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一聲,閃電劃亮,只見屈寒山鬚髮皆張,五官溢血,狀甚可怖!
他背後不知何時,來了五個人。
五個人,十隻手,一齊打在他背後。
屈寒山本精警過人,但因蕭秋水答允,大喜之下,一時失神,遭了暗算。
屈寒寒山忽然笑了,他一笑,嘴就裂了,血也溢出,他說:「你快……走吧……小心……蛇王……」
他一面說,一面流血,「五掌」的掌,仍抵在他背上,內力源源攻到。
唐方駭得臉都白了。就在這時,後面的余殺飛了起來。
屈寒山的「劍掌」已劃破了他的胸膛。
他就似一條死魚,被剖開了胸腹,倒地時瞪著眼睛,卻已斷了……
「四掌」一齊收掌。
屈寒山嘿嘿狂笑,雷電映照下宛若厲鬼。
「你們怎知道我回頭走?」
蘇殺比較鎮定,然而也臉色發白:
「你來回走兩趟,血跡特別多,我們才不致笨得跟著下山,所以就往回迫了。」
屈寒山厲笑道:
「很好,很好……」
忽然一頭撞在石像上,血濺全身,右手用力一揮,似仍出了什麼,丟往懸崖去。猶微弱地道:「很好、很好……」聲音漸漸消沉滅去。
敖殺道:「不好!」
龔殺道:「這廝把『無極先丹』扔落山崖了!」
蘇殺跺足道:「怎麼辦?」
苗殺道:「下去搜搜再說。」
蘇殺急道:「好,也搜他身上。」
蕭秋水這才知道屈寒山臨死一揮的意思。
他是故意讓「四掌」以為他把「無極先丹」丟落懸崖——而「四掌」出現在屈寒山所托先丹之後,他們以為自己和唐方與屈寒山是敵,斷無可能把如此要緊的東西交給自己的。
這「四掌」匆匆找搜過屈寒山的身體之後,又忙首要到懸崖去找,匆匆與蕭秋水一照面點頭,便走開了。
唐方問:「怎麼辦?」
她臉色煞白,已被這淒厲景象駭住。
蕭秋水轉撫她的秀肩,毅然道。
「我們回伏虎寺,向梁大哥稟明再說。」
寺中燈火依舊,佛相依舊,靜爐依舊。
寺裡卻沒有人。
連和尚也沒有一個。
所以連木魚誦經的聲音也沒有了。
——梁斗、孟相逢、孔別離、林公子、鄧王平、唐肥、鐵星月、邱南顧、左丘超然、歐陽珊一這些人,都去了哪裡?
——尤其鐵星月,他嗓門最大,只要他在,廟宇也變了菜市場,他一張口,八里路外都聽得到。
可是蕭秋水大聲喊到了對山也迴響陣陣,卻沒有人應。
——半聲回應都沒有。
——他們到哪兒去了?
佛燈依舊,佛相依舊,佛廟中一切都依舊。
蕭秋水與唐方,在那曲曲折折,佛燈幽黯的七曲冬迴廊中,聽著自己詭異而空蕩蕩傳回來的聲音,兩人相依相偎,不寒而悚。
——他們,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蕭秋水和唐方要出來的時候,梁斗和孔別離在弈棋,孟相逢在旁邊觀看,林公子和鄧玉平在討論劍法。
鐵墾月跟邱南顧在罵架,左丘超然、歐陽珊一和曲家姊妹在閒話家常。
一切都那麼寧謐,他們知道他倆出去,也笑笑卻不言語。
一而今,而今他們怎麼都不在了?!
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蕭秋水曾在蕭家劍廬、丹霞別傳寺中被強敵包圍,但從未有過一次如此驚駭莫已。
梁斗、鄧玉平、孟相逢、孔別離這些當世名劍、大俠、高手,怎會在突然間,像在空氣中消失,化為塵泥一般地煙消雲散。
山中夜靜。
佛燈寂照。
蕭秋水一時也不知道到哪裡去找,於是他想到了金頂、峨嵋金項。據悉李沉舟在那邊的地方。
——李沉舟在峨嵋之巔作什麼?
看屈寒山的神色,似乎金項上的李沉舟,也遇了險,否則屈寒山怎會上不了金頂,反而被朱大天王的人所伏擊?
