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吃過晚飯就沒有回去,一直呆在工作間裡。今晚上他和別人調了班。和接頭的上線分手以後,他仔細觀察了很久,發現任務非常難完成。不僅在機房,就是沿途的道路上也有大量的士兵在巡邏。
不過的上一次被割了電話線,鬼子不至於這麼緊張吧?難道日本人也知道他們這一次的任務,也在防範著什麼?
他收拾好東西,把手榴彈的蓋子擰開放進口袋裡,走到了街道上。還有一個半小時就到了約定的行動時間,任海有些著急了。
直接去割電話線顯然是不現實的,恐怕他還沒有跑到那裡,就會被鬼子兵打成篩子。考慮了很久,他一咬牙,反正有手榴彈,不如強行衝入,乾脆把機房炸了。
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他心裡反倒是踏實了許多,也放鬆了許多。提著開水,他走進了機房。趁著給鬼子到開水的機會,他發現裡面有三個鬼子,加上門口的一個,一共是四個。另外還有四個接線員帶著耳機在那裡無聊地打著哈欠。
倒完開水他掏出香煙,卻被鬼子拒絕了。其中一個軍曹指著牆上的「嚴禁煙火」的警告標語,臉色有些遺憾。
任海做了一個「到外面」的手勢,軍曹稍稍猶豫了一下,拍了拍肩膀,跟著他走出了機房重地。
點上香煙,任海連比帶劃地和軍曹有一句沒一句地瞎說著。那個鬼子軍曹山大概也是無聊,明明不懂中國話,卻不停地點頭。
任海沒有說官話,他用的是當地土話,不停地咒罵著眼前這個鬼子的祖宗十八代,鬼子是一句也沒有聽懂,還不停地點頭同意,讓任海幾乎要笑破了肚皮。
一支煙抽完,軍曹進去了,任海也滿意地回到了工作間。剛才的一切,讓他對完成任務充滿了信心。
坐在椅子上,任海難得還有一點時間回想一下自己早已死去的親人。想到家人,尤其是他那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一個八歲,一個四歲的兒女,他忍不住捂著臉哭起來。
自己遭誰惹誰了?一家人明明過著平靜,辛苦卻不艱苦的生活,為什麼會天降大禍?任海怎麼也想不通這件事。
想不通歸想不通,但是他和日本人的仇恨算是結成了死結。而幾個月前鬼子在四個城門口公開殺人,卻還是讓他有些明白一個道理,只要日本鬼子不走,他們這些老百姓就永遠沒有好日子過。
還是要感謝那位大哥,他給了自己向鬼子報仇的機會。伸手摸了模口袋裡涼悠悠的手榴彈,他似乎充滿了力量。
還差十分鐘行動,他提起水壺,再一次走進了機房。放下手裡的東西,那個軍曹站起來往外走去,任海心裡一動,也跟著他出去了。
林曼伸手按住到點的鬧鐘,深深地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剛才她夢見了自己的丈夫,還是當年他拿著花追求自己的穿著。
側頭看了一下床,枕頭上已經被淚水打濕了一片。
林曼把爐子點燃,看著火燒旺了,一股熱氣讓她好一陣才適應過來。坐到桌子邊上,擰開電台的旋鈕,左手翻開情報,右手手指放到了按鍵上。
警察局裡,肖彥梁也坐在那裡出神。從林曼向他要手榴彈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看似文弱的女人做了最壞的打算。一旦鬼子停電,將很快查出電波信號在哪一個區域,而情報的重要性,將使林曼不惜一切代價繼續發報。這個時候,鬼子的無線電偵測車將很快查出林曼的具體位置。
難道就這樣看著她出事嗎?萬一鬼子動作過快,林曼可能十分之一的電報都發不完就會犧牲,這樣的犧牲,有意義嗎?
