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邊淺的話,多少讓倉島有些不滿:「橫邊君,我接到命令,明天將押著他回上海,怪不得上海方面和很重視這個犯人,原來竟然他是日本『共產』黨的身份,提前見見他也是應該的。可是就你剛才的話,我實在難以理解,難道你真的這麼沒有信心?」
長長的歎了口氣,橫邊淺橫邊淺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對不起倉島君,實在是我經歷了太多,第一次接觸,已經基本上可以出判斷目標是否會和我們合作。不瞞你說,我到現在為止,審訊了不少『共產』黨,卻沒有一個和我合作的。
我最早在珠河,審訊過很多通蘇。通匪的犯人。我發現,被審訊的犯人,只要不是『共產』黨,一般沒有動刑,威嚇幾句就可以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只要是『共產』黨,就異常困難。
我最艱難的就是審訊女匪趙一曼,這個極其瘦小的支那女人幾乎使我的精神崩潰。甚至於我們當時還以她會在第幾次受刑時發出慘叫聲為賭注。後來這也促使我下定決心,離開珠河的主要原因。我後來調到了齊齊哈爾憲兵隊。
在那裡不久我又遇上了破獲北滿最大的一起蘇聯情報網的案子。就是昭和11年我們破獲的齊齊哈爾蘇聯間諜案。我接下來的遭遇同樣也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
那一年的9月20日,我們在北黑線上的孫吳縣捕獲了三道溝有通蘇嫌疑的高立良,想不到這個人被捕的地方是敵人的交通點,這個支那人還是那裡的負責人,他的交通點是通往蘇聯的必經之所。跟著在9月25日,我們又抓獲了在此附近搜集情報的關奎群、羅世環、蔡秀林等人。
在接下來的審訊當中,蔡秀林供認了曾用豆腐房作為聯絡點,搜集我軍炮兵營房等情報,同時招認了領導人張永興、許志嵐、聞漢章等人的活動情況和家庭住址。隨後在土屋芳雄的帶領下,憲兵隊又抓獲了張永興與弟弟張克興等19人,破獲了這起以張永興與弟弟張克興為首的北滿最大的一起蘇聯情報網。
大家都非常興奮,這個電台在我還沒有來之前,我的那些已經發現好幾年了,卻一直找不出來,這下子被破獲了。那個叫蔡秀林的支那人,還在押回憲兵隊的路上,就一五一十地全部招了,我們認為那個首腦的審問也就不在話下了。
因為是蘇聯的間諜,關東軍總部特使認為可以招降他們為我們服務,向蘇聯發送假情報。
可是你知道張永興和張克興這兩個傢伙是如何回答的嗎?他們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直接說『不』,而是以非常嘲弄的口氣說:
『我們的組織規定,凡是在蘇聯聽到的話和認識的人,不准對外人議論。組織嚴格規定,禁止讓家屬和朋友知道,禁止讓親友知道,禁止將情況和地址告訴他人,何況你們是我們的敵人了。』
在那個時候還給審訊的憲兵們們背誦什麼『保密』條例,是不是很可笑?可是任我們怎麼嚴刑拷打,卻什麼也沒有得到。後來我們甚至把張永興的妻子和兩個兒女抓到憲兵隊,企圖利用親人勸說而使其改變態度。依舊沒有效果。
不僅如此,其他人也是這樣。那個鴻發園經理嚴福海被逮捕的時候,我一刀將他反抗的兒子劈死,可是從他那裡還是什麼也沒有得到。
幾個月的審訊沒有任何結果,我們大家最後都放棄了。大家的經歷和我差不多,經常遇到這麼頑固的『共產』黨。所以後來只好把他們全部槍斃了。
因為這件事,我的感慨很多,要知道,那個叫張永興的頭子,以前竟然還是國民黨的成員,9.18滿洲事變以後才加入的『共產』黨。
倉島君,我的經驗就是,只要是從事地下情報工作的『共產』黨,你基本上沒有可能讓他屈服。就像我抓的那些人,招供的都是些普通人。」
