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雪山很美,夜幕橫在半空,含蓄地收進一抹濃郁的色彩,在不經意間緩緩垂落,像是一幅寂寥、蒼遠的水墨畫,只有雪場靜謐的燈光,點綴出一絲與大自然不和諧的色彩。
鄧十月站在窗前,看著周海敏鑽進後座,張唐慢慢看了他一眼,上車而去。儘管戴著墨鏡,他仍能清楚地感到鏡片後的不友好。車子拐出祖母,鄧十月的眼光依舊深遠,沒有高貴、卑賤,彷彿已將萬物淡化得空靈,一如幕色下空寂的雪場。
鄧十月轉過身,點了一支煙,坐在背對窗口的一張大椅子上,看著杜漢生坐在沙發上,品著昂貴的洋酒。與杜漢生相反,鄧十月一向不喜歡老外的玩意。
「漢生,你說,姓肖那小子會誠心當我們的顧問嗎?」鄧十月微皺著眉,若有所思地摸著唇上的胡茬。
「有這個可能。」杜漢生放下杯子,坐在鄧十月身邊的椅子上,「這小子是個怪人,辭職後還跑去修了段自行車,我在酒席上用『在其位,謀其政』這句話試探他,反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那個計劃……」
鄧十月點點頭,*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是啊,這小子挺聰明,其實我也明白,他答應做顧問,就是想表示自己的立場,不再與我們為敵,不過那個計劃確實……」
杜漢生拉了拉椅子,湊近道:「我還是覺得那個計劃有些過了,老班長,我們有必要冒這麼大風險嗎?」
「現在姓劉的把我們當成眼中針,我們沒別的選擇。」鄧十月沉默了一下,站起身道:「不過你的擔心也有道理,這樣,我們兩手準備,計劃照常實施,過了春節,你著手把集團的現金和股票往南美轉移。能挪多少就挪多少。情況不妥,我們一走了之。」
「我明白。」杜漢生站起身。
鄧十月看了看他,感慨道:「漢生啊,我們哥倆一起折騰大半輩子了,也該享享清福了,你說呢?」杜漢生笑了笑,不答反問道:「老班長,周律師呢,她怎麼辦?」
「她怎麼了?」鄧十月不動聲色。
「沒什麼。」杜漢生看著老大哥,謹慎地措著詞:「周律師好像對姓肖的挺感興趣?」
「哎!」鄧十月笑了笑,輕鬆道:「她有這個自由嘛。」
杜漢生點點頭,沒再多說,站起身道:「那好,沒別的事兒,我去核對一下賬目,看看我們能挪走多少。」
「行,你去吧。」鄧十月應了一句,忽然又道:「對了,漢生,你再查一查那小子底細,看看能不能查到他父母是誰。」
「我盡量吧,恐怕很難。」杜漢生有些沉重地點了個頭,轉身走了。鄧十月換了一支煙,把大椅子轉了個方向,重新坐回,默默望著雪場的夜景,在煙霧繚繞中陷入深思。
…………
或許是空氣的緣故,郊外的天空總是很清朗,夜色也愈加濃重,顯得比市區要深上幾許。車行很快,周海敏凝望著窗外,路燈不時從她臉上掠過,她的心很亂,她有些後悔,後悔給肖石寫那個紙條。
現在打電話也來得及,幹嘛匆匆忙忙寫紙條呢?她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很可笑,居然想出這樣一種老掉牙的試,這下他又該笑話了,可那時心,比這一刻還亂,慌亂。
算了,反正寫也寫了,不想了。周海敏收回目光,俏面忽然現出一絲笑意。我只寫老地方,臭小子會不會去錯地方呢?很有可能,那他可就糗大了!想到這兒,周大律師不僅開心,而且得意。
張唐從反視鏡中瞥了她一眼,平靜地道:「周主任,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周海敏收回思緒,咳了一聲,想習慣性地板起臉,可這一次沒成功。面對這個死心塌地跟了她三年,為她解憂排難,甚至衝鋒陷陣的所謂助手,她第一次有了一絲愧疚感。無奈之下,她再次選擇將臉別向窗外,淡淡道:「沒關係,你說吧。」
張唐道:「十年之期已過,你還有必要履行當年那份所謂的契約嗎?」周海敏笑了一下,有些苦澀。「人有德於我,不可忘也,我從來就沒在乎過那份契約。」
張唐冷冷道:「如果他不想你報答,根本就不會有這十年之約,這種德,忘了也罷。」
周海敏似很疲憊,無力地道:「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他拯救了我家,這是事實,跟他的目的沒關係。別人可以不理解,你應該理解。」
「我理解。」張唐沉默。周海敏看了他一眼,低頭道:「反正也沒什麼,再說這樣我心裡也能舒服點兒。」