就在這時,寺外忽然有兩種聲音。
兩片輕如落葉的聲音。
但不是落葉,肯定不是落葉——蕭秋水的內功,早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加上他的警覺能力極高,一下子便注意起來。
那兩張「落葉」果然不止是「飄」到地上而已,而且還「飄」進大殿來。
蕭秋水與唐方對視一眼,兩人急縱,「嗖」「嗖」二聲,已竄到大殿兩旁的四大金剛神像背後,匿伏起來。
這時大殿上走入了兩人。
一個老人。
一個少女。
老人已老。
就像大殿上將盡的佛燈,清寂柔和,宛若老人慈藹的臉容。
少女穿艷的鮮亮的花衣,每一朵花都展靨迎人,就像少女的艷容。
少女年輕。
蕭秋水看到他們,就暗呼了一口氣,這兩人看似不像壞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蕭秋水還是有點緊張,他的警戒仍不肯放鬆下來。
那老人和少女走進來,東望望,西望望,少女嬌笑道:「奇怪。」
老人也笑道:「偌大的寺院,卻沒有人。」
少女道:「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蕭秋水這才放下心來。聽這二人的口氣,梁斗等失蹤的事,顯然跟他們無關。
老人道:「我都說是你聽錯了。」
少女道:「剛才我在門外,明明聽到裡面有聲音,輕如落葉。」少女又道:
「殿裡哪有落葉。」
老人道:「也許不是落葉,而是老鼠。」
少女道:「要是老鼠,也是兩隻。」又沉思道:
「天凍地寒,何來老鼠?」
老人笑道:「老鼠可沒有冬眠,你太多疑了。」
蕭秋水不覺悚然。
這看來天真活潑的少女,聽覺和思路,竟如此敏銳,看來絕不可輕視。
老人這時又道:「屈寒山該到了吧。」
少女道:「他一路上被朱大天王的人截殺來這裡,能不能逃到此地,都有問題。」
老人道:「不能有問題,萬一有問題,咱們的計劃,都泡湯了。」
少女忽撫掌道:「會不會屈劍王已上了金頂?!」
老人沉思道:「不可能。朱大天王的人怎會讓他上去見著幫主!」
少女嘟嘴兒道:「這又不可能,那又不可能,可是咱們一路上來,都找遍了呀。」
老人歎道:「找不到也沒辦法……」
蕭秋水心中尋思:聽這一老一少的口吻,像是權力幫中的人,但又有些不對勁……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少女笑了:「四個人。」
老人也笑了。
「四個掌法很好的人。」
少女一聆聽,隨即判斷出來者四人,已夠了不得,但老人一聽便能辨別推斷出這四人武功著重於掌法,更是不得了。
而進來的四人卻正好是朱大天王的「四掌」。
果真是四個掌法極好的人。
龔殺、蘇殺、敖殺、苗殺。
這四個人一見到老人和少女,也怔了一怔。
蘇殺喝問,第一句就是:
「蕭秋水呢?!」
蕭秋水心裡一亮。
老人也呆了一呆,遲疑地問:「什麼……什麼蕭……蕭……」
龔殺向蘇殺道:「這糟老頭兒,問他也不懂!」
苗殺跺足道:「給那小子溜掉,可就糟了!」
蕭秋水更是心念一動,他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他了!
