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大隱隱於朝
靈堂的燭光總是幽幽暗暗的。小淘祭拜後,就帶著小寶哥和小丑丫回自己的院子,而侯岳和五叔侯申禮留了下來,到了偏廳,幾人剛坐下,下人上茶水點心。
自進府時下,侯申禮一直躲在人群的後面,只到這時候,才走出來,噗通的一聲對著侯老爺子跪,畢竟已是深夜,燭光暗淡,再加上侯老爺子的心一直在侯岳等人的身上,自然沒注意這個一直跟在侯岳身後的五弟。
如今見他突然對自己跪了下來,便撐了燭台到侯五叔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了良久,才抖著手將侯五叔拉起,臉色有些激動,連聲說:「好……好……活著就好……」
那侯申禮也顯的很激動,下額的短鬚微微抖動著:「申禮每想起以前的行事。常常出一身冷汗,在外奔波數年,常被欺之詐之,因此每行一步都慎之又慎,如履薄冰,到此時,方知家人之重,以前申禮浮浪,好賭,氣小,每每想來,深感大哥之寬容,申禮愧疚。」
侯老爺子搖搖頭,也是一臉愧疚:「當年大哥每日奔波商計,從未曾同五弟細細談心,亦不曾關心過五弟,是大哥錯了。」
兩人說著,卻聽邊上侯岳傳來輕輕的呼嚕聲,侯岳居然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老兄弟倆相視一笑。
侯老爺子直說自己糊塗,然後又喚了兩個家人:「扶三公子回屋睡去。」又喚了平凡,讓他帶著侯五叔回家,侯五嬸自那那年分家後,得了兩間店面,其中一間租給別人,另一間自己拿來賣些糧油的,日子漸漸的也過得去,前幾年。又在侯家的幫襯下,在糧油店的後面,起了一棟小樓,住的地方也寬敞,去年,侯路同縣尉虞頭家的三姑娘虞三妹訂了親,本來婚期就訂在正月,只是因為侯家的大喪,現在已經往後推,日子另外在找那青羊道人算。
侯岳迷迷糊糊讓人扶回自己的院子,回到屋裡,倒頭就睡,而小淘卻是越累越睡不著,再加上她認生床,因此第二天早早就醒了,只是因為沒睡好,腦子顯的有些昏沉,便仍躺在床上,這時慶嫂輕手輕腳的進來,端了屋裡已經熄滅的火盤正要出去。
「慶嫂,辛苦了。」小淘起身道。這些年,三房的院子,一直是慶嫂慶叔夫妻在打理。
那慶嫂見小淘醒了,便又放在火盤,搓著手笑道:「三夫人太客氣了,這本是慶嫂的本份,再說了,三公子和三夫人長年在外,這院子也沒什麼事,我夫妻倒是輕鬆享福了,哪裡有什麼辛苦之說。」慶嫂說著,又端了火盆出去,喚了正在打掃的蝶兒:「夫人醒了,你快端熱水進去。」
小淘洗漱好,又去叫醒侯岳,小寶哥和小丑丫,這回家的第一天,禮不能廢,請安問好的要趕早。
那慶嫂這幾年一直看著三房的院子,做一些雜事,雖說清閒,但她夫妻二人,守著整棟院子也不免顯的孤單,這會兒,見三公子和三夫人回來,又帶著小公子和小姑娘,心裡喜歡的不行,便使出渾身解數,作了各色點心。爽口小菜,再加上以前跟三夫人學過的營養粥。
兩小傢伙也十分的捧場,端上來的幾盤點心,小菜和一沙鍋的營養粥全都一掃而空,樂的慶嫂笑瞇了眼。
吃過早點,侯岳和小淘帶著兩小就去給侯老爺子和玉夫人請安。一進門,就看到晴兒靜靜的坐在一邊,一身粉綠鑲白毛的胡領女裝,看上去清新可人,如今的晴兒,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了。
請了安坐下,那晴兒又起身拜見哥哥嫂嫂。剛坐下,大房一家也過來請安,侯岳一家又重新見禮,又拉了小寶哥小丑丫拜見大伯大伯母。
那王玉嬌看到小丑丫,一陣驚歎說:「這小侄女可真是漂亮的驚人。」只是又見這小丑丫說話行動總要慢上許多,跟反應不過來似的,這才想起小丑丫的那一場病,嘴裡歎了句:「可惜。」
侯老爺子有些不悅的看了她一眼,他上回到長安,就喜歡小丑丫喜歡的不行,又心疼小丑丫小小年紀就受那翻苦楚,因此。最見不得人說小丑丫一句不好,哪怕僅僅是可惜二字。
