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正是春寒料峭時,可是陽光碎了一地,灼然而燦爛,減去了一些寒氣。
新出生的小梅子,讓大傢伙兒都疼進了心坎兒裡,一個個抱著都不肯鬆手。
可憐黛玉這個額娘,想抱抱自己的小女兒,還要排隊等著,若是插隊,這些兒女一個都不依。
黛玉歎口氣,看著沐浴在陽光的一群孩子,臉上儘是恬美的笑意盎然。
萬重宮闕,總是悲涼的,不過,此時這裡是她和他的家,她要努力經營成一個溫暖的宮。
「皇額娘,包子哥哥不讓我抱小梅子!」星星跑過來告狀,扁著小嘴,神情十分委屈。
黛玉輕笑,抬起頭,看到雍正走來,瞇起眼,星星早大跳過去,雙手摟著父親的脖頸,手腳都巴在雍正身上。
雍正走近她身邊,低頭看著抱著自己撒嬌的星星,剛眉星目有些軟和:「小丫頭又淘氣了。」
黛玉仰頭望著雍正,眼裡帶笑:「聽說四哥准了今年初春選秀。」
想想,也三月了,送出了一批白頭宮女,宮中自是該添一些使喚的宮女女官,好陪著皇子公主渡過沉悶時光。
宮中秀女三年一選,才人女官與宮女以及使喚的打雜宮女都是一年一選,今年逢著秀女選拔,也是該選一批新宮女了,倒也省了些力氣,誰讓那些有些權勢的官員巴不得送自己的女兒進宮裡,更是將許多事情都打點得十分妥當。
雍正微微一笑,點點頭,眼裡閃著精光,卻不是對著妻子,而是對著朝上的那些老臣。
真個兒是什麼事情都瞭如指掌的玉兒,這邊才頒布旨意,她便知道了,眼裡似有著一些淘氣,想來也知道自己的用意了。
星星歡喜地亂蹦,眼裡閃著慧黠的靈光,哇哇叫道:「可以有人用來給我玩耍了,用藥最好了!當我的藥人!」
小丫頭不愛讀書,偏愛醫術,倒是跟有琴松學了一身的醫術和毒術,時常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毒弄得宮殿雞飛狗跳,不管是哪裡的太監宮女,只要礙著她的眼,就給她拉到藥廬子裡當藥人,折磨得奄奄一息才肯放人。
因此,但凡宮裡的宮女太監,若是心中做了什麼虧心事,皆對小丫頭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惹藥上身,生不如死。
清光在黛玉眼裡流轉,輕斥道:「星兒,不准隨隨便便對人用毒。」
說得星星委屈地扁著嘴,緊接著吐了吐舌頭,對著黛玉眨眨眼,仰頭看著雍正,可愛地道:「皇阿瑪,好多女人都不是好東西對不對?都是那些老東西家的,要來搶星星的皇阿瑪,星星鏟惡鋤奸是最乖的啊,可沒有隨隨便便對誰用毒!」
拍拍女兒可愛的腦袋瓜子,想起小時候的妻子,好生相似,原來星星最像的,是小時候最淘氣的玉兒,月兒則是最溫柔的玉兒,真是一胎生出截然不同的兩個女兒出來,雍正含笑道:「對,星兒最乖了,要好好保護皇額娘。」
用力點點頭,星星開開心心地跑去爭奪沒有自己可愛的小梅子。
呵呵,小梅子,真好聽。
誰讓她眉心天生一朵梅花印記啊?小梅花太難聽了。
黛玉給溫暖的陽光照耀得有些懶洋洋的,半靠在雍正身上,親暱地道:「四哥,我想出宮好不好?」
宮牆深深,還是高過懸崖屏障,縱然宮中春色滿園,卻也比不上宮外無處不在的秀色宜人,那是天然而成的。
清涼如水的眸子,閃著慧黠的光芒,這個小東西,又打什麼主意了?
