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月湧江流。幾點寒星輕輕眨著眼睛,在一彎寒月的逼仄下悄悄地向後縮著身子。夜,如此的靜,像暴風來臨前的孤寂。
絕地之中的怒滄軍此刻軍營內平靜如初,巡崗放哨的士兵來回游弋,不時蹦跳幾下以抵禦初冬的寒冷。一切,都毫無異相。
雖然這只是大戰來臨前的假象,可是,在如此坦然的夜裡,倒也沒什麼與眾不同,也許,這個世界永遠是生冷孤僻、無動於衷的,只有浮躁的人心才能營造出些許或是溫情或是酷厲的生動與鮮活。
遙遙望著絕名燈火閃爍的中軍大帳,季夢非虎目泛起與故人重逢的那種久違、親切的溫情,不像是去打仗,像是去會見一個故人。
「他在等我。」季夢非輕輕笑著說道,回頭望了一眼身邊的雲水月。
雲水月露出編貝一樣潔白整齊的牙齒淒楚地笑了一下,「你去吧。永遠都別忘了,有人念著你。」
「一切準備停當。大哥,我們進攻吧。」沈旭陽此刻從後面疾疾趕來,低聲說道。語氣裡有壓抑不住的興奮。
「呵呵,好,進攻。旭陽,你與水月分執兩翼,我執中軍,直衝而入。」季夢非笑道,語氣裡有著高深測的意味。
「這,大哥,還是我執中軍吧,你這樣有些危險,萬一絕名他們有所準備你不是孤軍直入了?」沈旭陽有些擔心地說道。
「沒關係,我會把握住的。不用多說,進攻。」季夢非一聲大喝
現實與心理往有很大的差距,當人們已經習慣並且能夠預見到某種事物的降臨了,可當這種事物一旦降臨時,依然會感覺到猝不及防。
聶驚虹、史同秋等人眼望遠處奔騰而來的洞仙大軍,手心已經攥出了汗,敵勢太強,對於今晚這場戰役他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洞仙軍二百餘輛四馬戰車列開陣勢隆隆而至,只輕輕一攆便如摧枯拉朽般將三道堅固至極的木柵欄撞破,後面大軍狂湧而至,如山洪一樣向怒滄軍漫捲襲來。
雖然無數戰馬掉入陷馬坑內,連人帶馬被刺了個對穿,可他們進展依然神速,季夢非的中軍如一枝利箭逐風破浪向怒滄軍核心處馳來,先頭一萬騎兵竟然在季夢非的帶領下全盤孤軍深入,不留半點餘地。
「絕名元帥真是料事如神,竟然能猜到敵人的作戰意圖。」史同秋由衷讚道。
眼看敵軍已經進入埋伏圈內,史同秋大吼一聲,舉刀帶兵殺了出去。右側青霖五老等人也同時發動,瞬間,便將季夢非的先頭部隊與後方大軍斷為兩截,現在,就看絕名的了。
「糟了,大哥孤軍深入,怕是有危險,這裡留給你指揮,我去救他。」沈旭陽一見情況不妙,心中大急,帶領一支萬人騎兵奮不顧身向前殺去,期望在季夢非未遭大難之前將他救回來。
「沒有用的,他心意已決,此番是故意隻身奮進……」雲水月心下一聲歎息,卻沒有說話,只是望著沈旭陽遠去的背影有些彷徨無奈。
「媽的,絕名太狡詐了,竟然將我們斷為兩截,拚死抵擋,我一時半會兒之間衝不過去。水月,你從側翼掩護我纏住他們,我再試一次。」沈旭陽渾身遍浴鮮血地退了回來,狠聲說道。
「好的。」雲水月應了一聲,指揮部隊從側翼迂迴,無論如何,她也不能眼看著季夢非去送死。如果絕名不是那個能送他一程的人,他的命豈不要白饒在這裡了,並且,她也必須給聖君陽劫一個交待。想到這裡,雲水月秀眉一展,帶著部隊從左側掩殺過去。
季夢非這一萬精騎真是非同小可,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在怒滄軍有意放水之下更是勇不可擋,只片刻便突入到了怒滄軍核心區中。
近了,更近了,已經看到了絕名的中軍帳明亮的燈火。
「絕名,我來了。」季夢非唇邊掠起輕笑,在心中說道。
「轟」,一聲炮響,只見前方中軍帳燈火倏滅,緊接著,一支約千人的部隊從側面悍然無懼的殺了過來,擋者披靡,驍勇無敵,戰力之強實在令人駭然,所攻方向,正是季夢非的方位。
「季夢非,我今天定要你埋骨於此,讓你知道侵人之土、惑世亂今的下場。」絕名一聲長笑,清朗淳和的語聲透過萬軍廝殺清清楚楚地傳來。
季夢非再不猶豫,調轉馬頭,向右側悄然孤身迎了上去,除去身旁五百親衛以外,身後萬名精騎尤不知主帥竟然轉向而去,兀自高呼酣戰在那裡與迎上來的年無慾的部隊展開了混戰。
