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玉此刻又指著冷重及梅用道:「楊大俠倘若還是不信,你不妨看看他們二人,看看他們舉止、身形,看看他們的眼睛、鼻子,還有他們的嘴,是不是非常像?因為他們才是真正的親父子,我的兒子骨子裡流著他爹爹的血啊!」
楊蒙此刻不由得上下打量著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冷重及梅用,心中不禁瞭然,當下雙目圓睜,對烈玉怒喝道:「那我兒子呢?我的用兒這麼多年去了哪裡!」
烈玉歎口氣道:「妾身當時為郭真追蹤,疲於奔命,那時根本便無暇尋找令伉儷換回孩子。而在被郭真那般追趕下,帶著個孩子實在不便,無奈之下,只得先暫時將令公子寄放在并州城外一戶姓蒙的農人家中,打算等到躲過風頭再接回令公子同到金陵負荊請罪。」
蒙杯然聽此言,「啊!」地失聲,目瞪口呆地望著烈玉。
烈玉卻仍然繼續道:「我雖然最終僥倖躲過郭真的一路追趕,卻不曾想竟然未能躲過家母,家母為人性子偏激,向來不相信世上所有的男人,本來她只是終年躲在繡玉谷中偏安一隅,可是當其得知重哥出家當掌門一事後,便當即斷定重哥必定是個負心薄倖之人,甚至不惜親自出谷,只是為了將我抓回去。當日家母見到我,不由分說便將我捆個結實,直接帶回谷中。我當時唯恐家母得知我竟然做下未婚生子之事,說不定會連累傷害到令公子,是以我根本不敢對家母和盤托出,只盼有機會可以溜出谷去再行妥善安排。卻不想這一等竟然等了十幾年,直到十數年後家母去世方才有機會出谷。我當時日夜兼程直奔并州,卻驚見那戶人家竟然已經搬走,無論街坊還是鄰里竟然都不知其去向!直到幾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竟然又碰到那姓蒙的農人,卻不曾想他見是我竟當場便給我跪下,老淚縱橫道:他對不起我!卻原來:本來他們一家人一直將那孩子視如己出,日子雖然過的清苦,一家人卻倒也過得太平。但是就在孩子四歲那年,他的兩個兒子卻不幸先後染病,他家世代種田,沒有積蓄,一下子生活便陷入困境,也是事有湊巧,這時祆教中人竟然來到他們這個村子招選門人,他那時極力推薦他自己的幾個親生子,豈料他所生的那四五個兒子在那些祆教來人中,竟然一個都看不上眼,卻獨獨挑上年僅四歲的令公子,並給了他家足夠醫治兩個孩子的銀兩。當時那也是萬般無奈,只得將他送入祆教。本來也不過想為這孩子圖個溫飽,卻不想這孩子也是命薄,竟然還未滿一十五歲便被徵召,頭一次跟隨一干門眾出外征戰,便戰死異鄉。他當時覺得無臉面對我,這才舉家搬遷,從此背井離鄉。」
蒙杯然聽到此,早已汗漬涔涔,喃喃道:「我……我……我是……」又指梅用道:「他……他……」
烈玉俯下身子,對蒙杯然柔聲道:「我當年給我的孩子起的名字便叫冷杯然。因此我對那蒙家人說道,你是我親生的孩兒,名叫杯然。更加囑托他們一定好生照料於你,並將我身上當時僅有的一點銀兩全部留了給你。我絕對沒有疏遠你,不疼愛你之意,只是當初沒辦法才不得已而為之。」又轉身疼愛地撫摸著梅用道:「我的孩子,雖然當時我便知道抱錯了,但是也並不是娘狠心不認你,不要你,將你留在楊家這麼多年。而是因為我沒有照顧好人家的孩子,又哪裡還有臉面去向人家將你要回?所以這許多年為娘躲在繡玉谷中不再涉足江湖,就是只怕自己萬一哪日在江湖上遇見我的孩兒恐怕會忍受不住。可是我還是沒做到,那日在繡玉谷林子外面,我向重哥說起我們的孩子,便片刻也忍受不住思子之情,還是來到這金碧輝煌宮,想來看看我的孩兒。」