橫邊淺說完這些,精神彷彿更加疲憊。而倉島弘健並沒有被說服,只是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麼槍斃了?難道沒有『特別輸送』嗎?」
橫邊淺當然知道「特別輸送」的意思是什麼,就是把抓到的人送往「哈爾濱731部隊」當試驗品。他苦笑了一下:「當然大部分人是『特別輸送』了,可是那年年底,12月31日,齊齊哈爾陸軍監獄發生了越獄事件。那一天,被關押的訪賢,組織同獄的120餘人越獄外逃,經過全面,除了20人在追捕中被擊斃,80人被捕回收監,還是有20人逃出。
越獄事件的發生,引起了我們的恐慌,所以決定按逮捕張永興時寫給關東軍憲兵司令官東條英機的報告執行,即:『當收買不成則刑審訊後槍殺』。東條英機司令官閣下同意了這個報告,並責成我們執行。」
「哦,是這樣。」倉島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如此說來,你真的不陪我一起過去了?」
「不,你誤會了。」橫邊淺苦笑了一下:「對不起,我剛才說起的那個間諜案讓我忽然想起來,對方就是利用裝雜物的房間牆壁豎起的無線電天線,我在這裡倒是忽略了這一點。」
「哦?那你的意思是全城檢查這種地方?」倉島搖搖頭:「我估計你是不可能又收穫的。要知道這裡的居民建築和滿洲完全不一樣,幾乎每一個房屋建築都適合隱蔽無線電台。」
「是啊,我剛才也是想到這裡。算了,不說那麼多了,我們過去吧。」橫邊淺無奈地點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兩個小時以後,倉島弘健幾乎要陷入瘋狂了。此時此刻。他深深體會到橫邊淺那種從喜悅的高峰跌下來的感覺。
程秉仁除了回答倉島的第一句問話以外,就沒有哼過一聲。
「我既然幹了這一行,今天的遭遇就已經造想好了。你這麼問我,除了顯示你們是白癡以外,我看不出還有什麼結論。」
這句話在倉島的腦子裡反覆出現,愈發讓他感到惱怒。要不是想到天亮以後還要將這個犯人押往上海,他可能會立刻動用大刑。
饒是如此,他還是用皮鞭死命地抽打著犯人,發洩著自己的挫折感。
犯人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打成了布條,身上到處是鮮血。對於這些痛楚,他卻好像無所謂,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橫邊淺有些受不了了。眼前的情形和以往都是極其雷同的。陪倉島弘健進來以後,除了向雙方介紹以外,他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現在的樣子,他不說話也不行了。
走上前,拉住倉島輪著皮鞭的手,對犯人說道:「盛田君,你是大日本的國民,難道非要我們對你使用酷刑嗎?那些酷刑你也是見識的。我們畢竟共事過一場,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都請你不要讓我為難。」
「呵∼」程秉仁發出輕輕的一句笑聲:「說你們日本人是笨蛋,你還不相信。告訴你多少次了,老子是中國人,你到現在還無法理解。再說了,你們敢對我用刑嗎?想我這樣的人,大概會被送到上海。你們對我用大刑,萬一我死了,你們怎麼交待?你就沒有想過我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沒有其他目的嗎?」
犯人滿臉的得意讓橫邊淺和倉島兩個人面面相覷。
「八嘎!」橫邊淺突然暴怒地喊了一句,衝上前,重重地一拳打在程秉仁的肚子上。看到程秉仁下意識地慘叫了一聲,橫邊淺的臉上忽然露出笑容:
「原來你也會慘叫。告訴你,我審訊過一個女犯人,我們整個憲兵隊都以能讓她慘叫為榮。可是她就是沒有讓我們如願。你一個男人,卻還比不過一個女人,我看也不過如此。」
說完,拉著倉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審訊室。
夜涼如水,肖彥梁和張旭緊張地坐在辦公室守著電話。從姜佑行那裡回來,張旭就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和他商量營救程翻譯官的事情。
「憲兵隊的防守那麼嚴密,我們才幾個人?怎麼營救?」肖彥梁堅決否定了營救的想法。
「我估摸著,整個地方是鬼子的彈藥庫,他們也無法做出什麼決定。憲兵隊我當然不想取攻佔它,可是如果他們把程翻譯官運走,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張旭解釋道。
「哦?這倒是又可能。」肖彥梁腦子裡念頭一閃,同意了張旭的意見。他返回去找到姜佑行,把這邊的意思說了一下。
「可是萬一營救失敗,你們基本上就全部暴露了。」營救的主意很是讓姜佑行動心,可是顧慮也跟著說了出來。
「哪倒是沒什麼,營救失敗,就跟著你們去根據地。」肖彥梁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
計劃就這麼商定了。
凌晨時分,東門的孫毅微微活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腳。對面的一個甘雨把手抄在袖子裡,來回走著。儘管已是六月,天亮以前的氣溫還是有些寒冷。雖說是一起守城門,可是崗哨裡的兩個日軍士兵早已鼾聲如雷。
一陣汽車的轟鳴聲由遠到近,這是一部卡車。孫毅一個激靈,手不由得打開了手槍槍套。
「太君,請稍等一下。」對車上下來的一個日軍軍官說了一句,孫毅轉身走進崗哨,用力搖醒了兩個日軍士兵。
「啪!啪!」尚未完全清醒的士兵剛出來,就被軍官用力兩個耳光打醒了。一看,是認識的憲兵隊草哲軍曹,嚇了一跳。
「八嘎!」草哲怒不可遏:「站崗放哨竟然在睡覺,實在是太過分了。支那人都是膽小鬼,萬一有情況,他們逃跑了,又有誰來通知你們?你們不適合在這裡了,我會打報告把你們送到前線去。」
兩個受訓的日軍心裡可是憋屈,怨毒地看了走到身邊的甘雨一眼。那個勸他們睡覺的支那人倒是不見了,大概是躲在崗哨裡了。
「咳!」兩個士兵抬頭挺胸,大聲用力回答道。
把睡覺的士兵叫出來以後孫毅就走到了汽車後面。掀開帆布,立刻三把刺刀對準了自己。
「誤會,誤會。太君對不起。」忙不跌跌地一邊道歉,一邊後退,孫毅卻是早已利用這個機會看清楚了,車廂裡面坐了三個士兵,圍住了被捆著的一個人。那個人孫毅當然認識,就是程翻譯官。
抑制住有些激動的心情,孫毅掏出一把菱角釘子,自然而然地一鬆手,撒在了汽車的輪胎處。這種釘子扎進輪胎,倒是不會立刻讓輪胎癟氣,只是走不了多久,就會發生作用。
「太君,小的檢查過了,都是皇軍,沒有其他的。」孫毅走到崗哨前,小聲說道。自從武田俊男的事情以後,橫邊淺便下令,不管是誰搖出城,都要認真檢查。所以孫毅今天這麼做,也是有道理的。
可是兩個士兵剛挨了打,心情當然不好,對著孫毅就罵了一句。因為長官還在那裡站著訓話,倒是不便動手打人。
孫毅趁機「逃進」崗哨,拿起電話,撥通了警察局。
放下電話,門外的甘雨哈默了一聲,孫毅急匆匆跑出去,看見那個憲兵小隊長正在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他和甘雨三步兩步跑到城門口,費力地把欄杆抬到一邊,一摸身上,喊了聲:「等等,我去拿鑰匙。」又小跑著進了崗台,只聽得裡面「稀哩嘩啦」一陣亂響,過了幾分鐘,終於出來,一慌張,卻又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哎呀」叫了一聲,已經是摔倒在地。
