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鍔與余小計這一去十有餘日,可急壞了他官署中的連玉諸人。不為別的,只為他們走的第五天上,宮中忽然降旨,官署中卻找不到接旨的人,只能報韓鍔出行,最後還是讓韓鍔副手代接的旨意。
那旨意卻是:查余小計本為當年餘國丈至親。余國丈昔年一門遭害,朕心極為不安。朕回念余皇后之仁德,特冊封余小計為安逸鄉公,許傳爵位五代。另賜紫袍玉帶,令其奉祭宗祠,擇日晉見。
這旨意來得突兀,韓鍔與余小計還全不知情時,就下到了他的官署。連玉等人也是人人驚詫。那旨意一出,也飛快地傳遍了兩都之地。洛陽城中百姓都知道了。東宮知情之人,卻個個心驚。杜方檸也低低的歎了口氣:那血書,看來終於還是呈達御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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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鍔在紙上寫下了最後一個字,才輕輕地舒了口氣。這是他請辭北庭都護帥職與兵部門下行走差事的折子。他此時人在洛陽城外。他抬頭看了眼住宿的那野店外的景色,一時只覺得心頭一片安然。——這樣的荒村野店,也許才更適合他的脾氣吧?而所謂玉堂金馬,卻只讓他覺得束縛難奈。
西域十五城那邊,有高勇與庫贊在,羌戎又已生內亂,勢力大弱,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了。而朝中之局,那些糾葛纏繞,是永永遠遠也完不了的,但好在,目下局面也大體算是平定了。有俞九闕鎮壓於內,王橫海握兵與外,想來就是太子贄華與僕射堂的人再怎麼折騰,也不會激成大亂。這個時局,他所能盡力的,也就是這樣了。
他與余小計是在十餘日後才回到的洛陽城外。這次龍門石窟之行,卻大半是余小計出的手,韓鍔只做壓陣。最後龍門二老出面時,韓鍔才動了下手,最終擺平了「龍門異」之事。此後也算少了一樣糾纏。
而重進洛陽城前,他卻要先了卻自己這番心願。他寫完後,余小計正走進門來。問:「鍔哥,你寫什麼呢?」
他拿起桌上的紙紮,看了看道:「真的要離開?」
韓鍔靜靜道:「諸務已了,大事有托,我如果再遲延不去,難不成倒真的戀棧?」
他微微一笑:「只是從今以後,鍔哥可再也沒有奉祿拿了,咱們花錢,可還真的得省著點兒。」
接著他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秋來晴明之景色,卻只覺得心中一片空荒:可接下來哪裡去呢?眼前的江海似已非當日自己眼中山猿海鶴,隨意翔翥之江海了。一時只覺得山遙海遠,而不知此後之餘生該怎麼安排。
沒想到他們才進城回了官署,就聽連玉說了那道旨意。韓鍔一愣,於婕原來還並不想就此罷手!她怎麼請到的這道聖旨?難道已奪得了那份血書了嗎?若非如此,她又是憑什麼來證明小計的身世。
這分明還只是她的第一步,接下來她又會有什麼安排?
韓鍔想著想著都頭疼起來,余小計看著連玉拿過來的紫袍玉帶,不由也覺得有趣,往身上一披,又束了那帶兒,昂身而立,倒真的添了分氣概。他皺了皺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怎麼怎麼看都像個耍戲的猴子?」
他轉過身往大堂正中的椅子上一坐,向堂外一看,只覺得那房舍儼然。以後幾十年的榮華富貴似是就在眼前。他心中一陣迷惑,隱隱想起當日赤著腳在洛河對岸銅坊裡玩耍的日子,那麼油膩膩的巷道,那些髒兮兮的小夥伴。他們也曾偷鑽個洞進瓦肆看了戲回來,或在街上看到那些貴族子弟經過時,常常在口中感歎:「老子要是有一天穿了那身行頭,一定比他們還要威風。」
接著他又想起銅坊裡穿得只有一根扁擔的阿二,每日靠給人家從城外挑山泉水掙錢,他口裡有一句傳作笑柄的名言:「老子要是作了皇帝,就打一副金水桶,全洛陽的水都歸我一個人挑。」
想到這兒,余小計的臉上露出絲笑影來。外面陽光晃晃的,婕姐一直想要自己的就是這樣吧?他想起野戲中的情景,自己坐在皇案之後,婕姐手拿印璽在一邊站著。那樣的情景,倒也真的是,要多富貴有多富貴,要多大的威權有多大的威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