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雲海到底怎麼啦?黃阿毛面對剛才的問話,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猶豫了一陣,把椅子搬到一起坐下。
「你曾經是我最敬重的大哥……」說完這一句,黃阿毛忽然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雙手捂著臉,不由得抽泣起來,下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司徒雲海蹲在黃阿毛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表現,絕對不會是裝出來的,看在眼裡,心裡似乎也拿定了主意。
「繼續哭,不要動。」司徒雲海輕聲說道。黃阿毛一愣,卻也不敢抬頭看。
「做哥哥的今天是必須死在這裡了。」司徒雲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動作在鈴木等人看來,似乎在勸解著什麼,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笑容,剛才的一點擔心現在沒有了。
「我死了,鍾馗大哥就不會上當了。可是你還年輕,死了不值得。」司徒雲海把手放在小腿上:「待會我割斷你的繩子,喊你跑,你就立刻跳船,有多遠走多遠,不要想著替我報仇,鍾馗大哥會替我報仇的。我剛才說的,你如果聽明白了,就把我推開,罵我幾句。快點!」說完,已經悄悄把綁在小腿上的匕首抽了出來。敵人抓住他的時候,僅僅是把腰上的槍收走了,並沒有對他全身進行搜查。
黃阿毛一愣,但沒有猶豫,一把將司徒雲海推dao在地,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指著他罵道:「你這個假惺惺的混蛋,平日裡老說如何如何打鬼子,現在自己卻當了漢奸。你滾,我不要在見到你。」
趁著被推dao的動作,司徒雲海已經把黃阿毛和自己腳上拴在椅子上的繩子割斷了。他站起來,緊緊抱住黃阿毛,大聲叫喊道:「安靜,安靜!」
剛站起來準備帶人過來的鈴木見狀,明白這是司徒雲海在勸解黃阿毛,擺擺手,其他準備過去的日軍有全都退了回去。
「不准哭了。兄弟,準備跳船了。」司徒雲海也是鼻子發酸,見日本人都退了回去,在黃阿毛耳邊輕聲說道。
「大哥……」黃阿毛猛然一頓,哽咽著說了一句:「保重,我會給你報仇的。」
司徒雲海想勸他放棄報仇,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跑!」他猛然間大喊一聲,一把推開黃阿毛,轉身拿著匕首面對著鬼子。黃阿毛邁開雙腿,三步並作兩步,眨眼的功夫已經跑到船舷邊上,可剛跨上一條腿,一聲槍響,他小腿中彈,又摔倒在甲板上。
槍聲一響,司徒雲海下意識地轉頭,就在著一時間的功夫,身後已經有鬼子衝上來一把抱住了他。一個浪子打過來,身子一斜,兩個人抱著倒在了地上。
眼看著黃阿毛艱難地站起來想繼續跳船的行為,而離他最近的鬼子只有十來步的距離了,司徒雲海心裡焦急,卻怎麼也掙脫不了身後抱著自己的鬼子。他突然大吼一聲,低下頭,立刻又狠狠地向後撞去。後面一聲慘叫,伴隨著後腦勺劇烈疼痛的,是一股腥熱的鮮血順著脖子流進後背。
可那鬼子也真有毅力,受到如此重擊,竟然還死死抱著他。司徒雲海抬起右腳,猛然間一腳踢出,把撲向自己的第二個鬼子踹倒在地,隨即拚盡全力踩在身後鬼子的腳背上。
鬼子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了,不由得手一鬆,放開了目標。
一獲得自由,司徒雲海半轉身,匕首在鬼子的脖子上一抹,借力站在了他身後,把噴血不止的鬼子推向撲上來的其他日軍,人趁機向黃阿毛跑去。
這麼一點功夫,黃阿毛終究沒有跳船成功,而是被一個鬼子攔腰抱了下來。司徒雲海瘋了一般,衝上去,抓住鬼子的衣領用力一拉,右手也不閒著,直接從後腰捅了進去。鬼子慘叫著摔倒在一邊。
顧不得拔出匕首,他跑過去扶起黃阿毛,把他馱過船舷。
黃阿毛順勢一翻,已經跨過船舷,剛想叫司徒雲海一起跳,突然間看見他胸前冒出三把帶血的刺刀尖。心裡悲痛,大叫一聲,跳進了滾滾長江,腿上傷口流出來的的血早已隨著浪花沖得一點痕跡沒有了。
司徒雲海心滿意足地看著黃阿毛消失在浪花裡,渾然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三把刺刀穿刺所帶來的疼痛。他只是覺得一種突如其來的疲倦,一種他只是在喝醉酒時才有的,只想躺下不願起來的感覺。
不遠處的地方,孫毅應該看見著一幕了吧?不過看不到不要緊,待會船上沒有他的身影,孫毅也不會出動的。
司徒雲海不想閉眼,這船,這水,這人,這房子,無一不是他熟悉和懷念的。此時此刻,他忽然間才發覺,這些普普通通的東西,竟然是那麼的美麗!
