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日子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一天天冷起來。
楊用的心好像迎合著天氣一般,也在一天天的變冷。
原本一心抱著只要過年時將那名貴的珠鏈送與丹兒,丹兒一定歡喜非常,接著就會順理成章地重新得到丹兒青睞的竊喜,如今看來是愈來愈渺茫了——因為幾日前楊用驚見蒙杯然竟然輕而易舉地便已經牽到鹿丹兒的小手!
見到二人一日比一日親密,楊用直覺得生無可戀,心中更加不停地咒罵:為何老天爺不讓自己再笨一點!不必太多,只要恰好不能察覺出丹兒面對自己時眼中那若隱若現的厭惡就好!因為那道厭惡的目光幾乎徹夜不停地塞入楊用的腦海,如幽靈般潛入楊用每個夢中,讓他每一夜都惡夢連連,讓他幾乎提不氣勇氣面對每日嶄新的清晨!
就這樣,本來便不算強壯的楊用終於心灰意懶,開始整天琢磨自己該如何死法方能在丹兒一生永遠心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當楓葉谷第一場雪下來時,楊用決定割碗,並決定臨死前一定用自己的鮮血寫下心上人鹿丹兒六個字,算是自己臨終的一場告白!但當他吃力舉起廚房的菜刀,卻沮喪地發覺原來這幾個月來他的身體又大不如從前,竟無法單手拿住,「噹」的脫了手,更加險些剁掉腳趾。可笑的是,楊用這場自己認為最壯烈最勇敢的壯舉,卻僅僅只是被眾人認為是想煮飯之故,輕描淡寫地從此不讓其再踏足廚房半步便不了了之。
第二場雪,第三場雪接連的到來了,楊用卻發覺自己的身體一日虛弱勝似一日,已經根本虛弱到無法自殺!楊用不由得自嘲道:這破如敗絮的身體能不能撐到開春動手術,甚至能不能過得上年都是問題,又何必費盡心力自殺,實在多此一舉。
放下這自殺的念頭,又想到自己或許不久與人世,楊用心境反而平靜了許多,甚至慶幸若此刻丹兒鍾情與己,不久的某日自己病重去了,那豈不是讓深愛自己的丹兒心如刀絞?
楊用的心有時巴望丹兒即刻鐘情於己,有時反而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
前三場雪過,眼見快年三十,竟未再下半點雪,今年竟是個暖冬。
這一日早上,醫廬內鹿大夫仍然如往日一般一大早便埋頭在醫書之中,算起來已經好幾日不曾露面。
醫廬外蒙杯然打著赤膊,正忙著砍柴,鹿丹兒則裡裡外外忙著張羅早飯,楊用卻無所事事斜倚著站在門邊。
楊用偷偷瞧著蒙杯然褪去衣衫健碩的身軀,自卑之心頓時彷彿潮水般澎湃而生。說起來二人可說是同齡,論年齡楊用尚且比蒙杯然還要大上幾個月,但是若從身材上來看,蒙杯然高大結實,楊用瘦小枯乾病病歪歪的,卻反而更像弟弟。更何況楊用現在渾身裹的仿若粽子,裡外穿了好幾層衣服仍然可以看到有些冷的發抖,蒙杯然此刻卻赤膊上陣砍柴挑水,卻又哪裡看到一絲寒戰?
楊用不得不暗自承認:自己與他的差距又何止一星半點!
