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賈璉鳳姐夫妻兩個聯袂到了賈母房裡,卻見邢夫人和王夫人,再加上一個鴛鴦,皆陪著賈母抹骨牌說笑。
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與寶玉則坐在賈母膝下承歡,尤其是寶玉,正如活猴兒似的黏著賈母,不斷惹得老人家開懷大笑。
鳳姐因上前笑道:「瞧這老祖宗,竟是瞅著我不在,就悄悄兒地讓兩位太太對著老祖宗的錢匣子招手,可見再怎麼親,這孫媳婦也親不過兩位太太和老祖宗親,虧得我還跟那些丫頭子學舌,積累一肚子的笑話來給老祖宗取笑兒呢!」
說得賈母手裡的骨牌撒了一桌子,指著鴛鴦笑道:「快些撕了這活猴兒的一張油嘴!」
那鴛鴦也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聽了這話便笑道:「老太太等著鏈二奶奶回完了事兒,再撕也不遲。」
賈母不住點頭笑道:「這話有道理,我且聽聽這小夫妻兩個回什麼話來!我就說,小夫妻兩個,竟是小別勝新婚,這鏈二還沒來我這裡回事兒,倒是先回房裡見了媳婦兒!」
見賈母喜歡,邢夫人便笑道:「可不是娶了媳婦就忘了娘了,我也不敢吩咐他什麼!」
賈母聽了更是喜悅,王夫人卻容貌端莊,氣度不俗地抿嘴微笑,什麼都不說。
說笑了一會,賈母才看著賈璉,眉頭微皺道:「我素日裡只當你是個最好機變的,竟也不能接了你妹妹來?」
賈璉忙陪笑道:「老祖宗有所不知,姑媽患病,林妹妹侍湯奉藥,極盡孝道,老太太既有思念姑媽之意,姑媽又如何能讓妹妹離了膝下的?因此姑媽也是極其思念老祖宗,妹妹年紀又小,所以才不捨得妹妹離開身邊。」
賈母歎了一口氣,淌眼抹淚地道:「我自然明白她捨不得玉兒,只是我也這麼些年不見她,心裡想得慌,想叫玉兒在跟前養活,見著玉兒也就是見著她了,誰知她偏又病了,身子骨還可好不好?那些藥材你也送到了?」
賈璉忙道:「老祖宗送給姑媽的藥材東西,都已經交給了姑爹了,姑爹也有極豐厚的東西孝敬老祖宗,原是該打發人送進京來的,可巧孫子過去,便順道捎回來,也省得作踐人力!」
聽是叫賈璉順道捎回來,省得作踐人力,賈母便皺眉道:「如今你姑媽家竟大不如從前了不成?往年都是打發人特特送進京來的,今年卻要你捎帶回來,可見必定是家道不如從前了,可別叫你姑媽遠在千里,吃了什麼苦才是。」
不等賈璉說話,王夫人已經笑道:「老太太這可是多慮了,姑老爺家裡世代列侯,幾世的書香了,當年老太爺又是江寧織造府的長官,姑老爺如今又是江南道的鹽課御史,素日裡都說這鹽政握著的是大清內帑每年一半的稅收,油水十足,姑老爺又疼姑太太,哪裡能叫姑太太吃什麼苦頭呢?」
賈母點頭歎道:「話雖然如此說,可是到底姑老爺為人清正,也沒有額外的進益,我這個娘,只擔憂著女兒吃苦罷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已經送了姑太太極多的東西,咱們家的體面也是在這裡的,姑老爺雖沒什麼額外的進益,也有祖宗留下來極多的家業,老太太就只管放心罷,姑太太未出閣的時候金尊玉貴,如今做了管家的太太自然也是威風八面的。」
說著便跟賈璉使了個眼色,賈璉忙笑道:「太太說得極是,孫子見到了姑媽,雖然病中,可是氣派不減絲毫,上上下下都是極尊敬這位主母的,聽說林妹妹如今小小的年紀,可也有主母風範,大小事故家裡的瑣事,如今都是小妹妹來料理的。」
聽了這話,賈母眼中有一些兒的驚詫,疑惑地道:「你妹妹才不過六歲,已經學管家的手段了?」
賈璉點頭笑道:「何止如此?孫子還見了林妹妹寫的畫的詩詞,真真是個絕世才女。」
賈母這才略略放下心來,笑道:「這就是了,當日你姑媽也是最愛書的,從小竟是個書獃子,可別叫你妹妹也癡迷才好。」
低頭忽然看到寶玉稚嫩清澈的目光,便笑道:「寶玉看什麼?」
寶玉天真地道:「林家的妹妹,可比咱們家的姐妹模樣兒如何呢?什麼時候才能住在咱們家裡啊?我已經預備了好些玩意兒等著妹妹來一同玩耍呢!從小老祖宗就說要接了林妹妹來的,可是盼了這麼些年,總是沒有能將林妹妹接過來。」
賈母失笑道:「你姑媽身子不好,你妹妹身子又弱,自然母女不願意分開的,什麼時候來,老祖宗也不知道。到底模樣兒如何,老祖宗也想見得很,偏竟見不得她,只好等她來了,你才能知道她生得模樣如何了。」
寶玉聽了,急忙跳下凳子,跑到賈璉跟前仰著臉問道:「二哥哥必定是見過林妹妹了,可怎麼樣的?」
