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碰上個狗人
青椽嶺活動曲終人散,郝蕊跟蔣嘯陪領導去機場送副部長;張麗作為隨行記者,也隨車隊去了;楊鶯晨和眾人熱情道別,招呼人收拾殘局。
徐蝦帶著林安安和竇慧,以及竇慧預留的五件大禮包駛上歸途。
青緣嶺的崇山峻嶺漸漸在身後遠去,兩側的視野變得開闊,一望無際的平原在天空下伸展,大片的稻浪整齊地隨風起伏,像風平浪靜的海面。三人午餐都喝了酒,酒性微醺,意興更微醺,任憑原野的風吹蕩,心情比風兒更輕爽。
林安安仍在慨歎小蝦的運氣,感慨道:「你徐大公子這狗屎運還真沒治了,剛把張記者感動夠嗆,轉身就給你送件大好事,你該不會天生就王?」
徐蝦也覺得挺趕巧。回想早晨傻丫頭還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做好人,可剛做回好人,就得到回報了。還有事件的始俑者高凌波,如果不是這傢伙把張麗氣走,他又跟張麗走,還不一定能趕上呢?可見好人還是有好報,惡人自有惡報。
歎一聲道:「那你說怎辦?前腳還跟人說說笑笑,又拍照又合影,後腳人家吃虧走了,就理都不理了,任由人家自己委屈憋氣?」
林安安道:「不管怎麼說,你這運氣也太好了點。」
徐蝦笑道:「只能說機會永遠是給有準備的人預備的,運氣只是一方面,我兜裡要沒那包創可貼,就算趕上了,不也得乾瞪眼?」
竇慧在後座插言:「徐哥,你這回立這麼大功,曲書記這秘書,肯定非你莫屬了。」
林安安回眸笑道:「你著急了?怕你徐哥當上這秘書,就不能跟你一辦公室了?」
竇慧言不由衷道:「哪有?徐哥幹得好,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徐蝦淡然道:「無所謂,能當上就干,幹不上更好。」
竇慧奇道:「為什麼?你不想幹嗎?」
林安安替小蝦答道:「你徐哥從小就散漫慣了,就怕讓人給套上嚼子,讓他成天跟領導屁股轉,還不得鬱悶死?除非是個年輕漂亮的女領導。」
竇慧咯咯笑起來。
徐蝦哈哈一笑:「我要說的,你林姐已經替我說了,沒錯,就這麼回事。」
竇慧開心道:「其實徐哥你這麼聰明能幹,在哪兒都能幹得挺好,何必讓自己不開心?我要是你,就跟蔣主任明說,蔣主任那麼照顧你,肯定會為你想其他辦法。」
竇慧說者無心,有也是私心,徐蝦卻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總怕對不起蔣嘯,卻忘了蔣嘯就是想照顧他,並不是逼他做什麼,既然這樣,又何必非抱著一付報恩的心態?有什麼想法直接說不就得了?看來是應該找個機會和蔣嘯好好談談了。
林安安會意地他看一眼,促狹道:「看你這小妹妹,對你多好,目的多純正,哪像管委會那楊科長,恨不得你現在就給姓曲的當秘書,好自己借光。」
竇慧不好意思道:「人家楊姐是想當官,我又不想當官。」
徐蝦道:「豆豆,不管怎麼說,你都提醒我了。你這建議我一定認真考慮,但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就不要跟別人說了。」
竇慧厚起臉皮道:「你就放心吧,你要不走,我比你還高興呢,怎麼會亂說?」
徐蝦無語了,下意識看林安安一眼。
林安安嫵媚道:「你不用看我,還有個人比你們倆更高興呢。」
兩人疑惑對望,徐蝦道:「誰?」
林安安笑道:「當然是那高秘書了。」
三人同時大笑。
