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轎子停在正廳前,雪雁掀起簾子,黛玉扶著慧人的手款款下轎,逶迤上前,一雙妙目顧盼之際,只覺得此處錦繡燦爛,華麗有餘,沉穩不足,比之樸素淡雅的禛貝勒府,此處更有一種塵世的浮華之美。
黛玉素知賈家雖是旗人包衣,骨子裡卻還是以是漢人的千古文化為榮,皆依漢人禮數,雖然如此,卻也有極多的風俗,穿衣妝飾用飯等等,卻皆又隨旗人風俗,黛玉卻從小跟著胤禛長大,故而骨子裡倒是有些旗人的豪爽大方,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不等黛玉上前見禮,賈母已經顫巍巍到了跟前,一把摟在懷裡,嗚嗚咽咽提著賈敏哭個不住。
見賈母口口聲聲都是賈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心渲染得眾人都情不自禁地涕泣起來,王夫人等忙上前勸慰,笑道:「好容易大姑娘回來,外面有風,還是進來屋子裡說話才是,別凍著大姑娘。」
賈母連連點頭,拉著黛玉的手就往自己房中走去,一面走一面笑道:「正是,可別凍著玉兒。」
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以及丫鬟僕婦們簇擁著進屋,許是人多的緣故,圍得是水洩不通,一陣濃郁的胭脂花粉味道,讓黛玉小鼻子裡癢癢的,又不能失禮,只得拿著手帕掩口,裝作咳嗽,卻不料這舉止在眾人眼中,竟是怯弱不勝。
好容易進了屋中,丫鬟們多已退下,賈母攥著黛玉的手給她引見了邢夫人王夫人與李紈。
黛玉一一拜見,一雙明眸凝視著一身淡素妝飾的李紈,笑道:「這是大嫂子罷?果然是有嫂嫂的風範。」
聽了這話,鳳姐忍不住笑道:「這可也奇了,難不成,我竟不是嫂子了不成?才進了這門兒,就先只顧著認大嫂子。」
鳳姐因去了幾次禛貝勒府,故而與黛玉極熟,賈母卻笑道:「你不過也就是一個潑皮破落戶,哪裡能跟你大嫂子這樣的老實厚道人比的?幸而玉兒只認得珠兒媳婦,若是認得你,還指不定得讓你摟去多少東西去!」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李紈笑意雖淡,卻不免細細打量著黛玉,心中暗自讚歎不絕。
見三春皆與黛玉極熱絡,賈母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邢夫人也只笑著看著,並不吱聲。
王夫人想了想,問鳳姐道:「月錢可發了下去了?大姑娘來了,一應月錢使費,也都和姑娘們一樣。我吩咐你給大姑娘裁衣裳的緞子你可預備好了?趁著姑娘來,叫婆子們來給姑娘量量尺寸。」
風月跟著桃花夫人,素來厭惡賈家的虛偽,亦瞧出了王夫人隱隱有顯擺自己管家之意,便款款上前行禮笑道:「多些二太太的好意了,只是我們姑娘年紀小,衣裳已經極多了,家常自有貼身的丫頭來親手做活,況且素來不穿外面女工上的人做的衣裳,太太就不用吩咐外面的婆子來給姑娘量尺寸了,姑娘最厭這些不乾淨的婆子碰她。」
王夫人神色有些尷尬,卻絲毫不動聲色,笑道:「小女孩兒家,原都是極愛乾淨的,也罷了。只是我如今管家,自然是不能怠慢了大姑娘的,該預備給大姑娘的東西,都是按著規矩,自然是一絲兒不能少了的。」
黛玉倒是一怔,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王夫人此言,自然是昭然她管家的身份,可是為何不是大舅母管家?
忽而目光一轉,卻見到邢夫人神色有些諷刺,李紈低頭,神色卻也是淡淡的,一顆小心兒不覺轉了幾轉,已經有些明瞭了其中的尷尬,想來是二舅母管家,卻又讓鳳姐來管家,所以邢夫人和李紈心中都有些忿恨不平之意。
賈母卻似沒能看到,只拉著黛玉笑道:「可巧,也到中秋了,咱們一家子倒是能團圓了。」
看著賈母如此喜悅的神色,黛玉倒是不好推辭,想了想,才笑道:「玉兒從小都是四貝勒養大的,如今他身上有傷,京中萬歲爺又不在京中,玉兒竟不能單留著四貝勒獨自在家過中秋,故而,倒是辜負了外祖母的意思。」
聽了黛玉款款的話語,賈母不覺也有些失望,卻並不露絲毫,畢竟四貝勒貴為皇子,與他有些瓜葛,家裡的大樹便多了一株,便笑歎道:「到底是我的玉兒,難得有此心,倒是讓外祖母也不好強硬留著你在家裡過節了。」
說著又笑道:「雖不能過節,好歹陪著外祖母過一晚,明兒再回去罷。」
黛玉笑著點點頭,總算是放心了,倒是也不覺敬佩起賈母拿得起放得下,萬事心中皆有丘壑。
惜春見黛玉並不喜歡與這些人交接,便拉著黛玉笑道:「姐姐,前兒我們在貝勒府的園子裡玩兒,今兒你也要瞧瞧我們的園子,我還特地吩咐人做了一架鞦韆,倒是好玩得很。」
賈母聽了亦笑道:「倒是你們小女孩子去玩兒罷,沒的陪著我這老太婆沉悶得很。」
惜春也不等黛玉推辭,已拉著她到了園子裡,果然處處雕樑畫棟,各種構築皆以金為主,紅綠藍三色為輔,重墨濃彩,更覺得華麗中有一種沉悶肅穆,不比黛玉的院落裡處處透著淡雅活潑。
惜春蕩了一會兒鞦韆,見黛玉一徑沉思,便嬌笑道:「林姐姐,你想什麼呢?」
黛玉笑道:「我在想,怎麼不見大嫂子和蘭兒?我很是想見蘭兒呢!」
惜春聽了這話,跳下鞦韆,俏皮地歪著頭看黛玉,笑道:「我以為姐姐是很想見寶哥哥呢,卻原來竟是蘭兒!」
黛玉奇道:「你這話有些不對勁,為什麼想要見寶哥哥?」
惜春皺著小臉,因帶著黛玉往李紈住處去,才笑道:「誰都知道寶哥哥是老祖宗的心肝兒肉,哪一個不是來了都先想見寶哥哥的?卻惟獨姐姐一聲兒不曾在外祖母跟前提起過他,我自然是好生奇怪。」
黛玉又是好氣,又覺得好笑,更是跌足歎道:「真真你這嘴,說的都是什麼話?不過就是一個表兄罷了,我們都是女孩子家,怎麼能提著要見他?我倒是想見見蘭兒,這孩子好不可憐見的。」
忽而風聲過,只聽得幾個丫頭嚇得作鳥獸散,叫道:「有獅子!」
黛玉擰起眉頭,盯著從牆外竄進了自己跟前的辟邪,過去撫著牠嗔道:「我好好兒在外祖母家,你來嚇人呢?」
辟邪親暱地在黛玉身上蹭了蹭,哼,牠是護主靈獸,豈能離主?
