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橫邊淺回到城裡,把自己所見到的,聽到的以及自己的判斷向上級做了詳細的匯報。或許對方也明顯感覺到了橫邊淺那有些擔憂的語氣,聽完後回答了一句:「希望武田君逢凶化吉,為聖戰建立不朽的功勳。」
放下電話,橫邊淺有些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報告!」門口傳來程翻譯官的聲音。
「進來。」橫邊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坐直了身子喊道。
隨著房門被打開,程翻譯官帶著偵緝隊的秦寶田走了進來。
「太君,今天中午的時候,偵緝隊抓獲了一名嫌犯,現在已經送到了這裡。」程翻譯官見橫邊淺臉色有點蒼白,收拾起興奮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道。
「喔?嫌犯?那個方面的?是不是『共產』黨?」橫邊淺忽然之間有了精神,連續追問道,情急之下,他直接用了中文。
「太君,小的也不清楚他是哪個方面的。」被連珠炮似的問話嚇了一跳的秦寶田愣了一會,才猶豫地說出來。
「不清楚?」橫邊淺皺著眉毛。霎時間恢復了冷靜,用起了日語:「那你怎麼知道這個人是個嫌犯?總不會是你隨便抓了一個人來冒充的吧?」
聽著橫邊淺的日語,程翻譯很是無可奈何。明明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卻一會日語,一會漢語,搞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繼續留在這裡的必要了。能不能換個地方,找個完全不同中文的地方,那時自己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呢?現在這樣,幹什麼都縮手縮腳的。
就這麼一走神,竟然忘了翻譯。
「程桑,你在想什麼呢?」橫邊淺喊了一句。
程翻譯官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小的在想,太君本身並沒有給秦寶田什麼任務,他完全沒有必要來胡弄太君表功。這麼一走神,就忘了翻譯,請太君原諒。」
「八嘎!我問的到底是你,還是他?」橫邊淺一拍桌子。
「請太君息怒,是我剛才太無禮了。」程翻譯有些慌亂,趕緊認錯。
秦寶田奇怪地看著兩個人,雖然聽不懂,但是那句罵人的日本話還是明白的,不知道那個程翻譯官怎麼就忽然得罪了太君。聽到程翻譯轉述的橫邊淺的問話,他連忙回答道:
「太君,這事巧了。今天小的帶著幾個人在城裡巡視,為了躲避一輛皇軍的摩托,撞在那個嫌犯的身上,小的和他一起倒地。這個時候小的一眼就看見他腰上別了一支手槍。
估計那個嫌犯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搶先起來,還想把小的扶起來。小的便趁機把他抓住了。這就是那把手槍。」說完,秦寶田從懷裡掏出一支手槍遞給橫邊淺。
自己當真是武運興隆?這麼好的事都會發生?橫邊淺難以置信地接過槍。從秦寶田取出手槍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來了,這是一支日軍軍官配備的南部造手槍!
這種槍落在一個支那人手裡,顯然是不正常的。
「喲西!你做得非常好。」橫邊淺一邊說,一邊打開抽屜拿出幾塊大洋扔在桌子上:「這是獎賞你的,以後還要繼續努力。」
「謝謝太君,這是小的應該盡的本分。」秦寶田接過大洋臉都笑欄了。
打發走秦寶田,橫邊淺並不急著去審訊犯人。他看了程翻譯官一眼:「程桑,我最近發現你老是有些走神,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太君。我沒有……」程翻譯官吃驚之下剛想分辯卻被橫邊淺打斷。
「程桑,你不僅是我們的朋友,用不著掩飾什麼。聽說你已經加入了我們的國籍,那麼我們也算是同胞了,難道同胞之間還有什麼要隱瞞的嗎?」
「太君!」程翻譯官有些感動:「在下是上海人,家父一直是和日本人做生意。大正12年(指公元1923年--作者),家父把在下通過送到了日本,並委託在日本的朋友給予照顧。
多年來在日本的學習,在下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大日本的經濟、文化的繁榮。所以,在昭和7年(指公元1931年--作者)家父去世後,毅然放棄了家業,加入了日本國籍。」
「哪你的家業怎麼辦?」對於程翻譯官的經歷和追求,橫邊淺深感自豪,大日本的成就,從明治時期開始,放棄了閉關鎖國的政策,全面接受西方列強的思想。對於大清國的幾次作戰勝利,也切實地讓日本國民收到了好處。
尤其難能可敬的是,明治天皇陛下還把大清國的戰爭賠款大部分用於國民教育,自己也是其中受益的人啊。
想想吧,現在在世界各地,我大日本的國民都是抬起頭走路的,在哪裡都受到了無比的尊敬,這是何等的幸事!