侯峰橫了王玉嬌一眼,那王玉嬌一臉悻悻,心裡也有些不痛快,她不過是心直口快,老爺子就這麼護著,何曾見老爺子這麼護著遠哥兒和寧哥兒,心下便覺侯老父子太過偏心。
那寧哥兒是王玉嬌的二子跟小丑丫同年,月份上還較小丑丫小一個月。
小淘見氣氛有些尷尬,便起身行禮道:「媳婦兒帶小寶哥和小丑丫去拜見二嫂。」
「去吧,也勸勸她。別太傷心,萬事以腹中的胎兒為重。」侯老爺子揮揮手道。
「嗯。」小淘點點頭,便帶了小寶哥和小丑丫離開,那晴兒見機也告退,牽了小丑丫的手,衝著她甜甜一笑。她自己因生病變成啞巴,如今見小丑丫反應遲鈍,倒是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到了二房,那方柳兒見到小淘,又哭倒在她懷裡,小淘唯有勸著,一路上,她已經聽侯貴說起侯海戰死的經過,那劉黑闥連同東突厥一起進犯,一路直進,將淮陽王李道玄圍困於下搏,平陽公主帶部去救,正中了劉黑闥圍點打援之策,被困於下搏城外的一個山谷中,侯海帶部拚死衝殺,終於將平陽公主救了出來,而自己卻背中十箭而亡,平陽公主亦身後重傷,聽說,至今仍沒有脫離危險。
此戰,李唐損失慘重,淮陽王李道玄戰死,侯海戰死,平陽公主生死不明,余將是望風而逃,不過短短數十日,劉黑闥同學就收復了所有失地。
李淵震怒,斬殺了幾個叛逃的大將,隨後,李建成請命,同齊王李元吉在魏州大敗劉黑闥。算了算,到如今。劉黑闥再也蹦不起來了。
方柳兒哭了一陣子便斷斷續續的收了聲,然後故笑臉道:「瞧我,你千里趕來,二嫂這麼哭哭啼啼的失禮了。」
「這是人之常情,二嫂不必介懷,只是二嫂如今有孕在身,還是要保重身體為重。」
「我知道的,這些日子二嫂也想開了,將軍難免陣上亡,這都是命。」方柳兒說著就拿起一邊矮几上的針線縫製小衣。小淘本想勸她少做事,多養養身體,又一想,人悲傷的時候,多做點事,反面能忘卻一點悲傷,便由著她。
於是一個上午,小淘就陪著方柳兒聊天,盡挑些龍陽的風土人情說事,又拿侯岳當日跟侯小公子喝渴,喝的忘形,依紅偎翠的,回來叫自己拿了木棰子棰的滿屋子跑的事逗方柳兒。
方柳兒被小淘這麼一說,臉色也輕鬆了些,微微笑道:「你呀,也就三弟能容得你這性子。」說著,又盯著手上的小衣,神情又恍恍忽忽的。
又聊了幾句,才告辭離去,之前,晴兒已經帶著小寶哥和小丑丫離開了。這一路上想,小淘總覺得二嫂並未真正把悲傷放下,反面壓在了心底,不由的有些擔心。
走到前院假山處,卻聽到小寶哥氣乎乎的聲音:「你讓開,我們要過去。」
又聽一個男聲道:「屁大的小孩,脾氣還挺大,你要過去,管你過去就是了,我跟晴兒姑娘說會兒話。」隨後又聽這男聲道:「晴兒姑娘,這是我在下剛寫的詩,請晴兒姑娘品鑒。」
那晴兒本是個啞巴,性子又內向,此刻只是猛搖著頭,有心跑開,手裡又牽著兩個孩子,前面的路又叫這人死皮賴臉的攔到,便急的一臉通紅。
那男子更帶勁了,還當晴兒害羞,便自顧自的讀了起來:「梅花香飄飄,晴兒衣帶飄,梅花雪白白,晴兒美目白……我依梅樹下,晴兒入夢來。」
小淘在一邊聽著,猛咳了起來,這詩,彪悍啊……美目白是什麼,白目?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此人的臉皮之厚,絕對是小淘在這個時代僅見,就算那個烏中道皮厚一肚子壞水惹人厭,可人家說到底還是有那點才學的。
聽這首詩,小淘便想起一首很有名的詩:遠看寶塔黑乎乎,頂上細來底下粗,有朝一日翻過來,底下細來頂上粗。這兩首詩雖然完全不一樣,但在某種意義上絕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聽到小淘的咳聲,幾個人都看了過來,那男子更是有些不悅的道:「你個婦人,躲在後面鬼祟祟的做什麼?」這人居然倒打一耙。
小淘深吸一口氣,忍下一臉不悅,此時正是喪期,這來往的必是客人,小淘還得維持一點待客之道,不過,面前這位公子倒也還是要敲打兩句,便道:「這位公子說笑了,是公子阻了我等去路,又怎能說婦人在後面鬼鬼祟祟,再說公子此詩,小婦雖啥也不懂,但也知難登大雅之堂,更何況我家晴兒是一待嫁姑娘,公子做此詩,卻是有辱一個女兒家的名節。」小淘說到最後一句時,聲色是有些嚴厲的。