「出宮做什麼?」雖然很少干涉黛玉的自由,但是該問的,雍正還是要問的,這個時候,不能有絲毫的馬虎。
黛玉雙眸中笑出海棠花影,胭色奪人,似乎能穿透帶著寒意的春風,搖曳出最美麗的風姿,語氣也有些歎息,倒也不瞞著雍正:「當年曾到送子觀音廟求子,我們才得了弘暉,生了弘歷,如今十餘年了,又添了三個女兒,日後,也許還有很多很多個孩子,等我們頭髮白了,腰身也佝僂了,一群孩子在膝下笑語,真是很美麗的遠景是不是?因此我很是想出去到送子觀音廟裡還願,多謝菩薩保佑我們一家平平安安。」
這麼多年了,不去還願,總覺得心裡空了一塊似的,雖然當初生下弘歷之事,劉嬤嬤已經代自己去還願了,但是終究不是親力親為,覺得心地不誠。
雍正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就等我空閒了,帶著孩子們一起去還願豈不是正好?」
搖著他的大手,嘟著嘴,撒著嬌:「四哥,你忙得很,玉兒不要勞煩你了嘛!」
成熟而風韻萬千的黛玉,依然不減絲毫女兒世代的可愛天真和淘氣,好似有些眼紅女兒可以對雍正撒嬌,她的聲音更是甜甜膩膩的,似乎一汪美麗的秋水,幾乎可以將雍正溺在其中,不得不妥協。
囑咐宮女太監和侍衛看好皇子和公主,不許任何人進宮裡打攪,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有外頭允祥鬼影等人可以料理,雍正半抱著黛玉回到寢宮,即使是白日,可是有紅紅的燭光,映得黛玉臉如紅布。
黛玉心裡自是明白他眼中的火焰為何,不覺有些緊張地輕扯著雍正的龍袍,明黃衣料上,那栩栩如生的龍在燭光下更如破衣而出,手心裡也有些汗,臉上卻是嬌羞:「四哥,現在是大白天呢,莫叫他們笑話你!」
世上但凡是男子,倘若白日裡進臥室,還被外人說是縱慾過度,更何況如今的他們,她的四哥,一點兒也不知道忌諱。
肌膚生香,俏臉生暈,雍正小心翼翼地將她壓在龍榻上,放下輕薄如霧的紗帳,不斷地親吻著她潔白如玉的脖頸。
一件件的衣服,交織在一起,龍鳳相依相偎,不離不棄。
雍正豪邁大笑:「我是皇帝,我們是夫妻,誰敢笑話朕?又有誰敢笑話我們帝后二人?」
暖暖的陽光交錯著燭光,穿過了紗帳,亮了紗帳中的光彩,照得黛玉臉上如同透明的白玉一般。
黛玉有些暈眩地低喃道:「白日裡點著紅燭,刺鼻的味道可真是不好受。」
雍正聞言不由得一怔,隨即一笑,這個慧性靈心又羞澀的小東西,她在害臊呢!
黛玉渾身灼熱,白玉一般的身子羞得泛著淡淡的粉色,雖然夫妻十餘年,可是她依然每每羞得腳趾頭都蜷起來了。
美人如花,素手如玉,抱著她的丈夫,隨著他飛入雲端。
誰說宮外春色奪人?此處的春色更是美麗得讓人心醉。
景山的牡丹一定開了,還記得往日的牡丹新綻,花含晨露,可惜此時卻不想去看,那原是前朝崇禎自盡之所,大清歷代皇帝都是十分忌諱,自己往日雖不曾避諱,今日卻也不得不因四哥而小心。
是桃花節了,今年的桃花宴,卻因康熙病,德妃薨而從簡,人也不若以往的多。
春雨初歇,桃花帶雨,春色溶溶,只是人知花開,花可知道人心黑白?
黛玉素衣淡妝,頭戴帷帽,因雍正脫不開身,她便只帶著弘暉和弘歷一同出來,懷裡抱著正睜著眼睛看自己的小梅子,星月都留在康熙宮中陪著老人家品著桃花酒,看著西洋人變戲法,也不急著出來。
去送子觀音廟上了幾柱香,送上香火錢,保佑一家平安,保佑兒女順心如意。
仰首看著娘親的手跡,黛玉眼裡有些濕潤和酸澀,娘親一生,盼著能生得佳兒,可是最終卻只有自己一個女兒。
她在九泉之下,是不是也在為她的女兒驕傲呢?