肖彥梁把自己的這些顧慮,講給德貴聽。張旭不在,也只有講給他聽了。德貴立刻說道:「要不我帶人把鬼子的那個破車幹掉?」
警察局兄弟們的性命,和鬼子進攻長沙的作戰計劃那個更重要?肖彥梁在心裡激烈地鬥爭著。一個不慎,全軍覆沒啊。
此時他更加痛恨自己沒有及時搞到乾電池。
「把孫毅幾個人叫進來。」痛恨歸痛恨,肖彥梁還是下定了決心。幾個人的性命,哪裡比得上長沙城上百萬的人。
「你們幾個人的任務,就是看見鬼子無線電偵測車開出來,就向它打黑槍,製造混亂。鬼子要是能跟著你們跑,那是最好的效果,不要死拼,帶著他們在城裡兜圈子。」肖彥梁的桌上鋪著一張全城的地圖,他正給幾個人佈置任務。
「局長,我估計橫邊淺到時候恐怕不會上當。這個王八蛋還是很聰明的,他一定會看穿這個調虎離山的計策,萬一他什麼也不做,來個固守待援,我們怎麼辦?」朱明皺著眉頭提出了異議。不是他怕死,而是這件事比死還可怕。
「只要他固守待援,這邊的時間就出來了,你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記住,我們行動的所有目的,就是一個:『拖住鬼子,爭取時間』。其他什麼的都不重要,明白沒有?」肖彥梁捲起地圖,嚴厲地問道。
「明白!」
陪著那個鬼子軍曹,任海來到廁所,看著他正在小便,任海沒有絲毫的猶豫,拿出工作袋裡的鎯頭,走到他身後,用盡全身力氣向他腦後勺砸下去。
「噗」,一聲悶響,軍曹腦袋上的軍帽立刻染成了紅色,他甚至連叫喚的機會都沒有,就軟綿綿地倒在了小便池裡。
取出軍曹腰桿上別著的「王八盒子」,任海覺得著槍拿著特別彆扭:「什麼狗屎手槍,就造不出好一點的麼?」他一邊心裡咒罵著,一邊觀察了一陣,找到保險拉開。
剛才的一下實在是屬於完美的行動,他身上沒有被濺上一滴血跡。
路過門口哨兵那裡,他如法炮製,用鎯頭解決了。鬼子身高普遍矮小,這對於一米六七的任海來說,用鎯頭砸鬼子的腦袋非常方便。
此時任海什麼也沒有多想,他心裡已經被復仇的怒火燒得火燙。把鬼子身上的手榴彈解下來,再一次走進機房,把門反鎖好,裝作巡視線路,慢慢地,靜靜地站在剩下兩個鬼子的身後,嘴角抽搐著。
「任海,你……」一個接線員忽然抬頭看見任海猙獰的表情,心裡一驚,開口就問,話音未落,他眼睜睜地看著任海飛快地掏出一支手槍,對準兩個鬼子的頭,就開了火。槍聲在不大的機房裡產生了巨大的迴響,把另外三個接線員目光吸引過來。
兩個鬼子的腦袋在子彈的衝擊下,就像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樣,無頭的屍體向前倒在地上。任海覺得臉上熱乎乎的,知道自己滿臉肯定都是血跡。他原本是個膽小的人,此時此刻卻沒有一點害怕的心思。
眼前的慘象和猶如凶神一般的任海,讓四個懦弱的接線員猛烈地嘔吐著。空氣鍾瀰漫著一股子嘔吐物和血腥氣混合的怪味道。
任海獰笑著,提著槍向四個還低著頭嘔吐的接線員走去。
「打死你們這些漢奸!」他忽然暴怒地狂喊著,毫不猶豫地對準他們扣動了扳機。打死了三個,到第四個的時候,槍卻沒有響。
那第四個人這個時候才彷彿清醒過來,跳起來就跑,卻被套在頭上的耳機掛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任海把槍一扔,撲上去,雙手死死地掐住對方的脖子,直到他不再掙扎為止。