那公子便也一臉氣憤:「你個婦人,胡攪蠻纏,本公子是晴兒的表哥,大舅亦有將晴兒許配給本公子的意思,又何來辱人名節之說。」
小淘倒是有些愣了,這人口中的大舅難道就是指侯老爺,那就是說自己家不知什麼時候又多出一房姑母來。
這時,晴兒在一旁急的拚命搖頭,兩手也顧不得去牽兩小,也拚命的搖了起來。急的眼淚水都快流下來了。看晴兒神情,這位所謂的表哥怕是一廂情願。
便道:「我是晴兒的三嫂,你即是晴兒的表哥,那就該處處為她著想,其他的且不說,只你今日這番攔路行為,不是太過輕薄和無禮了嗎?還不快讓開。」
那公子一聽小淘是晴兒的三嫂,再則小淘在長安管了一大家子,來往的又多是朝廷命婦,板起臉來教訓人的時候自有一翻威勢,那公子喃喃的幾句,終沒有說出聲來,退到一邊。
晴兒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跟在小淘後面,帶著兩小離開花園,回二房屋子。
進了屋,卻看侯岳和平凡正在對著一張張的帖子,這是各地官員送來的弔唁貼,等喪事一結束,還得一家家的回禮。
小寶哥一進門,就咋咋呼呼的說有人欺負晴兒姑姑,那平凡在邊上聽了,眉頭一皺,然後悄悄的看了看晴兒,晴兒一抬眼,正對上他的眼,便又一臉通紅的低下頭,然後比劃著帶小寶哥和小丑丫下去休息,便低著頭拉了小寶哥和不醜丫朝裡屋走去,那步伐之快,魚兒在後面一陣小跑才跟著。
這兩人之間,看來是早有情愫了呀,小淘琢磨著。
侯岳便問怎麼回事?
小淘便把路上碰到那公子的事說了說,尤其是那首詩,侯岳聽了同平凡相視大笑,這人絕對算是一個活寶。
「你說,咱們家什麼時候又多出一房姑母來了?」小淘一臉疑惑。
侯岳摸了摸鼻子:「這個我剛才在爹那裡倒聽他說起過,是嫡宗那邊的,二哥去逝後,她過來幫忙,如今府裡的喪事主要都是她在主持。那公子應該是她的兒子,溫如玉,她這次來,確實是有跟爹提親的意思,只是爹還在考慮中。侯岳說著看了看一邊平凡的臉,那平凡仍是專注的整理帖子,不過小淘從邊上悄悄的看去,便一臉悶笑,帖子根本就是倒著的。
「對了,平凡你以後有何打算?」侯岳問道,平凡自開了侯氏學館後,同那梁老學究越來越投機,最後居然被梁老學究收為義子,改名梁平凡,去年州試及第,便以鄉貢士子的身份在吏部登記在冊。
平凡沉吟了一會兒,便抬頭望著侯岳道:「我只想知道,如果要娶晴兒,需要什麼身份?」
侯岳和小淘沒想有想到,平凡居然如此直接,不愧曾是一代帝王,該決斷時有決斷。
「其實,以你現在梁老學究義子,又是鄉貢士子的身份,娶晴兒足夠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後有何打算,畢竟養家餬口,說著容易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侯岳道,小淘在一邊直暗笑,侯子這情形,倒像是一個父親再女兒選婿似的。
平凡想了想,然後抬起頭,兩眼亮晶晶道:「做官。」
侯岳剛喝了一口茶到嘴裡,這會兒差點叫平凡一句話給噴了出來,做官?曾經的楊侑,曾經的隋恭帝,他居然說要做官,這也太讓人想不到了,小淘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不是有句話說: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嗎。」平凡說著,就告辭離開,對於能嚇到這夫妻倆也算是報了腹中的一口怨氣,這夫妻倆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卻總裝出一副不知不想知的樣子,實在是讓他有些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