賈璉低頭看著寶玉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想起似乎林家的下人也問起興兒寶玉是否生得男生女相,今日瞧來,若不是知道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兒,初次見到還真是個俏麗清秀的小女娃,不由得莞爾一笑,嘴裡只含糊道:「模樣麼,自然是好的,氣派麼,卻更加無人能及了。」
寶玉喜道:「自古以來,江南集天地鍾靈毓秀之氣,山清水秀盡出美女,不用二哥說,林妹妹也必定生得西子一般。」
見寶玉如此篤定,賈璉倒是有些好笑,道:「你怎麼就知道林妹妹必定是個美女了?」
寶玉振振有詞地笑道:「書上有雲,那戰國紅顏西施娘娘,號稱四大美女之首,便出自江南諸暨,居吳山十數載,捧心而顰,巧笑倩兮,讓吳王神魂顛倒,大造館娃宮,留下山上十八景,山下十八影的美麗傳說。不過諸暨人的口音太刺耳,素雲吳儂軟語,姑蘇口音又嗲又糯,林妹妹可巧都齊備了,我瞧,竟勝過西子才是。」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是哄然一笑,探春插口道:「二哥哥可別是酸秀才掉書包才是,如今引經論典,真是沒有人能比得二哥哥,只是這份工夫若是下在功課上,想來也不用老爺每每生氣了。」
一提到父親,寶玉立即縮了縮腦袋,笑道:「三妹妹可別嚇我,我可知道老爺出外任去了,要好些時候才能回來呢!」
見到寶玉如此淘氣俏皮,眾人都是憐愛得緊,王夫人卻道:「你老子雖是出外任去了,可是學堂裡的老太爺還是在的,仔細他查你功課,若是不曾做完,仔細你老子回來捶你的肉!」
嚇得寶玉吐了吐舌頭,一頭鑽進賈母懷裡,扭股兒糖似的道:「老祖宗可是要給玉兒做主,玉兒年紀還小呢,哪裡能應付那麼些的功課來?天天聽著老太爺講那些枯燥乏味的四書五經八股文,玉兒都悶死了!」
「好,好,好,別將我這把老骨頭揉得都快散架子了!」
賈母生平最喜,就是這個心肝兒寶貝孫子在自己跟前撒嬌承歡,哪裡還捨得他早出晚歸去上學?
想了一想,便對王夫人吩咐道:「使喚人跟學裡的太爺說一聲,就說寶玉年紀小,生得又單弱,晚些時候上學也使得。」
王夫人聽了,只得站起來答應了,卻也不敢說什麼。
不過見到唯獨自己的寶貝兒子受到賈母疼愛,心中倒也是十分喜歡。
如今寶玉是老太太心坎子尖上的寶貝兒,將來這個家少不得自然是寶玉繼承,如今最是放心不下的,就是寶玉的終身大事,很該給寶玉娶個得自己心意的媳婦才是,想一想,妹妹家的寶釵,今年也有九歲十歲了罷?不知道性情如何,若是能結為姻親,這才是四大家族皆已聯姻,必定是好的。
只聽著賈母口裡心裡,都是那遠嫁的女兒,和未曾見過面的外孫女,邢夫人等人自然是十分承歡取笑。
王夫人只顧著想自己的心事,面上愈加沒有說笑,只想著該早些兒回去打發鳳姐使喚人送信到金陵才是。
寶玉只拽著賈母的衣襟,問道:「老祖宗常贊姑媽乃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生平最是孝順,可是為什麼不肯叫妹妹來呢?」
賈母亦不知道,只得道:「你姑媽如今病著,自然是盼著女兒跟在自己跟前的。」
寶玉歎道:「姑媽那樣一個女子,怎麼能生病,將妹妹把持在家中了呢?咱們這麼個大園子,原就是該許多模樣齊整的姐姐妹妹來住的,如今有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妹妹,偏竟不過來,只剩下我這麼一個鬚眉濁物,可恨之極!」
聽了寶玉的話,眾人只當他小孩子脾氣,只付之一笑而已。
王夫人忽而有些喜色地對賈母道:「倒是光忙著姑太太的事情了,如今咱們家的大姑娘,昨兒個受了太子殿下的寵幸呢!」
邢夫人聽了似笑非笑地道:「這原是一件好事,只是如今也是沒名沒分的,等到大姑娘得了一個封號,咱們家才能湊些銀子慶祝一番。不過,依著大姑娘才色俱全,勢必是能有極尊貴的封號的。」
王夫人聽了心中暗惱,明白邢夫人是諷刺不過就是太子殿下寵幸了元春一番罷了,卻拿來顯擺,只是此時賈赦和東府裡的賈珍俱和皇太子的乳父內務府總管凌普交好,輕易得罪不得,只得忍氣不說話。
賈母聽得元春受到太子寵幸,不覺也是喜歡,道:「這也是喜事了,只能著大姑娘做了胎,有了名分,就很該慶祝,此時雖然心中喜歡,可是也不能出格,慶祝不得的。」
王夫人只得點頭稱是,道:「老太太說得極是,媳婦這就預備一些上等的補品與元姑娘。」
賈母點頭微笑,也忙吩咐邢夫人道:「很是該叫你老爺也時常送些上好的禮物與凌普大人。」
邢夫人心中不忿,暗道:「不過就是二房裡的事情,卻叫我們大房裡拿錢送禮討好,大小眼也忒分明了一些。」
可是亦不敢露在臉上,只站起身答應了,回頭便吩咐賈璉和鳳姐去料理,自然是有王夫人的梯己交給鳳姐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