梅用此刻心中自然早已深信不疑,不由得歡喜道:「這麼說你當真是我娘?」片刻又釋然道:「您什麼都不必再說,我理解您。」
冷重也走過來,撫摸著梅用說道:「原來我竟然有個兒子,而且已然這麼大了!其實為父在武當後山之時,暗自裡便不知多少次偷偷說:我若是有你這麼個兒子該有多好,卻不想這竟然是真的!」
梅用滿心雀躍,動容喚道:「爹!你是我爹爹,你是我爹爹!我們父子當真想到一起去了,在武當後山中的兩年,我也不知多少次在心中說著:你若是我爹爹該有多好呢!」
冷重此刻也不禁動容,上前摟住梅用道:「好孩子,這麼多年委屈你娘與你,為父當真不知道你的存在,沒想到我的兒子已經這般大,又這般優秀,你不恨我,我已經老懷安慰。」
烈玉見他父子相認的場面含淚對楊蒙道:「楊大俠這許多年我始終不敢上門相告,是因為我以為令公子已經去世,便一直抱著將我的孩子賠給您的念頭,想將這秘密永遠埋在心裡。」擦擦眼淚又道:「天可憐見!令公子富大命大,竟然仍活在世上,並早已回到您身邊承歡膝下多年,當真冥冥中自有天定,當年我一時之錯今日便一了百了,如何?」
楊蒙俯下身子,端詳著蒙杯然道:「親父子就是親父子。還是我們爺倆看著相像!」
蒙杯然道:「爹爹!您真的是我爹爹。我竟然還可以喚你爹爹,我真的是太高興了!」此刻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忽地向著楊蒙竟然開始砰砰地磕起頭來,楊蒙哪裡捨得,忙伸手攔住。
在一旁許久未作聲的謝鶴語對楊蒙道:「楊前輩,如今真相大白,您還是不同意楊用與姐姐的婚事?」
冷重道上前道:「楊施主,捨得,捨得,有捨方有得。萬法講求一個緣字,你們父子相隔千里卻仍然續上為了的父子情緣,這便是緣分,我道家所謂『道助有緣人』,此事就看你如何決斷。」
楊蒙沉吟道:「一切都是緣分!緣分?緣分!」忽地看看一旁病弱的謝琴音,只是道:「我瞧她這身子,病懨懨的,可還過的了今年麼?」
蒙杯然聽聞也是一驚,急忙轉過身跪在梅用面前道:「梅大夫,請你救救她!」
梅用此刻腦中靈光一閃,將手中的玉匣子交予楊蒙,騰出手來才道:「要救她雖然不易,不過卻也不難,」說著伸手入懷,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當眾打開,卻是當日韓員外所贈的那根人形人參!只見梅用道:「晚輩沉浸醫術多年,這根人參卻是僅見,可說絕對價值連城,有此等人參入藥,便是死人都尚且可以復活,更遑論謝姑娘這個活生生地大活人呢,半年內定然還您個健健康康的兒媳,不過——」梅用話題一轉,忽地重又將布包包好道:「這顆人參如此珍貴,晚輩自然不肯就這般隨隨便便地讓出來,便要看楊前輩捨不捨得了。」
楊蒙與蒙杯然均不知其到底要題何等駭人聽聞的條件,臉色不覺均是一變。
梅用卻只是笑笑道:「晚輩也不要別的,」說著指指楊蒙手中的那個玉匣子道:「我不過想帶謝傲天謝叔叔討回這個本來便屬於祆教的聖物!」
楊蒙不禁怒道:「此物本來便是我楊家之物!」
梅用搖首道:「這件事我大哥酸齋生梅念早已查的一清二楚,楊家祖上根本便是祆教彩門門主!」說著將當日梅念所說一五一十說與楊蒙。
此刻再看楊蒙早已大汗淋漓,只是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玉匣子。
梅用看到此情景只是道:「楊前輩既然認為此物為楊家所有,那便請您收好。想必您知道這裡面包含著一個大寶藏的秘密,只是晚輩不妨告訴您,晚輩方才把玩半晌,卻當真想不起開啟它的方法,只是隱約記得很是繁瑣,想來定是年少時所吃忘憂草的作用,此病怕是今生都難以治癒了。不過,楊前輩日後若是有暇,不妨終此一生,好好鑽研此物的開啟之法也就是了。」停了停又道:「不過晚輩仍想勸楊前輩一句:凡事不可太盡,否則緣分勢必早盡。金碧輝煌宮已經擁有潑天的富貴,實在不該貪得無厭再覬覦那祆教前輩所留下的寶藏。」