聽橫邊淺問起自己的家業,程翻譯官苦笑了一下:「自小的加入日本國籍後,家業由弟弟繼承,而在家母的提議下,更是登報聲明,斷絕了與在下的所有關係,從族譜中把在下的名字劃出去。」說到這裡,他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你也不用傷心了。對了,上海不是已經被大日本皇軍佔領了嗎?你沒有回家看看?」橫邊淺安慰了一句,好心地問道。
「唉,我在上海並沒有去找他們。早在昭和8年,在家母的堅持下,我們全家以及所有的資產都已經轉移到了成都。」程翻譯官長長地歎了口氣。
橫邊淺心裡一抽!這是個什麼樣的支那家庭,那個母親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支那人!全家一直和日本人做生意,卻在兒子加入日本國籍這件事上如此決絕!更讓人意外的是,竟然預料到皇軍對上海的行動,提前撤離了!
雖然他也知道,在滿洲事變(9.18事變)以及「1.28淞滬之戰」後,支那的很多企業斷絕了和日本企業的關係,可是像這樣的家庭和企業,還是不多見的。
「既然太君問我為什麼老是走神,在下其實實在想,太君的漢語說得那麼好,在下好像有些多餘,想到更需要自己的地方去。」程翻譯官繼續說道。
「不,程桑。」橫邊淺一聽原來是這樣的原因,不由得笑了:「你還不明白,對於其他的支那人來講,說日語是一種從心理上壓制對方,讓對方看不清意圖從而露出馬腳的行為。所以,我真心誠意地請您留下。」
竟然用到了「您」這樣的稱呼,程翻譯官連忙謙虛地說道:「太君的意思我明白了,為大日本服務是我應盡的責任,請不要用那種口氣,在下有些承受不起。」
「哈哈,什麼話。再怎麼說,我們都是同胞,同胞之間,沒有貴賤之分的。用不著客氣。」橫邊淺放聲大笑。笑聲中也在感歎,雖然加入了日本國籍,但是支那人的成分還是沒有在國內被否認,不然也不會屈就一個翻譯了。
他有些無奈。和台灣人、朝鮮人一樣,雖然已經被佔領了四十餘年,在皇軍教育體制下的第三代人已經成長起來,可是他們最多只能是參加皇軍,儘管作戰勇猛,卻永遠也無法被提成軍官。這也是被統治者的悲哀。
結束了談話,橫邊淺來到了審訊室。
一個典型的中國江南農民裝束的漢子被綁在柱子上,儘管人長得瘦瘦精精的,因為天熱,加上刑訊室裡燃著火盆,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你是什麼人?」橫邊淺坐在椅子上,用自己一貫的話語「溫柔」地問道。
「太君問你是什麼人?說!」程翻譯衝著漢子大聲喊道。
「我是種地的,因為拾到了那把手槍,想進城交給皇軍。」漢子的回答讓橫邊淺一愣。他站起來走到對方的身後,抓起他的手仔細看了看,又走到前面仔細觀察他的腦門。
「唉,你們中國人有句古話說:『明人不做暗事』,你的手上到處是老繭,確實很想農民,你腦門上的帽子圈痕跡,也確實是長時間戴帽子的結果。當然這可以解釋為戴的是草帽。