自己雖然生就女兒身,可是心性剛強,隨意清傲,可不讓鬚眉!
咬了咬粉唇,黛玉從不以身為女兒身就妄自菲薄自怨自艾,如今,她感謝上蒼,讓她生為女兒身,遇到四哥如此佳婿。
弘歷好奇地抱著黛玉半個身子,如幼時一般撒嬌:「額娘,你在看什麼?這塊匾額,沒有額娘的書法剛柔並濟有氣勢。」
黛玉含笑道:「不可如此不敬,這是你外祖母的手筆,她可是當年京城裡的第一才女。」
「哇!是我外祖母麼?」弘歷眼裡有些敬佩,他的娘親是才女,原來,他的外祖母也是啊,怪道呢,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唇角似有懷念,黛玉歎息道:「是啊,你外祖母,那是個很值得懷念的女子,即使去了,也活在很多人的心中。」
可是,那是別人的記憶,自己的記憶,好多好多都是她與四哥的。
弘歷臉上也帶著陽光:「那額娘來這裡還願,也是希望外祖母能保佑我們一家子平平安安的罷?」
他是未來的皇儲,真的是精明厲害,一語道破了自己的心事。
擰著他的臉,黛玉只好笑笑:「是啊,保佑你阿瑪平平安安,順心如意。」
即使登基至今,可是簇擁允祀者還是無數,她不得不為他擔憂,有些事情,自己是不能插手的,只好他與朝臣周旋。
「額娘你放心!」弘歷認真地說著,「孩兒會保護阿瑪和額娘。」
看著兒子的眉宇間的神采飛揚,以及凌人的霸氣,宛然就是另一個四哥,黛玉忍不住輕輕在他臉上吻了一下:「乖!」
看到懷裡的小梅子欲抓弘歷手腕上明黃絲繩絡著的翡翠扳指兒,黛玉輕斥道:「小梅子,不要抓你哥哥的東西,那是他的。」
帝王的信物,康熙早早就傳給了弘歷,也堵住了一些人的嘴巴。
三月三,蒼穹如碧,艷陽如詩。
黛玉輕笑不已,低頭哄著正吸吮著小嘴巴的小梅子,憐愛地道:「小梅子,看到沒有?今天來桃花宴的,有好多都是江南的文人雅士,聽著那吳儂軟語,真是彷彿回到了額娘的家鄉,想起了那春雨霏霏的時節。」
雍正剛剛繼位,自是欲培植出自己的心腹勢力,今年初春大開恩科,選舉才能,桃花宴上不少人都是慕名而來,自是更添了些書卷的氣息。素來新帝登基皆會如此,新入朝的人雖然有些青澀,但是也因為沒有和朝野上的人打交道,而更好培植起來。
小梅子軟軟的眼神望著娘親,咧開小嘴,露出粉紅的牙床,口水泡泡吐了出來。
黛玉紗幕下的臉,也為桃花色所染,更是卓然生姿,歡快地欣賞著一層層的桃花,風吹過,桃花亂紅成雨,美不勝收。
喜歡桃花,更愛看這美麗的景色,桃花,是他們命定的花兒啊,桃花,又承載了幾代的情愁?
與其說是一支鳳凰簽一句無我大師的讖語,改變了許多的人的命運,卻不如說,是桃花,改變了很多的人命運。
成也桃花,敗也桃花。
桃花,是劫?是運?捉弄了的,到底是花?還是人?最終還是天下?
真是想不透啊!
四哥在那高高的宮牆中,真是可惜了,看不到他們定情時候的美景。
「倒是沒想到,竟是能在這裡遇見四嫂!」允祀的語音悄然在黛玉身後響起,隱隱的,有些敬意,還有一些恨意。
既然出來,黛玉就知道必定會遇到允祀黨中的誰,只是沒想到,還沒喘過一口氣,允祀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
他是算好了自己會來,既然他算好了,自己又怎麼能讓他失望?