半晌楊蒙忽地抬起頭來,堅決道:「好!」將玉匣子遞到梅用手中道:「往昔的確是老夫太執著,這個東西乃是死物,又哪裡有活人來的珍貴。小兄弟,我便將這玉匣子送與你,就算提前送給你與這位姑娘成親的賀禮!」
梅用也不禁大喜道:「如此多謝楊前輩!」說著面上也不禁一紅,轉頭看向謝鶴語,後者舌尖微吐,俏皮地做著鬼臉。
而那邊蒙杯染聽聞爹爹為了謝琴音竟然可以放棄如此寶貴的玉匣子,不禁心頭大為感動,不由分說,拉著謝琴音便又磕起頭來。
鹿丹兒始終在一旁靜靜傾聽,此刻看看先梅用與謝鶴語,又看看蒙杯然與謝琴音,不由得呵呵乾笑兩聲,只覺得萬念俱灰,頹然坐下,將腳邊銅管撿起。
蒙杯然見此,不由得大驚道:「不要!」鹿丹兒淒然道:「你們都是我裙下之臣,是我的手下敗將,我就要死了,但是我要你們只記得我漂亮的樣子!我死的樣子一定很醜,我不要死在你們面前!」說完牙關一咬,竟然將始終插在自己身上的梅花針拔了出來,眨眼間又將銅管生生插入方才梅花針所插之處!
鹿丹兒此刻吃力地扶牆站起,踉踉蹌蹌向門外走去。
蒙杯然還要去追,卻被梅用一把抓住道:「哀莫大於心死。就讓她一個人靜靜的去吧。」
梅用為謝琴音細細把過脈象,又開好藥方,留下那根人參,細細說明了服用之法,這才與爹娘及謝鶴語一同離開金碧輝煌宮。
四人出來不足十里,冷重忽地道:「小心,附近至少埋伏不下數千人之多。」梅用此刻也有所察覺,扣緊梅花針,四下觀望。
忽地謝鶴語歡喜道:「爹爹!」只見不遠處的樹上隱約站著個人,仔細辨認,卻正是謝傲天!謝傲天聽到女兒的呼喚,急忙一躍而下,幾步奔至近前,關切道:「裡面的人有沒有欺負你?語兒不用怕,爹爹近日帶來教中上下最精銳的隊伍,就算踏平金碧輝煌宮也要為你出氣!」
謝鶴語知道老父向來說到做到,當即搖頭地好似撥浪鼓一般道:「沒有!我只是與用哥去看看姐姐。她過些時候便要與楊用成親,爹爹記得將姐姐的嫁妝送過去。」
謝傲天不以為然道:「我沒有這個女兒,竟然為個男人背棄老爹,還將教中聖物倒貼於他,休想讓我原諒她!」
梅用道:「謝叔叔所指的可是這個?」說著從懷中掏出那個玉匣子。
謝傲天歡喜道:「正是此物!」
梅用道:「既然如此,小侄便將此物歸還於您。希望你不要再記恨音妹,她這幾年也過的很苦……」
謝傲天忙道:「過的苦?莫非那楊用小兒竟然敢打罵我女兒不成,不行!欺我祆教沒人麼?今日定要夷平金碧輝煌宮!」
謝鶴語急忙一把拉住馬上便要發號施令的謝傲天,哭笑不得道:「爹爹!」
梅用將玉匣子交予謝傲天道:「謝叔叔,如今玉匣子已經物歸原主,楊家只剩下一對父子相依為命,更何況兩家馬上就是親家,希望你高抬貴手不要再為難他們。」
謝鶴語也在一旁插口道:「爹爹,你若不答應用哥哥的要求,我便再也不理睬你!」
謝傲天聽聞苦笑道:「女大不中留!」看看手中的玉匣子道:「好!此物我便當你是向我提親的聘禮收下了!我的女兒今天起便是你的人了。不過,你可要快些大婚才行,可別像音兒那般,拖了這麼許久。」
梅用釋然道:「如此多謝謝叔叔。」
謝鶴語在一旁忙拉他衣襟小聲道:「用哥哥怎麼還叫叔叔,該叫岳父大人!」
梅用面上一紅,急忙道:「對!對!多謝岳父大人!」
這時冷重與烈玉緩緩走上前,只見烈玉笑著對謝傲天道:「就讓他們年輕人好好單獨待會,婚事便由我們這些老人家操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