似乎發覺刺死了不該刺死的人,鬼子們有些發楞,沒有馬上抽出刺刀,保持著刺殺的動作,所以司徒雲海還可以站在那裡。當鈴木走過來的時候,闖禍的鬼子這才拔出刺刀,但是司徒雲海依舊沒有順勢倒下去--他的雙腳分開勾住船舷,雙手死死抓住船舷,依靠這個,他保持住了站著的姿勢。
正張開嘴想罵人的鈴木見狀有些發楞,看了一會,心裡忽然間冒起一股無名火,而且越燒越旺!原本抬起,準備抽打士兵耳光的手,猛然間握住指揮刀,大叫一聲,揮刀把司徒雲海的屍體砍做兩段……
望遠鏡裡只看見一些治安軍在沖洗甲板,司徒雲海的人卻沒有看到。眼看著船越來越近,行動的信號卻一直沒有出現。孫毅努力壓下劫船的念頭,一跺腳:「撤。」
順風順水,兩艘漁船很快就和小火輪相交而過。距離較遠,孫毅只能看見船外舷上一些痕跡像是血跡。心裡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就在想事的那點功夫,他們已經離目標很遠了。
剛舒了口氣,身後忽然傳來激烈的槍聲。孫毅等人大驚,以為司徒雲海他們自己幹起來,站起來看過去,頓時呆住了。
那槍聲,是小火輪已經靠近岸邊,上面架著幾挺機槍,正在瘋狂地向停著的漁船射擊!
孫毅立刻知道司徒雲海出事了。這是鬼子在執行「寧錯殺一千,不放過一人」的報復行動!要不是自己當機立斷離開那裡,或許已經受到了巨大傷亡。
肖彥梁聽完孫毅的述說,異常內疚:「他媽的,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只是不知道司徒他們犧牲沒有。」
「估計是凶多吉少。不然鬼子報復的時候,應該把他們也推到甲板上觀看。」孫毅肯定地說道:「我沒在甲板上看見他們。」
肖彥梁艱難地點點頭:「都是我的錯誤啊。」頓了頓,又說道:「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說完卻看見孫毅並沒有離開的樣子,有些奇怪:「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孫毅一下子站起來,漲紅著臉,殺氣騰騰地說道:「局長,我想帶人去一趟如來,不把姓高的腦袋砍下來,我孫字倒著寫。」
肖彥梁一瞪眼:「坐下!」待孫毅老老實實地重新坐下,才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你要是能把姓高的腦袋砍下來,我肖字倒著寫!」
「局長,難道著仇就不報了?」
「誰說不報了?我們當初用的是『鋤奸總隊』的名義,他姓高的這次出賣了我們,現在他還不知道做了多嚴密的保護。就憑我們這點人槍,你怎麼去報仇?」
「可是……」
「可是什麼!你一定要弄明白,報仇,並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可以的。要動腦子!姓高的事情先放一放,等風聲過了再說。反正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要忘了我們曾經警告過他,他要反水,就那他一家滿門陪葬!」
勸走了孫毅,肖彥梁柔了柔太陽穴,看看天色已經黑了,便離開警察局來到同濟藥房。滿腹的悔恨需要找一個人傾述似乎才會好一些。
驕兵必敗!
走在大街上,悶熱的天氣沒有一絲風,到讓他的腦子裡浮現出這四個字。
自從當了這個警察,什麼大風大浪沒有挺過來?難道自己真的是因為太順利而有些輕視對手嗎?日本人並不是笨蛋,也不是所有的漢奸都是迫於無奈,至少有一些漢奸是鐵了心的。
自己把他們想得太簡單了。
肖彥梁心裡歎了口氣,打消了去見戴安平的念頭,直接回家了。
等到雷浩把飯菜端上桌,德貴給肖彥梁把酒倒上,又拿了三個空杯子倒上:「大哥,你要振作一點。打仗哪有不死人了?三位好兄弟靠著你,也算是為國盡忠,不失我中國人的本分。他們都是我們中華民族的英雄。」
肖彥梁看著德貴和雷浩真摯的眼神,心裡頭一熱:「不錯,他們都是我們的楷模!逝者長已,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應該繼承他們的遺志,繼續和鬼子戰鬥!」
說完,把手裡的酒乾了。辛辣的味道似乎一直傳到胃裡,卻是十分的受用。
第二天上午十點過的時候,孫毅再一次闖進了肖彥梁的辦公室:「局長,康直回來了!」
「什麼?康直?」肖彥梁霍地一下站起來。
「是的,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了。」孫毅臉色一黯:「他回來的時候一言不發,坐在那裡發呆。同寢室的夥計問他什麼他都不回答,正好我路過那裡,就進去問他怎麼了,誰知道他還是什麼也不說。」
「快走。」等孫毅把話一說完,肖彥梁已經迫不及待地拉開了辦公室的門。就在一隻腳剛跨出房間時,他忽然停了下來。
「去,叫人把康直帶到我辦公室來。」扭頭對孫毅說完,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
康直進來的時候,肖彥梁正端著茶杯喝水。放下茶杯,看著眼前康直的樣子,他故意笑著罵了道:「他媽的,你這是在桿什麼?跟逃難似的。孫隊長,你也是的,你看他都邋遢成什麼樣子了?去,帶他下去先換身衣服,梳梳頭髮,再帶他過來。」