懲治允祀,只是少了一個借口而已。
看著四哥為這件事情發愁,她心裡也不好受。
所以她來了,到桃花宴上,自己送上門。
這件事情,當然不能讓四哥知道,不然他一定大發雷霆。
黛玉淡淡的揚起雙眉,弘暉和弘歷卻驟然渾身緊繃起來,戒備地看著這個名義上的八皇叔,許多事情雍正不瞞著他們,因為總有一天,這個天下是弘歷的,而弘暉是命定輔佐弘歷的人,早知道,早有歷練。
淺笑輕顰,帶著薄薄的意思:「我也沒想到,在這裡又見到八弟,這些日子可好?惠太妃住在八弟府上,可還好?」
談吐落落大方,這些接人待物的客套,在做了十多年的當家主母,她也學會了。
允褆的敗,允褆的圈禁,允褆的死,幕後主使就是允祀,惠太妃住在廉親王府,就如同芒刺在背,渾身都痛。
允祀眼裡也有些莫名的東西,輕歎道:「談何好與不好?我只是祈求一份如同四哥四嫂這般的幸福而已。」
黛玉搖頭,不贊同地道:「幸福是世間最簡單的一種東西。你本來,可以有幸福的時候,那就是對你一心一意的阿穆姐姐。可是,那是你自己放棄了。你的心裡,裝著太多的東西,有對權勢的渴望,也有對著世俗不公的恨意,太多了,多到了能壓垮人心,所以,你想要的幸福,注定了被你丟棄。」
不是幸福不要他,而是他將幸福拒之門外,所以,他無法責怪任何人。
愛錢權財勢的人,都怕死,都覺得世道對他不公,積累出了,更深的恨意。
允祀就是這般的人。
允祀眼波一閃,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心意,給黛玉剖析得那樣明白,真是不能小覷眼前這個女子。
想說什麼,卻是一臉的陰沉,不復素日的溫文儒雅:「四嫂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的幸福就是我想要的東西,我心裡裝滿的,都是我想要的,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那麼我就是幸福的。」
與他沒有什麼共同的話可言,黛玉抱著哇哇哭起來的小梅子到花亭中坐下歇息,弘歷眨眨眼睛,弘暉遠去拿一些吃食。
黛玉忙囑咐道:「暉兒,回來見不到我們,就到山上去找我們,金佳公公婆婆家如今住在這邊的山頭上,起吃果木烤鴨和地地道道的果脯,味道至今讓我懷念呢!」
弘暉聽了,思索一會,點點頭,笑道:「額娘還是這般貪吃,記得讓金佳婆婆給我準備大白饅頭,夾著烤鴨一定好吃!」
黛玉輕輕一笑,弘暉便背著長劍而去。
可是,弘暉卻是久久不來,黛玉有些擔憂地道:「弘暉素來不是這樣的,他怎麼還沒來?」
小梅子給額娘哄得乖乖熟睡了,風吹桃花落得到處都是,人頭攢簇,就是不見比尋常少年高一個頭的弘暉。
過了許久,人頭漸漸稀落起來,也不見弘暉的蹤影。
弘歷瞧著天色笑道:「咱們先去金佳婆婆家罷,大哥聽到吃的,可是愛得很,尤其金佳婆婆家的饅頭很有勁道。」
走上山,見到了不少茅屋農舍,看來不僅僅是金佳婆婆一家遷移到了這裡。
看到幾個小孩子正在擲桐子玩耍,弘歷眼前也是一亮,他在宮中,可沒玩過這個。
望著黛玉,黛玉輕輕點頭,弘歷便跑過去一同玩耍,別看他素日機靈,可是民間小孩玩的東西,他還真是不在行,笨手笨腳地讓黛玉莞爾,幾個小孩子大人似的指導著弘歷,弘歷畢竟是習武之人,學得甚快,不一會兒,他就贏了一堆的桐子,惹得諸位小孩都大叫著不依,歡聲笑語一片。
看著孩子們玩耍的老婆婆也招呼著黛玉,搬來竹椅,笑呵呵地道:「這樣的節慶,山底下都是大官兒家的公子小姐,弄得孩子們也不好去山下玩耍了,都聚集在俺這裡玩桐子兒,奶奶這小公子生得清俊,又機靈,學得可真是快。」