把鬼子的手榴彈集中在一起,再把所有的線路拔掉,任海這才坐在椅子上,掏出香煙點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現在的他滿足的很。他覺得他幹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機房門口已經傳來猛烈的敲門聲,聽到槍聲的鬼子援兵已經趕過來了。
任海不會用鬼子的手榴彈,所以他只好把他們和自己帶著的木柄手榴彈放在一起,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拉掉了導火索。
就在橫邊淺接到報告,有一個新的神秘電波出現的時候,他興奮地站了起來。這個新的電台,雖然沒有什麼證據,但是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上級一再叮囑的備用電台。
「馬上給……」橫邊淺的命令剛開了個頭,一聲悶悶的爆炸傳來,當即打斷了他。
「報告,通訊機房那邊發生匪徒襲擊事件。」
「報告,襲擊通訊機房的匪徒,拒捕頑抗,引爆了手榴彈,士兵一死三傷。」就在前一個報告剛結束,後來的消息緊跟著就來了。
橫邊淺心裡一驚,這兩件事是絕對有關係的。對手使出這樣不要命的手段,只能說明那個電台實在是太重要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下面的人在向橫邊淺報告電話不通的同時,也匯報了已經派人騎摩托車去了電力局的安排。
林曼的手指歡快地跳動著,遠處傳來的爆炸聲對她沒有絲毫的影響。不過她僅僅發送了半頁紙,就忽然停電了。沒有電,一切工作都沒發進行下去了。
「動作還挺快。」林曼一邊咒罵著鬼子,一邊無奈地等待著。通過肖彥梁,她知道鬼子在這裡有比較先進的無線電偵測車,可是這一份情報是如此的重要,她早已下定決心,就是拼著性命不要,也必須把情報送出去。
電並沒有停多久,又來了。林曼毫不猶豫地重新開機,繼續發報。
聽著手下報告說電波出現的區域是東區以後,橫邊淺開心地笑了:「喲西。偵測車準備出發。讓我們去看看這個神秘人物到底是誰。」依著他的判斷,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對手的目的就是發報,一旦重新來電,那個神秘的信號也必將重新出現。
果然,就在他剛剛登上汽車的時候,得到和他想像的一模一樣的消息。
他躊躇滿志地下令出發。車隊剛轉過一個街角,隨著幾聲槍響,兩輛摩托車上的四個士兵胸口冒血,栽倒在地上,摩托車也隨之倒地劃出好長一段距離。
「敵襲!」隨著帶隊的軍官的喊聲,車前車後的士兵舉搶蹲在地上,用汽車做掩護,警惕著四周,尤其是子彈飛過來的方向。
橫邊淺心裡大為後悔。既然已經料到對手不惜採用爆破通訊機房的手段來阻止自己,卻還自以為是地自帶了二十來個人出發。
「啪!」一個士兵剛探出頭想看看什麼,立刻被突如其來的子彈擊中了腦袋。嚇得其他士兵盲目地向槍響的地方射擊。
橫邊淺拒絕了手下進攻的要求。自己人少,主要任務就是保護這輛偵測車裡面的設備。對方的槍法看上去非常好,形勢對自己很不利。不要說自己帶的人少,就是帶的人多,在沒有弄清楚對方的實力大小的前提下,他如何敢貿然下令進攻?