「絕名,我季夢非在此,有種你便過來,咱們一決生死。」季夢非長聲喝道。語聲霸氣十足,在萬軍中轟轟烈烈地傳了開去。絕名聽在耳中不禁悚然一驚,暗道這季夢非真是厲害,即使較之程天啟那個老魔頭怕也是不遑多讓。
不過,他心中也在暗暗納悶,「怎麼季夢非明知中伏卻不退卻,反而自己表明了身份,暴露方位,好像惟恐他絕名不知似的。真不知道這個洞仙教的天之驕子是怎麼想的。」可是,隱約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季夢非好像對他並無半分敵意,並且,對他的到來還充滿了期待與憧憬,這讓他的思維有些混亂。
搖了搖頭,看著身邊真實的廝殺,絕名苦笑一下,無論季夢非是怎樣想的,他現的首要目標正是他,季夢非這一喊無疑替他指明了方向,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絕名的隊伍俱是訓練有素的高手,行動何等之快,只一個衝錯便已經衝破了季夢側翼掩護部隊,就像支快艇劈開波浪一般迅捷有力。
季夢非眼望著絕名部隊的殺來,心中湧起莫名的情愫,有些苦樂難辨,也許,那是他對這人世的最後一分依戀。深吸口氣,長臂一振,他竟然從馬上斜斜飛出,姿態雄健剛毅,像一隻擊掠長空的飛鷹。
「絕名,請與我季夢非一戰。」季夢非凌空喝道。
「先接我一箭再說吧。」絕名笑道。
遠處,弓弦暴響,一點寒星電石般飛來,似夢非夢,像情人的眼。
卻是絕名以**弓遙遙向身在空中的季夢非發出一擊。寒星遙遠迷離,由於速度太快,讓人產生恍惚的感覺,好像它並不真實。
季夢輕輕伸出手去,兩指輕拈,人在空中神奇般地飛墜下來,握實,力出,寒鐵箭已然被他輕鬆抓在手中。只是,箭風凌厲,蘊含絕大勁道,使得他已經落地身形向後暴退八尺,地上拖出兩道深溝,激起無數沙塵。
火把驟亮,刀光閃,人影現,絕名瀟挺拔的身軀出現了季夢非的面前。
「好。季夢非,憑你能接下我一箭,我答應你的要求。」絕名傲然向季夢非笑道,並未因季夢非能接下他這一箭而感到半點驚訝。潛意識裡,他早已經感覺到,季夢非的武功已經突破了某種境界,成為了溫錄那一級數的高手,是以他並未感到震憾。
可是此種情形落在巴根的眼中不禁讓他悚然大驚,「元帥,不可親身犯險,怕他比程天啟老魔還要高上半籌,他太可怕了。」巴根疾疾說道,便欲衝上前去替絕名擋下這一陣。
絕名伸出手去攔住了他,向他輕輕搖了搖頭,唇角牽起一絲感激的微笑。然後,轉過頭去凝重地望著遠處施然走來的季夢非,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你終於來了。」季夢非臉上綻開一絲笑意說道。
「是的,我們又見面了。想必季壇主要報那一箭之辱了。」絕名凝視著他說道。
「一箭之辱?呵呵,我早就忘了。你還記得麼?」季夢非的話中藏有玄機,旁人不懂,自是聽得雲山霧罩。
「我?只要你不記得,我便不記得。」絕名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來,語氣裡也帶出了一絲笑意。
「現在我已經不記得那一箭了,也許,你我一戰過後,我還會不記得更多的東西,包括這個人世。」季夢非仰天而望,負手說道。
兩人一對一答,戰場上的一切彷彿都與他們無關。絕名的寒鐵衛與巨靈衛形成一個半圓,隱隱將絕名與季夢非兩人夾在中間,防止季夢非的脫逃。而季夢非的部隊此刻忙於應付外圍年無慾的部隊圍攻,一時間無法出來策應,即使季夢非戰勝,他也難以逃出去。
不過,此刻看來,季夢非並不想逃,反而沉心靜氣很悠閒的樣子,像是在與故人敘舊。
「你,心意已決?」聽到季夢非的話,絕名終於心下釋然,回想起溫錄當年的絕決,不禁油然對季夢非興起敬佩之意。一個向道的人,一顆向道的心不是輕易就能錘煉而成的。就像一罈好酒,要歷久才能彌香,千年的孤寂之後才能成為絕世好酒。
「不錯。我心意已決,只是,需要你送我一程。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季夢非笑道。
「唉……」絕名深深歎息一聲,不再多說。「出手吧。」
「如此,多謝了。記住,我求道成仁,必盡全力,你小心了。」季夢非游離的眼神從天上那一彎殘月收回,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