黛玉抿嘴一笑,道:「小孩子家,未免貪玩些,聰明也好,愚笨也罷,總是用在正道上才是正經的聰明。若是用在邪門歪道上,便是有諸葛孔明之才,也是白白糟蹋了,不過愚人一個。」
說著又問道:「這幾年,朝野動盪不安,婆婆家年景可好?今年的地,也有耕牛來耕地了罷?」
婆婆笑開了臉,露出牙齒稀疏的嘴,道:「朝廷上的那些事兒,俺們不管,只要百姓日子好就是了。有人說,現如今的皇上弒母逼父,大力安置自己的心腹,處置前朝老臣,還不將前朝老臣放在眼裡,每每都不給臉面,實際上呢?誰知道啊?皇上好得很,俺們家原是世代賤籍,是皇上的恩典,才與平頭百姓一般模樣,日子也好了。」
黛玉聞言點點頭,是的,做事無愧於心,是功是過,也都是讓別人來評說的。
弘歷滿頭大汗地過來,插嘴道:「婆婆,怎麼說是皇上弒母呢?宮中可是查得清楚,德太妃是自盡而亡,欲嫁禍皇上的。」
婆婆忙道:「這些俺就不知道了,只是聽說罷了,如今傳說的,將皇上都說成了殘暴不仁的暴君了!可是,誰管這些去?讓俺們百姓日子好了,那就是好皇上,論起來,現如今的皇上,可比上一個皇上好得多,沒有那麼多的人來讓俺們多交稅了。倘若百姓日子不好了,誰說皇上好去?朝廷上,爭來爭去,都是他們的事情,俺們百姓只管過日子就是了。」
黛玉含笑道:「婆婆就只管放心罷,如今的皇帝,心繫天下百姓,如今交稅的事情也聽說了,不管男女,總是按著人頭交稅,偏生家裡人多地少,常年累月給地主欺壓,日子很是艱難。等朝廷上的事情安定了,再過些日子,皇上還要實行新政,攤丁入畝,家裡有多少成年的男丁,就分多少的地畝,日子總是會好起來的。」
一席話說得那婆婆喜不自勝,連聲咂嘴念佛不絕,道:「果然是聖明天子,這樣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呢!」
黛玉點頭含笑,與婆婆告辭的時候,方往金佳婆婆家走去,方對弘歷道:「當年你皇瑪法時常南巡,說是體察民間疾苦,可是最終呢?皆因南巡,而花費了江南道許多官員的財物,這些虧空了的財物卻都要從百姓身上壓搾,你皇瑪法所到之處,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行宮別館,又怎麼能見到百姓的疾苦?你阿瑪為王多年,少年時代在民間行走甚多,於民事體察甚多,他的眼光胸懷不僅僅是皇宮一所地方,而在於天下。你阿瑪不是井底之蛙,你可也不要坐井觀天。」
弘歷聽得若有所思,仰頭笑道:「額娘你放心罷,孩兒謹記在心,必定效仿阿瑪,胸懷天下百姓。」
黛玉點點頭,滿意地空出一隻手拍著弘歷的肩膀,曾幾何時,她的兒子,亦能承擔一方風雨。
瞇眼看著空中的一道金輪緩行,黛玉放輕了腳步。
貪戀山間的美景逍遙,黛玉吩咐遠遠跟著的侍衛宮女先到金佳婆婆家去等著,他們娘兒三個沿路看著兩邊景致。
黛玉耳朵一動,目光一跳,含笑對弘歷道:「弘歷,你怕不怕呢?」
弘歷習武之人,自是耳朵靈敏,笑道:「孩兒怕什麼?」
一句話,傲然生威,身形也顯得高大起來了。
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圍繞在了母子三人前後,低啞著嗓子道:「我們主子有請,皇后娘娘,弘歷阿哥,隨在下走一趟罷!」
黛玉清凌凌的雙眸中洋溢著淡淡的傲氣和坦然,竟是沒有絲毫畏懼,含笑道:「我也想見見你們的主子是誰呢!」
如此有禮的殺手匪徒,倒還是頭一回見,想必是他們主子吩咐的罷!