「某些人可能不會這麼想。」
「你指誰?」周海敏盯著他問。
「比如肖律師。」張唐回了下頭。
「他?!」周海敏擾了下頭髮,再次嘗試繃起臉,這回她成功了。「張唐,你可不要瞎想,他是月如男朋友,都已經淡婚論嫁了。」
「我知道。」
車廂裡陷入短暫的沉默,周海敏又道:「張唐,可能是職業的原因,嗯,就像你說的,我和他只是比較談得來,沒什麼。」張唐沒說話,很難得地笑了一下,這是今天的第二次……
周海敏很奇怪,打量了他一下,深頭道:「張唐,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還覺得你們談得來。」
周海敏一愣,道:「為什麼?這可是你中午說的!」
「不為什麼。」張唐回頭,展露今天的第三次微笑:「因為你們見面除了吵架就是動手。」
「你……」周海敏臉一紅,有些氣急敗壞,嘲諷道:「張唐,認識你三年了,今天才發現,原來你還挺幽默!」
……
夜色下的小區總是很溫馨,家家戶戶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窗子裡透著暖人心頭的燈光,肖石從黑乎乎的樓道中走出,去赴周大律師神秘的約會。
出了樓門,肖石撥通了月如姐姐的電話。家裡人多,打電話不是很方便。
「弟弟,什麼時候回來的,今天玩的怎麼樣,還挺滋潤吧?」凌月如先開了口,或許,這個電話她期待已久,肖石笑道:「馬馬虎虎,不過晚上可能會比較滋潤。」
「去!又不安好心。」凌月如美美的紅了一下臉,故意道:「姐姐警告你,今天晚上不准再胡來!」
這個凌姐,怎麼還裝上了?也不知是誰,還沒真刀真槍呢,就上癮了!肖石心中暗笑。
「嘿嘿,姐姐,你誤會了,今晚不是和你滋潤。」肖石打開車門。凌月如一愣,心頭掠過一片失望,問道:「臭弟弟,你什麼意思?今晚上還來不來?」
肖石笑了笑,上車正色道:「凌姐,我今晚不一定能去了,你的好朋友,周大律師約我跟她見面,你早點休息吧。」
「小敏?!她怎麼突然找你?」凌月如吃驚不小。儘管這個好朋友和弟弟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但說到周海敏主動找弟弟,她還是覺得很難以置信。
肖石把白天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不過隱去了自己對周海敏和鄧十月關係的猜測。畢竟這是他人私事,不好亂說,隨即道:「情況就是這樣,什麼事兒我也不清楚,估計可能跟鄧十月有關吧!」
凌月如沉吟了一下,告誡道:「那好,你去吧,不過你記住,十月集團的法律顧問不當也罷,鄧十月這個人,能不得罪盡量不要得罪,不是怕他,公安局都管不了他的事兒,我們更不該跟著摻和。」
「凌姐你放心,端什麼飯碗乾什麼事兒,這個我懂。」姐姐的關愛總是讓他心裡暖乎乎的,隔著虛無的手機話筒,肖石彷彿感受到姐姐溫熱的呼吸。
說完,肖石想要掛斷電話,手機裡忽然傳來姐姐的嬌笑聲:「這個小敏,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居然背著我約會你,還用傳紙條這麼狗血的方式!」
肖石順口問了一句:「她怎麼當面一套了?」
「不該問的別問!」凌月如臉一板,對著電話道:「弟弟,我警告你,見面歸見面,小敏挺漂亮的,你可不許有花花腸子,給姐姐搞個女李文東出來!」言罷啪地把電話掛了。
女李文東?!真虧姐姐想得出來,肖石不禁苦笑,收起手機,起動了車子。
車行不遠,肖石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周海敏說老地方,他認為是應該上次吃飯的大排檔,因為兩人只去過那,可聯繫楊洛下午的分析,他又想到另一個地方:夢郎咖啡屋,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的地方。
如果楊洛分析屬實,依周海敏爭強好勝的性格,肯定會找個讓自己心理上佔優勢的地方。他在那打過她一巴掌,冰釋前嫌後,周海敏曾先後幾次幫忙,但由於那巴掌,一直以債主自居,認為肖石欠她的。
「*!約會也不弄個准地方,跟猜迷似的,什麼毛病!」肖石咒罵著把車子掉了個頭,在夜色燈光的照耀下,向夢郎咖啡懷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