丫鬟們驚魂未定,瞅著龐大凶悍的辟邪,都道:「這獅子,怎麼單聽姑娘的話兒?竟不凶的?」
黛玉得意地摸著辟邪的頭,道:「別瞅著我的辟邪很乖,牠可凶著呢,你們可也得仔細著些兒,咬人可厲害著!」
別人聽了倒也並不在意,唯獨有寶玉的丫鬟珍珠,已更名為襲人者若有所思,想起那年咬了寶玉屁股的獅子來。
不覺細細打量起黛玉,只見她年紀雖小,可是舉止款然有致,清幽淡雅中有一種雍容大氣,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態度,讓人一見傾心,雖然此時年紀比那時候倒是大了許多,可是大概相貌卻還是認得出來的。
黛玉隨即嘟著嘴問惜春道:「大嫂子住的竟是離外祖母極遠麼?」
惜春瞅著辟邪幾眼,見黛玉隨意側坐在辟邪身上,不覺有些兒羨慕地道:「還遠著呢,這獅子,我可能騎著一會兒?」
黛玉一怔,隨即笑得更有些得意,有些孩子氣地道:「辟邪是靈獸,終身中一主,從來不肯讓人近身的。」
聽了黛玉的話,惜春自然是大失所望,恨恨瞅了幾眼高傲的辟邪,不滿地走著陪著黛玉騎著辟邪,到了李紈院落裡,也不用丫鬟通報,惜春便嚷道:「大嫂子,林姐姐騎著獅子來找你和蘭兒呢!」
可巧李紈也剛從賈母房裡回來,忙出來堆笑道:「難得林妹妹才過來,就來瞧我和蘭兒,快些進來。」
一張素雅淡漠的臉上,對辟邪倒也沒什麼懼怕之色。
黛玉滑下辟邪身子,笑道:「難得來一遭兒,心裡倒是想見見蘭兒,所以來瞧瞧。」
李紈讓進了屋內,寒暄後一時落座,外面自有風月雪雁等看著辟邪,生恐這頭神獸見誰不順眼竟給了一嘴。
聽黛玉要見蘭兒,李紈忙命奶娘抱了賈蘭出來,卻是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小子,約有二三歲年紀,骨溜溜的眼珠子正好奇地看著黛玉,一雙胖嘟嘟的小手就要去抓黛玉髮髻上垂下的流蘇,黛玉瞧了亦是十分喜悅,這個,才是和她有血緣之親的侄兒呢!
見黛玉躍躍欲試地想抱著賈蘭,李紈不覺一笑,道:「妹妹這麼小的年紀,怎麼能抱蘭兒?蘭兒雖小,可身子沉得墜手。」
黛玉哀歎地拍打著自己的小手背,道:「什麼時候我長大了,一定要抱抱蘭兒,這可是我親表侄兒呢!」
李紈微微一怔,笑容中卻不免帶著一絲苦澀,幸好屋內唯獨李紈的兩個貼身大丫鬟服侍著,惜春年紀小,自然不解。
黛玉自悔失言,忙以別話岔開,笑道:「我瞧蘭兒肥頭大耳的,如今只是一朵蘭花苞兒,等盛開了的時候,必定香遠益清。」
說著叫慧人取了東西送與賈蘭,算是表姑姑見侄兒的表禮。
李紈見慧人捧上來的東西都是小孩兒的金項圈金鎖幾匹上色尺頭,並不是十分出眾,可是這些年也並沒有誰登門的時候有賈蘭的表禮,再想起上一回的禮物中賈蘭最是豐厚,不覺心中更是一暖,便忙道謝了。
這些東西自然不是黛玉的意思,皆是家裡桃花夫人或者胤禛吩咐慧人打點好的,只需她送出就是了,便也隨口笑道:「嫂子要謝,還是謝別人,這些東西我原也是並不在意的,什麼東西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正說著,忽而聽到外面辟邪一聲呼嘯,緊接著就聽到一聲小孩哭啼之聲,李紈和黛玉急忙出去瞧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