他們連馬車都預備好了,包得嚴嚴實實,想得很細緻,裡頭也是一應俱全,瞧著各色糕點茶水被褥,黛玉輕笑。
弘歷也是一副畏縮的模樣,似乎是不會功夫的,依偎在娘親身邊,好似尋求額娘的保護。
惹得黛玉不禁一笑,是的,外人只道弘歷讀書騎射都是十分了得,功夫未必,難怪弘歷裝得這麼像。
「額娘,你說,是誰來綁我們呢?」弘歷清亮亮的嗓門,可沒有一絲兒害怕。
真是的,要是讓皇后和皇子公主被匪徒綁去了,宮裡的侍衛太監,暗中跟隨的金甲衛隊血滴子衛隊都一起去『自殺』好了。
黛玉無奈地哄著懷裡清醒了的小梅子,許是馬車中太沉悶了,小梅子張著小嘴就哇哇哭叫,一個勁地張著鼻翼想呼吸。
黛玉輕輕揭開車簾子一角,透出些許的氣息,小梅子立刻就不哭了。
弘歷在黛玉耳邊低語道:「額娘,為什麼要帶小梅子出來?那樣不是更礙手礙腳麼?」
黛玉看著他,亦悄聲道:「笨蛋弘歷,倘若不帶小梅子出來,他們才會心中生疑。畢竟額娘本來就是要帶你們來還願的。」
那些人,將他們母子關在了一所黑屋子裡頭,只開著一道半尺方圓的小窗,透著些許散淡的陽光,瞧著竟是斜陽餘暉。
幸而他們對自己還算是禮遇的,不曾用繩子捆綁著他們,也不曾碰他們一根手指頭,必定是上頭吩咐的了。
弘歷故意氣得哇哇怪叫,重重地踢著屋子,卻傳來「砰砰」的聲音,痛得他抱著腳金雞獨跳,怪叫道:「額娘,這是鐵房子啊!京城中怎麼會有鐵房子?這裡必定是鄉下了,可是誰會建一所鐵房子囚禁肉票啊!」
語氣中滿滿的都是哭意,可是就著光線,卻是對黛玉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一絲兒都沒有肉票的自覺。
黛玉淺笑,也是無可奈何地道:「額娘也不知道啊,不知道到底是誰,竟然膽敢綁當今的皇后和皇子公主!」
弘歷忿忿不平地道:「回頭讓皇阿瑪對他們千刀萬剮凌遲處死,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外面,靜悄悄的,竟是沒有一絲兒聲響,更沒有人過來對他們說什麼,讓弘歷氣得大叫大嚷,吵得小梅子也大哭起來。
狹小的鐵房子,弘歷的叫聲,小梅子的哭聲,交織成了一片,讓黛玉十分無奈,實在是弘歷太淘氣了,非得吵嚷得厲害。
可是,他終究年幼,許多事情不明白,倘若那人想用孩子來威脅自己,自己還會如此堅定平和麼?