肖彥梁的話讓孫毅有些意外,可看著肖彥梁嚴厲的眼神,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見康直還在那裡發呆,一推他:「還愣著幹嘛,走啊。」
「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等他們出去了,德貴奇怪地問道。
肖彥梁苦澀地笑了笑:「他只是司徒發展的外圍成員,除了司徒雲海,就什麼人也不知道了。我是局長,不能在這樣的小事情上顯得太過關注,而且這個架子當然要擺足,」
「你不相信他?」局長的意思很明確,德貴問完,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不懷疑嗎?」肖彥梁反問了一句,又接著說:「你我都知道他們執行的什麼任務,你覺得換了你,有那麼容易從鬼子的圈套裡逃走的嗎?」
「哪怎麼辦?」
「司徒雲海走的時候,表面上是向我請假回老家看看。我呢,就順著這一條理由問他。畢竟司徒雲海是隊長,職務也不低。他康直一個跟隨的嚇人回來了,我怎麼也要問一下吧?」肖彥梁臉色一緊:「記住,待會我問完話,你們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說。實在想說的話,就把自己擺在一個幸災樂禍的漢奸位置來看待這件事。」
「明白了。」德貴心裡一痛,兄弟死了,還要再踏上一隻腳!想了想,又問道:「要不要想給孫毅說說?」
「你這是關心則亂。他一直和康直在一起,你怎麼說?他那麼聰明,見你那麼一講,他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肖彥梁解釋道。
關於這次的見面情況,下午橫邊淺在大和賭館的一個房間裡,通過康直的述說,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肖局長和那幾個隊長都是這麼說的?」橫邊淺有些不放心,追問了一句。
「太君,小的絕對沒有修改過任何內容,甚至連語氣也是如實匯報的。」康直佝僂著腰站在坐著的橫邊淺面前,滿臉都是謙卑的媚笑:「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只說我們走在路上,碰上喝醉的皇軍,司徒雲海、黃阿毛當場被打死,小的僥倖逃了出來。聽完小的述說,肖局長什麼也沒說,只是歎氣,其他幾個人倒是有些幸災樂禍。」
橫邊淺拿出幾塊大洋扔給眼前的這個支那人:「拿去玩玩吧。記住,你每天都要把肖局長的一舉一動詳細記錄下來。」
「是,是!」康直接過錢,卻並沒有馬上走,而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君,您難道懷疑肖彥梁就是鍾馗?」
「八嘎!」橫邊淺忽然有些惱怒:「難道鈴木君沒有教過你,哪些該問,哪些不該問嗎?」說完,心裡卻想到萬一這傢伙在平日裡露出了這點口風,豈不是誤了大事?
康直討了一個沒趣,正要退出房間,又被橫邊淺叫住:「鍾馗的事,我估計是那個司徒雲海故弄玄虛編造出來的。哪有想你們那樣劫船的?所以我不準備查了。
還有,你們肖局長是我們皇軍的好朋友。最近國民政府馬上要在南京重新成立,新政府正在物色各種人才,我也是奉命調查肖局長的情況。有些事瞞著當事人,會得出比較客觀真實的情況,你說呢?」
「是,小的差點誤了大事。」康直也是一驚,真要是這樣,卻和自己原先想的,相差得太遠了。
等康直出去了,橫邊淺問旁邊的鈴木:「鈴木君,你聽了以後有什麼想法?」
鈴木啟隆來回走了幾步才說道:「長官,我覺得這個肖彥梁,要麼是真的是我們的朋友,要麼就是一個極為狡猾,非常會隱藏的大奸大惡之人。」
「說得非常好,年輕人。」橫邊淺稱讚了一句。他稱呼鈴木為「年輕人」,其實他也不大,今年不過39歲而已。因為不是在前線部隊,好容易才升到中佐軍銜。有時候常常感慨光陰的飛逝。在鈴木啟隆中尉的身上,他倒是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豪氣。
昨天當鈴木把事情的經過向他匯報以後,他沒有責怪鈴木。年輕人辦事急於求成,犯點錯誤是可以原諒的,況且對方還是那麼死硬的敵人?
當然,這一趟也不是沒有收穫。起碼,他們第一次知道,在這城裡附近,有著一個屬於國民政府軍統系統的地下抵抗組織--軍統鋤奸總隊。其頭目叫「鍾馗」。
從司徒雲海等三人都是警察的身份,橫邊淺完全有理由懷疑肖彥梁的。可是他查了很多資料,卻沒有發現任何疑點。肖彥梁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麼平常,自然。
看了那麼多的資料,到後來橫邊淺也不得不有些佩服肖彥梁,自從他當了局長以後,這個城裡,就極少發生針對皇軍的事件,治安也非常不錯。想想當初大介洋三把這裡申請為華東治安模範城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對於這個支那人,還真是有點傷腦筋啊。」橫邊淺喃喃低說道。
「長官,既然他有嫌疑,那不如直接把他處理了。也用不著這麼費神。」鈴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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