那邊已經做好早飯的鹿丹兒此刻彷彿如小鳥般跳到蒙杯然身邊,微笑道:「杯然哥,難得臘月還有像今日這般好的天氣,反正左右無事,我們便下山置辦年貨如何?」言罷,看到一旁的楊用目不轉睛正呆呆地望著自己,不忍太厚此薄彼,只得象徵性地對楊用道:「用哥,身體吃的消的話便和我們同去如何?」豈料蒙杯然竟然也走過來附和道:「是啊用哥,就快過年了,大家一起去熱鬧熱鬧!」
難得丹兒這次如此盛情邀請,更難得是蒙杯然竟然出言相邀,楊用一時簡直忘乎所以,欣然應允。
但是楊用的歡喜未能維持多久,楊用就開始後悔自己不自量力的跟來了!因為沒走出幾里,距離鎮上尚且大老遠楊用就已是體力不支,氣喘不已,根本無法再前進一步。無奈下只好只得就地與他二人告別。
眼見一對金童玉女親熱相攜而去的背影,楊用不禁又生自暴自棄的念頭,見不遠處有塊平整的大石頭,也不顧天寒身弱,逕直躺了上去,心裡不斷轉著各種念頭,不知不覺竟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日近偏斜,楊用才被陣陣寒風吹醒,稍稍活動下有些凍僵的身體,又四下轉了轉,忽地看見山下一對壁人正大包小裹,有說有笑的向己而來,心中頓時又是一陣絞痛,卻正是蒙杯然和鹿丹兒!想想他二人竟單獨下山整一天,而自己卻在此餐風飲露一整日,而這一切卻又半點怪不得別人,楊用心中著實氣悶,也不理他二人看到自己在後面不停的召喚,只低頭氣呼呼一步一滑地走回醫廬。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悶向心頭瞌睡多,想到自己早上歡天喜地的出發,卻如此狼狽便就回來,楊用只想回房蒙頭大睡。
就在楊用經過鹿大夫的房間時,眼見房內碳火燒的正旺,整間房更加熱氣撲面,而鹿大夫卻蓋著厚被面朝內正睡在床上。
楊用心道:定是鹿大夫這幾日日夜不休為自己思考開春治手的良方,因此染了風寒。此刻房間如此炎熱,定是鹿大夫已然吃了藥,正捂上棉被想發發汗。眼見鹿大夫的後背露出一大塊尚未蓋好,便躡手躡腳走進房中,想悄然為鹿大夫蓋妥被子。
待得走近鹿大夫床邊為其拉好被子,卻忽地覺得鹿大夫臉色有異,如此炎熱的房間,為何鹿大夫的臉色如此蒼白可怕?楊用猛地急急掀開棉被,卻不禁目瞪口呆,只見一柄匕首直直沒入鹿大夫的左胸,棉被下一大灘血漬鮮紅的觸目驚心!楊用迫不及待地探探鼻息,驚覺鹿大夫竟然早已氣絕多時,只是屋子十分熱,屍體尚未開始硬化而已。突然楊用只覺得這匕首似曾相識,便伸手想看看清楚。
就在這時,門邊猛然傳來一聲慘烈的叫聲,兩個身影剎時奪門而入,正是蒙杯然與鹿丹兒!
鹿丹兒見此情景驚恐地望向楊用,突然癱倒在蒙杯然懷裡。蒙杯然急忙一手扶助丹兒,死死盯著楊用道:「楊用!你這禽獸,竟恨心殺了鹿伯伯!」
楊用頓時頭大如斗,接連只「不不」的兀自辯解,那邊丹兒已撫在鹿大夫身上號啕痛苦!
蒙杯然雙眼冒火,順手抄起椅子就要砸向楊用,眼見碩大的椅子向自己撲來,更見到來勢洶洶殺氣騰騰的蒙杯然,楊用竟然不知從哪裡生出力量,竟可以斜斜躲過攻擊奪路而走,一邊逃走一邊道:「丹兒,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殺的。剛剛在路上,你們不是還看到我,還讓我等等你們?這一定是什麼人在白日裡殺害鹿大夫,因為我進屋之時大夫已氣絕多時!」蒙杯然怒道:「伯伯屍骨未寒,傷口的血也未凝結,明明剛死,你還敢矢口否認!」言罷又欲進攻。
楊用見誤會已生,解釋亦是徒然,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還是走為上策。
此時楊用早已心亂如麻,只想這逃走保命,哪裡還顧得上方向,慌不擇路,奔出谷後,竟然直奔山上而去,此刻正值黃昏,一路上楊用只覺地面甚是濕滑,更跑的早已喘不過氣來,但見到身後提一條碗口粗細的木棒追至的蒙杯然,楊用卻半步也不敢歇息。
天色漸漸擦黑,腳下的路更坑窪難辨,楊用終於體力不支,頹然倒地,只覺得背後陰風陣陣,竟像是個懸崖,這才發覺自己跑錯了方向,頓時萬念俱灰,引頸就戮!
蒙杯然似乎也感到身處何處,只聽楊用氣喘吁吁,知其已再無招架之力,忽然俯下身,沖楊用詭異一笑,放下手中木棒,伸手平推,雙掌重重招呼在楊用身上。
楊用中門大開,更無借力之處,身子直直向崖底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