既然外面無聲息,黛玉便哄著小梅子,與弘歷談論天下大事,倒也是難得的悠閒時光。
黛玉笑道:「其實,世間最幸福的生活,就是男耕女織,兒孫滿堂,平平安安地含飴弄孫,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時候呢!」
聽了這話,弘歷撇撇嘴,道:「那也不是,像皇阿瑪和額娘,即便不是男耕女織,可也是兒女滿堂,幸福至極。額娘,你不是說過麼?登到九五至尊的位子,不是為了一己私慾,而是為百姓謀求更大的平安,縱然是生為平民百姓十分幸福,可是,還不如皇阿瑪這般操勞,為百姓謀福。」
點點頭,黛玉低語道:「是啊,你說得極是。你皇瑪法中意你皇阿瑪為皇帝,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好,而是他能善待天下百姓。從順治皇帝入關以來,大清的江山千瘡百孔,你皇瑪法一生,又多是戎馬生涯,三藩之亂,準噶爾之亂,乃至於平復台灣福建等地,又與羅剎國建立條約,無不是戰亂連連,百姓生靈塗炭,留下的弊政太多,只有你皇阿瑪的狠勁兒,才會快刀斬亂麻,填補這些年的瘡孔,還百姓一個好年景。」
弘歷眼裡情不自禁地生出無數的敬佩:「原來是這樣,看來,也只有皇阿瑪才適合做這一任的皇帝,承上啟下!」
逗得黛玉笑了起來,輕嗔道:「什麼承上啟下?你當是做文章呢?」
弘歷歎息道:「有時候我跟著皇阿瑪學武的時候,皇阿瑪就對我說,他要留給我一個清明的江山,要讓罵名都堆積在他身上,到時候我就不用背負著這許多罵名了!皇阿瑪真是可憐,在百姓心中口碑極好,偏生就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亂,顛倒黑白是非,所有不是的矛頭都指著皇阿瑪。」
「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說什麼,咱們如何管得著?」黛玉微微歎口氣,道:「青史總是由後人來寫,是非曲直不用自己誇讚自己,總有一天,天下人都會明白你皇阿瑪的清白。」
為君者,做事自然是少不得的剛愎自用,但是,只要唯心而已,不愧對天下百姓,也就足矣。
弘歷好奇地問道:「那皇額娘,今兒個抓了我們來的,是誰呢?應該是八皇叔罷?」
不等黛玉點頭,已聽得窗外一陣擊掌聲,允祀含笑道:「皇嫂果然是聰明絕頂,小弘歷也是不讓皇嫂的聰明才智啊!」
語氣一如既往,十分溫文儒雅,可見,從黛玉出宮至今,在桃花宴上,也並不是偶然。
黛玉神色不變,淡淡地問道:「八弟,你果然決定鋌而走險了?」
允祀冷笑道:「什麼叫做鋌而走險?我只是問皇嫂借一件東西罷了。」
黛玉淡淡地道:「屋子裡悶得很,你就從窗子中跟我們說話不成?」
也並不問他到底想要什麼,其實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要國母鳳凰令。
「誰不知道你機變無雙,我怎麼著也得防備著一些兒!」允祀毫不客氣,聲音中隱隱一層凌厲的猙獰。
黛玉吐出一口氣,淡然地道:「允祀,你原本可以選擇走向幸福的,何必非要選擇走上這一條路呢?你知道不知道,一旦走上了這條路,就永遠沒有回頭路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是不是,你非得成為階下囚才甘心放棄?」
允祀恨恨地道:「不要在我跟前這般道貌岸然,我走到今天,也都是你們逼的!」
用力用拳頭擊打著鐵屋子,聲音震得小梅子哇哇大哭,一個勁地往黛玉懷裡鑽,好不惹人憐惜。
黛玉有些生氣地道:「你砸鐵屋子做什麼?別嚇著我的孩子!」
望著紅通通的拳頭,泛著一些血絲,是給鐵皮蹭到了的,允祀方緩緩地道:「將國母鳳凰令交出來,我就送你們走。」
原來,他執著於心的,真的是那個足以與龍軍抗衡的鳳凰令。
而雍正倘若只有帝王令,也是無法號令金甲衛隊的,他又有了勢力與雍正一搏。
黛玉冷冷地道:「你是親王,不是皇后,國母鳳凰令,只傳給一國之母,如今是我,我只能傳給我做皇后的兒媳婦,而不是八弟你。倘若你心中還有一絲良知,就放手罷,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世間沒有賣後悔藥的,總有一天,你會為這個吃到你最大的苦頭。」
「我只要國母鳳凰令,倘若你想讓你和你的孩子平安,就早些兒做出決定!不然,會有苦頭給你們吃的,我說到做到!」
允祀冷冷的話,被風吹進了鐵屋子中,散開來,如同破碎的桃花一般,自此便無聲息。
弘歷大大地歎了一口氣,道:「皇額娘,八皇叔走了,要留著我們在這黑黑的鐵屋子裡過夜不成?」
初春,可是還有一些料峭之意,看著陽光越來越暈黃,就知道太陽要落下了,一會兒黑夜到來的時候,天地間黑如墨,冷得可是嚇死人的,黛玉的身子嬌弱,小梅子更小啊。
可是,他堅信額娘的意思,做什麼事情,總要有一些付出,才能得到,不以身犯險,總是抓不到允祀的小辮子。
今兒出來一天,也做了很多事情不是?