風愈加輕疾,車子在笑聲中輕快馳駛。
說說笑笑,車子在天高地遠的郊外公路輕馳,很快到達市區邊緣的三里屯鄉附近。
所謂三里屯,大抵是離城三里之意,此外還有五里屯、七里屯、八里屯、十里屯,這些直觀的名字,以最簡單的方式體現著中國勞動人民古老的智慧。
前面路口停著一溜車,路上扯著一條黃線,只留下通過一輛車的開口,幾個警察正逐車檢查著什麼。
徐蝦把車停在車串後面,三人齊齊探頭去望,眼尖的竇慧率先叫道:「正吹呢,是檢查酒後駕駛。」擔心地向小蝦望去。
林安安疑道:「這大下午的,又是農村,好端端的查什麼酒駕?是交警嗎?」
徐蝦凝眸觀瞧,見總共就四個警察,警服都穿得鬆鬆挎挎,一身的流相,既沒戴帽子,更沒白色皮帶;旁邊只停一輛很舊的吉普警車,摩托一輛沒有。
首肯道:「肯定不是交警,應該是鄉派出所的警察,找個名目跑這收錢來了。」
林安安看小蝦一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好像小蝦也跟收錢的一夥。
隨車溜漸漸湊近,事情逐漸明晰,終於可以肯定了。那些查出問題的交了二百到六百不等的罰款,沒開罰單,也沒任何收據,簽個字就給放走了。
林安安諷刺道:「看看你們這些政府公務人員,還公僕呢?什麼玩意兒。」
徐蝦苦笑道:「我又不是那種人,你衝我發什麼脾氣?」頓頓又安慰道:「沒事,一會兒我跟他們說說,這點事肯定能給我們放過去。」
秘書雖是小人物,但市委的牌子多少有點作用。小蝦以往挨交警查,給看看工作證,再說兩句好話,也就過去了,所以比較有信心。何況這次對方又是奔錢來的,大不了交倆錢兒,又不是什麼大事。
林安安沒再理他,三人繼續等待。
時間不大,輪到小蝦了,一個瘦臉警察拿著測酒精的儀器過來,懶洋洋道:「吹一下。」
徐蝦當然不會吹,工作證一掏:「兄弟,我市委的,剛剛不過去一隊車嗎?也是你們警察帶的隊,那就是我們的車。我們在青椽嶺搞活動,剛完事,我在後邊結賬,所以晚一會兒,馬上還得跟上去,能不能行個方便?」
瘦臉一聽是市委的,看看他工作證,不甘心道:「你先等一會兒。」
拿著他工作證奔向一個四十多歲、生著一對三角眼、正在路邊叉腿抽煙的警察,估計是所長一類的幹部。
兩個警察嘀嘀咕咕,幹部看了看小蝦工作證,又對小蝦的車瞥了瞥,轉了轉三角眼,一臉陰險地交待了什麼,瘦臉不斷點頭,然後拿著工作證回來了。
瘦臉返回,把工作證交還小蝦,大度道:「你吹一下,再簽個字就行了。」
徐蝦把工作證收回,皺眉道:「我說哥們,咱都是為黨國幹活的,互相行個方便有什麼不好?以後有什麼事就吱聲,何必搞這麼認真?」
瘦臉急忙解釋:「你別誤會,俺們所長說了,只要你吹一下,不管啥結果,也不用交錢,馬上就可以走人。還是吹一下吧。」
徐蝦明白了,這幫傢伙在這兒濫收錢,怕他回去給捅出去,所以想讓他留下個把柄。現在酒駕嚴格說都可以拘留,他怎麼會蠢到留這種把柄。鈔票一掏道:「算了,我也不吹了,你說個數,我交錢。」
瘦臉一聽他要交錢,搔頭道:「那個……不用,真不用,你就吹一下……」
徐蝦直接揮手打斷:「還是別介了,你們也不容易,理解萬歲,我交錢就是。」
瘦臉不知該怎麼辦,只好道:「那你再等一會兒。」又跑去找領導。
兩女在旁邊瞅半天,看架勢沒那麼容易解決,竇慧愈發擔心。
林安安倒不擔心,但等不耐煩了,乾脆道:「跟他們廢什麼話,浪費時間,給你老婆打個電話,他們都一個系統,她又是大隊長,怎麼不還給個面子?」
