖香一定是有客人,要不是不會打發別人送飯的。可是這個小姑娘他怎麼沒見過呢?
他細細的打量她。
她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梳著兩個朝天的髻。看不出好看不好看,因為她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小姑娘放下飯菜轉身就走。
「等等。」李元江叫住了她
小姑娘站住了腳。
「你是哪來的?」他突然對這個小姑娘好奇起來。
小姑娘不回答,卻又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李元江慌了,他整天在這歡天喜地的場所還從來沒見人哭過,而這個小姑娘的眼淚讓他心慌意亂起來。他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和她說話了。
小姑娘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水,後來竟哭得蹲在地上。
李元江更慌了,他忙忙的安慰她,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大概是看李元江和自己同樣都是小孩子,因為自從邁進這個門就沒見過和自己一般大的人,所以小姑娘對李元江生出了一種親切感,她抽泣的說起了自己的身世。
家太窮,孩子又多,父親就把她賣到這裡了,為的是給大哥娶個媳婦。
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被家人扔掉的。
李元江開始對她充滿同情了,而且還有一種同命相連的感覺。
「你叫什麼名字?」
她先是搖了搖頭,又說:「嬤嬤說,叫小荷。」
「小荷?……我叫李元江,以後你沒事就來找我玩吧。」李元江立刻擺出一副大哥哥的架勢。
小荷先是破涕為笑,卻又搖搖頭:「不行,我有很多活要干,要不嬤嬤該打了。」
說著就起身要走。
「你……還能再來嗎?」李元江突然有些戀戀不捨,畢竟這是聚艷亭裡唯一能跟他說上幾句知心話的人。
小荷想了想,點點頭:「我明天還給你送飯來。」
看著迎春小荷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李元江才記起一直被自己攥在手裡的紙末。
他看了看桌上已經不再冒熱氣的饅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