額娘帶著他去還願了,也去了桃花宴,還玩了擲桐子,也知道了很多的道理,並沒有白白出來的,雖然此時是階下囚。
還好,地上只是土地,並不是鐵皮,黛玉小心翼翼地脫下披風墊在窗口下方的位置,抱著小梅子坐下,弘歷也坐下靠著她。
黛玉的從容和淡定,輕輕地哼著小曲兒哄著哭鬧不休的小梅子,一絲兒也不在意允祀的狠話,讓弘歷更是敬佩不已,不滿地道:「皇額娘,好歹我才是男子漢呢,怎麼你就不能裝得柔弱一些,躲在我懷裡啊?」
坐了一會,黛玉含笑問道:「弘歷,你怕麼?」
弘歷就著越來越微弱的陽光看著黛玉如美玉一般的容顏,挺著胸脯道:「弘歷才不怕!」
黛玉輕笑,笑得弘歷有些賭氣地轉過身子,聳肩道:「弘歷是男子漢大丈夫,才不會怕這些宵小之徒。」
將小梅子放在膝上,黛玉抓著弘歷,道:「是的,額娘的弘歷是最乖最不怕的,會保護額娘的。」
聽得弘歷有些喜歡了,才悶悶地問道:「皇額娘,你怎麼就真的不擔憂?」
黛玉淡然地道:「擔憂什麼?怕他們?我死了,他們還是得不到國母鳳凰令,可是倘若他們得到了鳳凰令,咱們卻一定得死,因為,他們不會讓任何人洩露他拿到鳳凰令的事情。說是送我們走,實際上,是送我們上西天呢!」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弘歷揉眼道:「好黑啊,太陽落山了。」
伸手不見五指,此時才瞭解其中真義。
「天黑不怕什麼,屋子再黑,也沒有人心的黑。」黛玉聲音沒有絲毫慌亂,依舊如春風中飄落墜地的桃花一般。
弘歷有些熱得想脫衣裳,抱怨道:「皇額娘,入夜了,為何竟是這般熱?」
惹得小梅子也從睡夢中驚醒,哭叫起來。
黛玉心中微微一顫,道:「他們在外面燒鐵皮,想烤死我們啊?」
弘歷一面摸黑脫衣裳,一面恨道:「沒想到,我堂堂大清的皇子,如今竟成了烤乳豬了!」
逗得黛玉一笑,也站起身來,四面都是熱氣,看來允祀果然是鐵了心要逼著自己交出鳳凰令了。
越來越熱,熱得母子三個都幾乎喘不過氣來,小小才窗口送氣,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頂不住這樣熱的火燒鐵皮氣。
弘歷到底還是個孩子,方纔還在額娘跟前逞英雄好漢,這時候卻是頭一個頂不住熱氣亂跳腳,吼道:「愛新覺羅允祀,該死的,你竟然火燒鐵屋子,找死啊?是不是想烤死我們?」
允祀陰狠冰冷的聲音在窗外道:「只要你皇額娘交出國母鳳凰令,我就饒了你們。」
他已經沒有後路了,只能如此!
黛玉淡淡地道:「你這般狼子野心之人,豈能將鳳凰令交給你?縱然是我身死此處,也絕不會交給你!」
外面的火似乎越來越旺了,紅紅的火光透過小窗口,也送進一些光亮,可見火焰之勝,熱氣逼得弘歷雙目通紅。
「皇額娘,難不成,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啊?被燒得面目全非?」弘歷大叫著。
要果然如此的話,比烤乳豬都不如了,烤乳豬至少還是給人吃的,能讓人瞧出本來面目是豬,那他們要是給烤死了,可就是焦炭了,誰還能瞧得出來,那幾塊焦炭竟是堂堂大清的皇后和皇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