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車上車下的日軍轟然大笑起來。就是那車廂的幾個鬼子也被笑聲吸引,從帆布裡伸出腦袋向這邊看過來。
隨車的倉島弘健笑得最開心。程秉仁在憲兵隊帶給他的不愉快,隨著孫毅的表演,好轉了不少。
「他媽的,甘雨你是死人啊,也不過來扶老子一把。」孫毅一邊站起來,一邊罵道。瘸著腿走到門口,抬起手就做勢搖打還在笑的甘雨:「你狗日的看老子待會怎麼收拾你。」
罵完,顧不上身上的塵土,把鑰匙向甘雨一丟:「去,開門去。」
「毅哥,你也太公報私仇了吧?那麼重的門,我一個人可是推不開。」甘雨收起笑容換成了一副苦瓜臉,卻是不接鑰匙。他說的倒是實情,瘦瘦的樣子長得跟電線桿子似的,搖他去單獨開城門,還真是難為他了。
「他媽的,磨蹭什麼?還不快去?等老子喘口氣再說。」孫毅把鑰匙往甘雨懷裡一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蹲在地上。
「你不要緊吧?」見孫毅的樣子,甘雨有些擔心。
「沒事,休息一陣就好了。」孫毅微微用眼角看了汽車一眼,裡面除了司機以外的兩個鬼子軍官正滿臉笑容地交談什麼,倒也沒有急著出城。
甘雨看夥伴沒事,便跑過去把鎖打開,費力地推著城門。半邊城門推開,也是累得直喘氣,靠著城門,卻是想休息一下。
「八嘎!」倉島弘健笑夠了,一看表,已經在城門口耽誤了快20分鐘,想起自己的任務,從駕駛室向外罵了一句。
看看時間耽誤得也差不多了,孫毅站起來,拉著甘雨把另外半邊城門推開。隨著一陣城土,汽車開上了去上海的道路。
摔傷了,摔髒了,自然是要回去換衣服的。把城門關上,孫毅騎上車,把甘雨一個人扔在城門口就走了。
他當然沒有回家,而是拐了個彎到了西門。守在那裡的朱明向他點點頭,騎上車跟他一起出了城,留守的警察司徒雲海便把城門重新關閉。
西門的崗哨裡,兩個日軍同樣睡得死死的,絲毫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騎了一陣子,兩個人停下來,拿出黑頭巾罩在臉上,繼續干路。約莫半小時,猛然間看見前面不遠處的路邊倒著幾輛自行車,心知已經接近了目標。
把自己的車放在一邊,兩個人一手拿著槍,一手握著匕首,快速往前面跑去。此時天已經快亮了。
一陣清脆的青蛙叫聲響起,兩個人停下腳步,仔細聽了聽,朱明掀起面巾,撮起嘴,幾聲喜鵲的叫聲便迴盪在田野裡。
聯繫上暗號,兩個人繼續往前走,到前面的小墳包那裡,和大傢伙匯合了。肖彥梁和雷浩卻是沒有蒙面。
不遠處,一輛鬼子的汽車停在那裡,司機正在費力地推著輪胎。倉島弘健、草哲軍曹和三名押送的士兵圍在汽車四周呈警戒狀態。看起來鬼子也覺得著汽車輪胎破得蹊蹺。
「準備好了嗎?」肖彥梁低聲問了一句。見所有人員點點頭。他和雷浩縮下去,把自行車扶起來,騎上站起來,騎上車,一邊哼著小調,一邊往汽車那邊騎過去。
黎明前的天色最黑,而雪亮的汽車燈更加顯示了四周的寧靜。江風吹過,倉島弘健縮了縮脖子。心裡有些異樣。出城不久,汽車猛然間一歪,他和草哲的頭狠狠地撞在一起,耳鳴了好一陣子,他才聽清楚司機在說「可能車胎壞了。」
下了車,他不顧草哲的不理解,堅持命令所有人也下來保持警戒樣子。
眼看著司機已經在緊第二個輪胎的螺絲了,倉島弘健微微鬆了口氣。或許自己太緊張了吧。此時他有些後悔沒有多帶些士兵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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