可是,農民手上的老繭應該在手掌中間最厚,你的老繭卻是在食指和拇指處最厚,這說明什麼呢?說明你是個打槍的。只有當兵的,才會在這兩個地方磨出這麼厚的繭子!難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顯然沒有想到這個日本人的觀察這麼細緻,漢子沉默了。橫邊淺也沒有急著追問,刑訊室裡除了火爐偶爾沾出的一絲火星的聲音,竟是安靜了很多。
驀地,那個漢子張口一個大大的哈欠,緊跟著「咕嚕」一聲,卻是漢子嚥口水的聲音。
「你這混蛋……」居然在審訊的時候打瞌睡,程翻譯氣不打一處來,可剛罵了一句,卻被橫邊淺攔住了。轉頭一看,橫邊淺臉上滿是成竹在胸的表情。
他叫過一個憲兵,低聲說了幾句,那憲兵一臉的詫異,猶豫了一會,還是出去了。
程翻譯見他們的行為很是詭異,心裡疑惑,卻不好問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那漢子的鼻涕似乎流了出來,霎時間也就明白橫邊淺要幹什麼了。
「煙癮翻了不好受吧?」橫邊淺笑著舉起剛剛交給他的一包鴉片膏,沒等翻譯,就撕開包裝紙,把裡面的東西放到漢子鼻子下面來回晃悠。那漢子的頭,也跟著鴉片膏移來移去,眼睛發出駭人的凶光。
「說出來你是什麼人,這東西就歸你了。」等那漢子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時候,橫邊淺忽然把手裡的東西拿走,冷笑著誘惑他。
那漢子似乎已經有些癡呆了,程翻譯官把話轉述了兩次,他才想是聽明白了。
「好吧,既然已經被你看出來了,我也就說了,不過請先把我解開,讓我吸一口。」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漢子就先提出了要求。
「沒問題。我們對於像你這樣識時務的人非常歡迎的。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要是耍花樣,我會叫你把吸得這一口吐出來。」橫邊淺一邊說,一邊示意滿足對方。
美美地滿足了一下自己,漢子的精神好了許多。
「太君,我是我大哥派進來探探虛實的。臨行前大哥吩咐我,要是皇軍能善待我們,我們就跟著皇軍干。」漢子不說則已,一說出來,嚇了審訊室的人一跳。
很好。這麼說你是來談判的?」橫邊淺驚喜之餘很快冷靜下來。
「是的。我們有一千來人馬,**撤的時候沒有通知我們,等得到消息,已經來不及了。後來聽說政府都退到了四川。既然政府已經不要我們了,我們還為他幹什麼?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和皇軍鬥,那是用雞蛋和石頭碰。別說我們這點人馬,那政府上百萬軍隊還不是被皇軍打得落花流水?