雖說有困難找警察,何況是老婆警察,可就這麼點小事,似乎有點那個。徐蝦猶豫道:「再看看吧,看看那所長怎麼說,實在不行再找她。」
林安安沒好氣道:「現成的資源不用,裝什麼裝?你找這樣老婆幹嘛的?弄不好待會兒你想打電話都沒機會了。」
徐蝦哭笑不得:「你急什麼?就這麼點事兒,還能把咱抓走咋的?」
林安安懶得理他,把頭別向窗外不說話了。
瘦臉說明情況,所長三角眼閃了幾閃,手裡的煙一扔,一臉熱情地奔過來,老遠就伸出右手:「這位就是徐秘書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徐蝦忙推開車門,下車跟他握手。
瘦臉在旁邊拍馬屁:「這是我們三里屯鄉的孫鋌彪孫所長。」
孫鋌彪急瞪他一眼,心想你他媽把我名字說出來干屁?這下人家更有材料了。
徐蝦心中暗笑,恭維道:「原來是孫所,久仰,久仰。」
孫鋌彪客氣道:「不敢當,不敢當,徐秘書,不好意思,耽誤你一會兒,咱們上那邊聊聊。」
兩人像久別重逢一樣握著手,互相謙讓著到公路旁的稻田邊交涉去了。
林安安看不慣地搖搖頭,躥到駕駛位,把車開到路邊停好。
稻浪搖擺,野風送香,白雲在天邊悠閒遊蕩,很愜意,也很輕爽的景象,田園風光讓人心曠神怡,可惜卻進行不道德的交易。
徐蝦和所長在田邊站定。
孫鋌彪掏出兩支煙,徐蝦擺擺手示意不會,孫鋌彪收回一支,點上另一支道:「徐秘書,你們市裡幹部平常挺忙吧?是不一天也閒不著?」
徐蝦忍住笑道:「還行。不像你們鄉下,條件差,雜事多,農村還都親戚里道的,一個處理不當,就鬧鬧哄哄一大片,你們更不容易。」
孫鋌彪感同身受道:「誰說不是呢?就這破地方,要啥沒啥,成天全是事,一干多少年,想走都走不了,這輩子都得窩這兒,連孩子都給耽誤了,我們是真難哪。」
徐蝦點頭道:「嗯,我能理解,這年頭,又這地方,確實不容易。」
不想再虛情假意,話鋒一轉,直接道:「孫所,不管怎麼說,咱哥倆今天就算認識了,以後常來常往。我那邊還有事,你也別繞圈子了,有什麼話就直說。」
孫鋌彪道:「老弟果然痛快,那咱明人不說暗話,只要你吹一下,再簽個字,馬上就可以走人。你放心,你屬於市領導,我不敢得罪你,這東西放我這啥問題不會有。」
徐蝦為難道:「孫所,這是何必呢?咱們今天能認識也是緣分,又這麼對脾氣,以後有什麼事互相照顧,就當多個朋友多條路,不就完了?」
孫鋌彪爽快道:「那行,老弟,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不用吹了,直接簽個字就行,就當走個過場,證明老哥執行過公務。」
徐蝦暗忖你也太陰了,我簽完字,內容你就可以隨便添了,忽悠誰呀?嘴上卻套近乎道:「孫所,實話跟你說,我有個哥們,叫成剛,就在你們市局特勤處,還有我老婆,叫紀若敏,在你們特警支隊當大隊長,不信你打聽打聽,咱都自己人。」
孫鋌彪一拍大腿:「你早說呀,那咱不就一家人嗎。」又懇切道:「既然這樣,你給老哥個面子,簽個字,我再當你面撕了,這總可以了吧?」
徐蝦真有點無語了,紀若敏好歹是個大隊長,這樣都不開面,這老哥得斂多少黑錢?對這種人,更不能答應。無奈道:「這樣吧,孫所,你也別讓我簽什麼字了,我也不走了,就在這兒等你下班,然後我請客,把我哥們和我老婆都叫來,咱找個地方一起坐坐,好好認識認識,這你總該放心了吧?」
孫鋌彪極度為難,又實在不放心,咬定簽字道:「兄弟,你先把字簽上,晚上那頓我請,我請還不行嗎?到時候把你哥們和你老婆叫上,我當你面把簽字燒了,再跟你哥們和你老婆請罪,我說到做到,怎麼樣?」