對方零星的槍聲在他聽來,似乎是故意在隱瞞實力。一想到「調虎離山」幾個字,橫邊淺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他再一次嚴令手下不准亂動。
城裡的士兵現在幾乎都集中在通訊機房吧,等到他們得到消息趕過來,說不定對方的情報已經發送完畢了。
叫過一個士兵,橫邊淺低聲下達著命令。
城裡再一次停電了。
「孫毅,老大命令你們趕緊撤,媽的,鬼子的援兵上來了。」黑暗中雷浩跑到孫毅身邊,對幾個人說道。
「那我們的任務是不是完成了?」第一次參加有組織的活動,朱明有些意猶未盡。
「完成了。你沒看到全城都停電了嗎?快走。」雷浩有些不耐煩,催促著。
應該講,橫邊淺在那樣的情況下,不惜做出全城停電的決定是非常聰明的。林曼不得不再一次中斷了手裡的工作。
就在第二次停電的時候,肖彥梁就在通訊機房那裡。此時,他還在心裡責備自己。為了完成任務,任海不惜捨身炸了通訊機房。而此前,自己還曾經準備拋棄他。
第二次停電以後,他一開始沒有在意,而是就著手電筒,和一個鬼子小隊長抽起了煙。一根香煙快要抽完了,電還沒有來,他猛然間想到這一次停電的時間似乎有些長了。看到一些日軍士兵正在集合,那個和自己抽煙的小隊長也丟掉煙頭跑過去了。
略為遲疑了一下,他也不得不佩服橫邊淺的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看起來朱明他們的阻擊起了作用,眼前的這些集合的士兵,就是去增援的。他趕緊叫過雷浩,要他通知朱明他們立刻撤退。
德貴出發以後,肖彥梁帶著德貴,就趕往林曼的住處。時間已經不允許林曼發完情報了,既然如此,那麼她計劃中的犧牲,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了。所有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建立在他們完全沒有意料到橫邊淺會長時間的拉閘停電。
援軍趕到以後,橫邊淺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不再繼續追蹤電波了,士兵門一驚一詐的,根本沒有辦法讓他們安靜地配合無線電工作人員,只怕是還沒確定方向,就被發現了。
既然這個情報是如此的重要,那麼就一直停到天亮。急死對手。對手急了,他才有機會。畢竟停電的時間不可能太長,白天必須來電。
他倒是不怕對方在白天發報,他甚至有些希望這種情況的出現。因為到時候只要派出幾十個甚至上百個巡邏隊,駕駛著偽造成無線電偵測車的汽車,隨時在街道上做出「認真」的樣子,對手就不敢再發報了。多來幾次,對手必將處於一種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態。這樣的狀態是最容易露出破綻來的。
要是對手不顧一切地堅持要發報,那說明對手已經把那些巡邏隊的行為看得很平常了,也表明自己的麻痺之機也算是成功了。在這個背後,真正的偵測車將測出喪失警惕性的對手。
白天不敢發,晚上是必定要發的。因為他完全有理由確信,如此重要的情報,白天已經浪費了,在晚上,自己的對手是會冒著被發現,甚至犧牲的準備也要發出去的。
橫邊淺打者小九九的時候。肖彥梁敲開了林曼的門,剛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卻換來了她的嘲笑。
「林小姐,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應該知道我們是不是怕死。」被稱之為「膽小鬼」,肖彥梁有些生氣:「我想問你的是,一旦你犧牲的時候,情報沒有發完,我們繼續發報,我們也沒有發完就被發現了,這又怎麼辦?」
「你……」林曼指著肖彥梁,卻是說不出話來。
「林小姐,沒有完成任務的犧牲,有意義嗎?」見林曼不說話,肖彥梁繼續說道:「犧牲了了那麼多的同志,到最後我們還是完不成任務,這才是我們最大的失職。」
林曼頹然地坐在凳子上:「那你說怎麼辦?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日軍就要開始行動,我們等得起這個時間嗎?」
說到這裡,她一咬牙:「你們有兩部電台,我和戴安平各發一部分,你們全力保護我們,給我們爭取時間?」
肖彥梁被這個大膽的計劃嚇了一跳。按這個計劃,就是人員全部暴露了。「林小姐,我理解你的苦衷。這個計劃是最後的一個,也是最壞的一個計劃。我覺得再沒有其他辦法之後,就執行它吧。」
「那什麼時候才算是『在沒有其他辦法』?」林曼毫不遲疑地反問道。
肖彥梁覺得有些口乾舌糙的,這個時候,他多麼希望姜佑行他們在這裡,至少林曼可以跟著一起到新四軍那裡去,用他們的電台,把情報送出去。
這些當然僅僅是願望而已。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使用乾電池。
「三天,三天之內發不出情報,就按你說的做。」肖彥梁堅決地回答道。他下定了決心,三天之內,無論如何要把乾電池給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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