敖殺卻淫邪地向少女瞄了瞄,低聲道:「喂,反正找不到,這女子我們……嘿嘿……」
龔殺沒耐煩道:「正事未辦,哪來興致!」
敖殺怒道:「你不行,我可行!」
龔殺喝道:「你行你幹,找到仙丹,我報上去,你可沒份!」
敖殺臉色隨變,轉兒嘻皮道笑臉:「嘿嘿,老二,你也好久沒來過這一手了,幹嗎那麼認真嘛,我讓你先……」
龔殺包著眼瞧了少女半天,問蘇殺道:「喂,老三,這妞不錯吧!」
蕭秋水現在已完全肯定「四掌」在山坳和屈寒山屍身上,找不到「無極先丹」,便懷疑到蕭秋水身上來了。
——因為蕭秋水是與屈寒山生前最後接觸的人。
蘇殺舔舔嘴唇道:「好、好,夠味道。」
苗殺道:「那就先殺老的。」
蕭秋水聽得熱血責騰,正要出手,忽聽那少女妮聲道:
「你們誰先要,誰先來呀?」
四掌互望一眼,大為驚訝,龔殺大步走近,暗笑道:「想不到你也挺會享受!來!讓大爺先給你甜頭吧!」
少女居然投懷送抱過去,龔殺真是樂透了,雙手捧住少女臉龐就要親,身子也貼了過去。
就在這時,龔殺發出一聲慘叫。
他雙眼暴瞪,十指箕張,似想來抓住少女,又似要挖出自己的眼睛。
少女沒有閃躲,只是在嬌笑。
他也什麼都沒有做到。
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也不倒下去。
一條金色的小蛇,緩緩自龔殺的袖子裡,爬回少女的袍子裡去。
苗殺、蘇殺、敖殺,三人一齊怒喝掠了過來。
苗殺掠來時,與老人靠得最近。
然後他就像靠到電流一般,跳了起來。
跌下來時,彈了幾彈,挺了一挺,就不動了。
一條極小的墨色小蛇,自他胯下游回老人的褲管去。
老人看著小蛇,那慈樣的眼光,就像看到他的兒孫一般。蘇殺、敖殺兩人陡然戒備,怒喝道:
「你……你是誰?!」
老人一抬腿,黑蛇疾地標出:
敖殺武功也很是不弱,百忙中雙掌一拍,竟挾住了黑蛇的七寸。
但黑蛇居然不死,尚在他掌間游動不已。
敖殺嘶聲道:「老二……快來救我……」
蘇殺正要救助,老人一揮手,居然是一條花斑斑的七尺大頭蛇,噬向蘇殺。
蘇殺魂飛魄散,連忙跳避。
就在這時,金光一閃。
少女的金蛇又已出手。
金蛇咬住了敖殺的眉心。
然後「唆」地竄回了少女的袖中。
敖殺眉心一點紅,他的掌就鬆了。
黑蛇在他左手脈門咬了一口,才施施然遊走了。
敖殺的臉色,好像一隻昆蟲七彩斑斕的殼,艷麗得變成說不出也描不盡的恐怖。
敖殺己死,他當然形容不出那恐怖。
真正感覺到那恐怖的是蘇殺。
他是「六掌」中的老二,幾日前死了老五巫殺,而今晚老大余殺又為屈寒山所殺,現在一下子其他三個兄弟也死了,他心裡的畏怖,可想而知。
他駭問:「……你……你們……是准?!……」
少女笑問:「你真的不知道?」
蘇殺忽然明白了他們是誰。
「蛇王?」
老人含笑點頭,就似老人慈祥地讚許他做對了事情的孫子一樣。
蘇殺反而鎮定了下來。
「兩位究竟誰是『蛇王』?」
老人笑答:「兩位都是。」
蛇王?——蕭秋水幾乎跳了起來。
蛇王不就是傳說裡毀掉浣花劍派一百三十四條好漢的主要人物嗎?!
只聽蘇殺苦笑道:「我落在你們手上,無話可說。」
少女笑道:「昔日林滄夫落在我們手上,也說過類似的話。」
老人道:「你有一條路可走。」
蘇殺自知打這兩條「蛇王」不過,便問:「什麼路?」
老人道:「這條路,常無意、孟東林、字文棟等都走過。」
——常無意、孟東林、字文棟就是「長江四棍」之三,自從金北望被權力幫所殺後,這三人也給屈寒山所收服;點蒼山之役,浣花劍派之所以敗在權力幫之手,這三人幫了不少忙。
——這也是朱大天王的奇恥大辱。
蘇殺知道老人的意思。他已別無退路,打也打不過,他只有這條路可走。
但他在朱大天王的麾下,身份武功,又比「長江四條棍」高多了。他覺得他自己有本錢談談條件。
「我原本就想歸順權力幫,但必需要確保我妻子兒女安全才可以;」他說:
「但我全家都在朱大天王控制之中。」
老人瞇著眼睛笑道:「沒問題。」
少女道:「權力幫要保住朱大天王的敵人,不是難事。」
老人道:「點蒼之役,兩粵人士都說,『火王』夠『火』,才騙得了精似鬼的蕭易人,『火』字在廣東話有時就是『詐騙』的意思,但若無我們這兩條『蛇』……」