徐蝦覺得話說到這份,已經夠意思了,這老哥怎麼還這麼固執?無力道:「我說孫所,咱都是明白人,就這麼屁大點事,你非讓我簽字,至於嗎?」
孫鋌彪尷尬窘迫,咬咬牙,推心置腹道:「兄弟,既然你這麼說,我就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簽這個字,我真不能放心。實話告訴你,這要真捅出去,我們全所都得扒皮,你們市裡幹部接觸面那麼寬,你還是個秘書,成天接觸大領導,換你是我能放心嗎?你就當幫老哥個忙,就手簽個字,以後有什麼事能用上老哥,只要吱個聲,老哥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絕不皺一下眉頭。」
這所長倒實在,可這麼點事都非得拿個小辮,誰能信他水裡火裡?徐蝦看這字不簽是沒個走了,白廢半天口舌,萬般無奈道:「孫所,那我也告訴你,你怕扒皮,我也怕砸飯碗,這字我要簽了,意外傳出去,弄不好再鬧個拘留,為這麼點破事,我冤不冤?我已經仁至義盡了,這字我不能簽,你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孫鋌彪臉一拉道:「這麼說,你是肯定不簽了?」
徐蝦緩慢而堅定地搖頭。
孫鋌彪語氣一厲道:「徐秘書,我可提醒你,我們現在是按照有關規定,配合交警隊檢查酒駕,你拒絕合作,我完全可以以妨礙公務的罪名拘捕你,到時候你這市委大秘,怕就不好看了?」
徐蝦不屑道:「你是不是配合交警隊很容易搞清,那份規定能不能拿得出來更是兩說,我妨礙你什麼公務了?你哪有公務?我也提醒你,要真把我拘了,那就是犯新罪掩蓋舊罪,是罪上加罪,到時候就不是扒皮那麼簡單,你就得進去了。」
孫鋌彪臉色劇變,沉聲道:「你要這麼說,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徐蝦淡淡道:「隨你便吧,我一不會簽字,二不會吹你那破玩意,你拿不住我。另外別說我沒好心告訴你,我老婆真是特警隊大隊長,而且脾氣非常暴,她要知道這事,能把你人腦袋打成狗腦袋,我不是嚇唬你。」
孫鋌彪三角眼急閃,氣得渾身直抖,發狠道:「你愛誰誰,我現在是執行公務,天王老子也管不著。」
煙蒂一扔,高喊道:「哥幾個,不查了,把那倆女的手機搜走,把他們全帶回去。」
兩女一驚,竇慧登時怕了,滿面驚惶地看小蝦,又去看林安安。
林安安安慰道:「不用怕,啥事沒有。」沒好臉地瞪小蝦一眼,氣他不聽自己話,搞得自作自受。
徐蝦滿腹委屈,哪想到會碰上這麼個狗人兒?好話說盡,啥理不聽,拘他也就罷了,連林安安和竇慧也拘,以權謀私、非法斂財,現在又加一條非法拘禁,這不缺心眼嗎?
孫鋌彪得意洋洋將手一伸:「怎麼的,徐秘書,還得本所長親自動手?」
徐蝦大搖著頭把手機掏出,交他手裡。
孫鋌彪冷笑哼著將手機顛兩下,向警車一指:「請吧,徐秘書。」
徐蝦大歎一聲,指指他道:「你呀,就作死吧。」
孫鋌彪不屑地呸一聲:「小樣,大隊長老婆算個球?到我這地面,是龍你也得給我盤著,是虎你也得給我臥著,別說一個臭娘們……」
這孫鋌彪明顯是平時橫行鄉里,作威作福慣了。
徐蝦懶得再理他,大搖大擺地奔警車去了。
孫鋌彪橫眉立目,趾高氣揚地跟在後面。
瘦臉警察隨後上了小蝦的車,跟在警車後,兩輛車一前一後,奔向三里屯鄉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