因此大哥思前想後,覺得反正都是賣命,為皇軍賣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就派我進城看看。」漢子侃侃道來,華麗的詞彙讓橫邊淺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支那人有鴉片癮,還是被派來作為談判代表。
「你們能這麼想,我非常高興,也代表皇軍歡迎你們。」橫邊淺站起來拍了拍漢子的肩膀,接著有奇怪地問道:「可是你剛才為什麼不說?」
猶豫了一會,漢子回答道:「大哥還交待我,他會等我十天。大哥說要是皇軍不答應,或者對我用刑,他就帶著隊伍去投靠新四軍。並且剛才,我,我還在想怎麼對你們說。」
聽到前半截,橫邊淺心裡連呼「好險,運氣」,聽到最後一句話,卻忍不住笑了:「原來大家彼此誤會了。對了,今天是第幾天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漢子張口就答:「我上午進的城,原本想在城裡看看,已經很久沒有進過城了。正看得高興,就被人撞了一下,有被抓到這裡來了。」
「哦,是這樣。可是你怎麼把槍給帶進來了?」說起槍,橫邊淺心裡一陣冒火。很難說這幫人裡面沒有沾過皇軍的鮮血,可是他又不能提出來。
「這槍也不是拾的,這是幾個月前一幫難民路過我們那裡,被我搜出來的。」看見橫邊淺手裡的那支手槍,漢子順便也就把槍的來歷說了一邊:「我們本來是江蘇保安隊的,接到的命令是作為預備隊。結果被當垃圾一樣扔掉了。進城倒是簡單,城門口的哨兵跟擺設沒什麼兩樣。原本想要是攔住了我,這槍也沒法藏,就直接通過他們找到你們。可沒想到他們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放我進城了。」
「八嘎,城裡的警察實在太失職了。」橫邊淺一聽竟是這個原因,氣得大罵。
「太君。太君,您難道忘了,是您命令由偵緝隊和皇軍守門,警察局暫時休息的嗎?」程翻譯官雖然討厭肖彥梁等人,可是還是提醒橫邊淺。
這麼一提,橫邊淺倒是想起來了。看來這些警察們在肖彥梁、張旭的帶領下,還是要比這些人盡職盡責得多。
「八嘎,都多少天了,難道他們還沒有休息夠嗎?」雖然知道自己錯怪了警察,但是卻不能認錯的。
「是,小的馬上通知肖局長。」程翻譯官低頭回答道。
「我這裡是憲兵隊,軍隊的事不歸我管。不過請放心吧,我會把你交給合適的人的。」橫邊淺讓人帶那漢子下去好好休息,自己回到辦公室給駐軍的莊口糾夫聯隊長打了一個電話,把這事說了一邊。
「恭喜太君,又獲得了一支隊伍。」程翻譯官看著橫邊淺的笑臉,及時地拍上了馬屁。
「哈哈,是很高興的一件事。」橫邊淺雙手手指交叉放在胸前,暇逸地擺好了這個舒適的姿勢,繼續說得:「自從皇協軍叛變,我思考了很久這裡面的原因。現在總算是想通了。皇協軍的成員都是從戰俘營裡挑選出來的,雖然軍事素質很好,戰鬥力也很高,可是這些戰俘都是曾經和皇軍血戰過的,他們本身就有戰友被皇軍打死的仇恨。只要有人鼓動,那是非反不可的。雖然有連坐法,可是一旦整個皇協軍都反了,那麼那個連坐法就成了一種笑話。
今天要投降的隊伍不一樣。這是一個和皇軍沒有仇恨的隊伍,他們反而對皇軍是非常忠心的。我很高興啊。」
接到電話後,莊口糾夫聯隊長竟然親自趕到了憲兵隊,橫邊淺很是感動。在家裡宴請聯隊長一行。
「咦?室邊、南造兩位中隊長怎麼不來?難道我的東西不好吃嗎?還有北海道的清酒喔。」見只有聯隊長一個人跟著自己走,橫邊淺開著玩笑,有些奇怪。
「少佐閣下,實在是感謝了。您的菜怎麼會不好吃呢?尤其是還有正宗的北海道清酒,想想口水都流出來。可是這件事實在很急,萬一耽誤了,讓他們投靠了新四軍『共產』黨,麻煩就大了。所以,謝謝啦。」叫室邊的中隊長歎了口氣,回絕了橫邊淺。
「那麼,就不擔擱你的工作了。回頭我讓人給兩位中隊長把清酒送過去。」橫邊淺也知道這件事不能耽誤,笑了笑也就算了。
「邊淺君,實在是感謝了。」矮矮胖胖的聯隊長是一個標準的日本人長相。跪坐在地板上的他彎下身子鞠躬向橫邊淺表示感激。
「這是我應該做的,請聯隊長閣下不要客氣。」橫邊淺舉起酒杯:「來,嘗嘗是不是正宗的北海道清酒。」
兩個人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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