少女笑道:「『蛇』呼廣東人的意思,也有『狡猾』之意,所以要救你全家,包在我們身上,朱大天王還難不倒我們的……」
蘇殺當然是將信將疑,老人笑著拍他的肩膀道:
「你走吧——」
就在他一拍之際,蘇殺忽覺自己肩膊一麻。
他怒叱:「你——」「唆」地一聲,一條紫綠色的小蛇已收了回去。
蘇殺的臉色已變綠,恐怖的慘綠色。
他大呼:「你們——」
老人、女人一齊拍掌大笑。
老人道:「過癮!過癮!」
少女道:「如此殺人,方才過癮!」
蘇殺慘叫,衝出幾步,終於倒下,抽搐兩下,已然氣絕。
老人好似欣賞自己的兒孫恬睡一般地睬著蘇殺的屍身,道:「你好好歇歇吧,天,快要亮了。」
少女道:「天,快亮羅,神像後的人,請出來吧!」
神像後的人,指的當然是蕭秋水和唐方。
等到蕭秋水和唐方一齊出來時,老人和少女都震住了。
男的眉飛入鬢,目炯神光。
女的清秀俏煞,衣黑膚雪。
金童玉女。
他們原來沒發現蕭秋水和唐方藏身在四大金剛神像之後。
因為唐方武功雖不高,但輕功卻好;蕭秋水武技較不精,內功卻深。
直至到「四掌」,意圖侮辱少女:蕭秋水與唐方二人,因激於義憤,忍不住要出手,蠢蠢欲動時,方才讓老人與少女察覺。
少女露齒笑道:「敢情就是蕭秋水——蕭少俠了?」
蕭秋水昂然道:「不敢。」
少女嬌笑道:「久聞大名。——這位是——?」
唐方瞧這少女,裝模作樣,扮癡佯純,當下沒好氣地冷然道。
「唐家唐方。」
少女把她從頭瞄到腳,又從腳瞄到頭,才長長地「哦——」了——聲。
唐方最看她不慣,冷冷道:「怎樣?看不順眼呀?!」
那少女一時也笑不出,只覺自己給比了下去,也反擊道:「哪裡!哪裡!」
上下針鋒相對。蕭秋水卻轉念一想,屈寒山臨終托自己將那五顆丸子送上金頂,交李沉舟手上,他又不識得李沉舟是誰,李沉舟更不識得他,何不叫這對「蛇王」帶路,送到之後,所托已了,再冒死請戰,當下便道:
「李幫主可是在金頂之上?」
老人瞇著眼睛道:「你怎知道?」
蕭秋水道:「屈寒山已經死了。」
老人和少女失聲齊道:「死了?!」
老人道:「那……」
少女道:「他有無東西托你?」
蕭秋水道:「有。」
老人臉色遽轉,道:「是交給幫主的?」
蕭秋水道:「是。」
少女上齒咬著下唇,眼珠兒一轉,毅然道:「咱們把東西送到幫主手裡再說。」
蕭秋水道:「還煩兩位帶路。」
少女笑道:「幫主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老人道:「少俠對敝幫的事,如此有心,何不加入本幫?」
蕭秋水暗忖:我才不上你們的當。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對於貴幫,將來為敵還是不免。」
老人唯唯諾諾:「這也是,說的是,大丈夫恩怨分明,應先報恩,再報仇……」
蕭秋水截道:「你誤會了。屈寒山與我,只有仇,絕無恩,我幫他忙,乃見他忠於一人,其義可感,而我亦不能失信於死去之人。」
老人愕然。少女笑道拉唐方的手,吃吃笑道:
「唐姊姊,適才小妹態度不好,請你原諒。」
唐方見她語氣真摯,便讓她拉手,道:「也沒什麼……」
一語未畢,忽驚呼一聲,一條金蛇,已纏住她腕脈門。
少女疾喝:「動不得,一動它就咬下去。」
那條金蛇果已張口吐舌,貼近唐方腕之脈門。
唐方一怔,右手、右足、左踝,忽而纏上了藍、棕、火三種顏色的小蛇,都張口欲噬。
少女繼續疾叱:「不要動,這些蛇兒劇毒,一旦咬著就沒命。」
唐方不敢動,蕭秋水卻怒極,他沒想到這兩條「蛇王」,如此反覆,自己今番只為求把屈寒山相托的東西送達,對方也下毒手!
老人卻沒有出手。
他只是攔在蕭秋水與唐方之間,讓蕭秋水一時間衝不過去。
他一眼就看出蕭秋水的內力,非同小可。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從未輕視過他的敵手,也從未信任過他的朋友。
他知道只要制住唐方,蕭秋水便完了。
現在少女已制住了唐方。蕭秋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