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決定向難民說明白以後,在警察的組織和帶領下,大批難民離開了這個地方。隨即一個小隊的日軍進入了這幢大樓。
安頓好難民,已經是晚上了。肖彥梁找到張旭,一邊吃飯,一邊把白天的事告訴給張旭。說起幹掉寬敏隆那麼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流失,肖彥梁滿臉的沮喪。
張旭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說道:「那個地方我倒是非常熟悉。現在的憲兵隊以前就是警察局,百貨公司開在那裡本來就是想有一層保護作用在裡面。你的想法沒錯,日本人雖然佔領了那裡,但是你注意到沒有,那百貨公司邊上連在一起的,就是一片平房。要是日本人沒有在樓頂安放崗哨,倒是可以在晚上通過繩索爬上去,等到白天,一槍幹掉目標,再順著來路撤退。」
「好!」肖彥梁一下子興奮起來:「這樣,我去找姜佑行他們,由他們出手,我們打掩護。他媽的,這個新年鬼子別想過得舒坦。」
肖彥梁趕到「福瑞」布店,把想法告訴姜佑行後,姜佑行表示要請示上級才能做出決定,但是他對於肖彥梁能夠主動提出打擊日寇的想法表示了完全的肯定。
雖然如此,肖彥梁還是感受到了姜佑行的態度,他有些失望,閒聊了幾句就告辭了。
走出「福瑞」布店,凜冽的寒風一吹,肖彥梁倒是明白了不少:「他媽的,不就是怕暴露麼?老子自己幹。」
肖彥梁不知道的是,他剛走,姜佑行和余鴻春就開始了爭吵。
兩人爭論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姜佑行對余鴻春經常參與肖彥梁他們對日軍的襲擊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在他看來,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作為聯絡點和情報站而存在的。
「同志哥,你不要忘記,我們不是城市游擊隊,偶爾為之可以,長時間參與,必將損害首長交待的主要工作。」姜佑行氣乎乎地對余鴻春說道。
「教導員,我明白。可是首長也在不斷教育我們,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余鴻春委屈地辯解道:「你看肖彥梁他們,不過就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中國人,可是面對日寇的侵略,能夠主動出擊,那是需要多高的覺悟。並且,現在雖然隸屬國民黨,但是你聽聽,他們對我黨的政策理解的程度有多深!我認為,我們參與他們的行動,更多的,是幫助他們認清楚個體的力量是多麼渺小,必須團結各方面願意抗戰的力量,才能打贏這場戰爭。我有一個想法,就是目前為止,整個警察隊伍,在肖彥梁的帶領下,對於抗戰是有積極作用的,我們應該主動去幫助他們,去引導他們。」
余鴻春的一番話,倒讓姜佑行沉默了半晌才說:「對,我承認你的想法是對的,也符合我黨的政策,可是我要反對的,是你本末倒置的做法。不錯,你說的我們參與他們的行動,更多的,是幫助他們認清楚個體的力量是多麼渺小,必須團結各方面願意抗戰的力量,才能打贏這場戰爭,可是你看看,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完全是鼓勵他們盲目自大!認為這樣的小打小鬧就是救國。我的意思,還是要多在思想上幫助他們。比如,上一次,你關於主席《論持久戰》的表述以及效果就非常好,但是你注意沒有,這個話題,還是他們主動提出來的。同志哥,你這樣不主動,會出大事情的。」
畢竟是政工幹部出身,姜佑行的話,一下子就點中了問題的實質。余鴻春接受了姜佑行的觀點:「指導員,你說得對。我的確是有些本末倒置了。跟著他們,自己也衝動了。哎呀!」剛說完,余鴻春忽然驚醒道:「肖彥梁剛才似乎有些不理解我們。不行,我得趕緊和他講去。」
這麼一說,姜佑行也想起剛才肖彥梁得神情似乎有些不對。
很快,余鴻春趕到了肖彥梁的家。
「這麼晚,余先生有什麼事嗎?」肖彥梁淡淡地問道。現在的余鴻春在他眼裡,已經是一個自私的代表了。
「唉,對不起,肖局長,剛才我們可能有些誤會了。」余鴻春能夠感覺到「鴻春老弟」和「余先生」的區別,拱手說道。
「哦?」肖彥梁還是那個神情:「各為其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原則。貴黨的做法,我是可以理解的,並沒有什麼誤會。」
「肖局長不請在下進去坐坐嗎?」余鴻春忽然笑了笑,問道。
這一回輪到肖彥梁尷尬了。
「噓!」輕輕吹了一口茶葉,余鴻春說道:「肖局長,我們先不說是否有誤會,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日軍在中國有多少兵力?」
這個問題讓肖彥梁一愣,隔了一會才說:「沒有一百萬,幾十萬總是有的。」
「那麼我問一下,到底是為了消滅一個日軍重要,還是打贏這場戰爭重要?」余鴻春馬上繼續問道。
「當然是後者重要。」肖彥梁隨口答道。馬上他似乎明白對方要說什麼了。
「所以我們姜老闆才要請示啊。」余鴻春解釋道:「你也明白,我們不是過來建立城市游擊隊的,而是建立聯絡點和情報站的。我們的任務,主要是為了收集情報,更好的,更全面地打擊敵人。」
「謝謝你,我明白了。」肖彥梁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你能明白我們的苦心就好。比如肖局長你吧,單獨也行動了很多會,可是對於戰場,對於打擊敵人,又有那一次比得上你指揮空軍炸毀日軍軍火庫作用大呢?」余鴻春利用肖彥梁曾經告訴他是經歷繼續引導對方。
肖彥梁現在想到的,卻是當初自己單獨襲擊日軍的結果以及王樹心、李志他們在醫院破釜沉舟般的作為。
「肖局長,有句話,我必須說。」余鴻春見肖彥梁陷入沉思,趁熱打鐵:「面對日寇的凶殘,個體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我們必須團結起來,才能打敗侵略者。古話說得好『兄弟其心,其力斷金』,在更好地發揮我們的作用前提下,襲擊個別日軍和漢奸,才能是屬於深思熟慮的行為,而不是草莽、衝動的舉措。」
「我慚愧啊!」肖彥梁徹底信服了:「與君一席話,茅塞頓開!」
「謝謝肖局長的理解。」余鴻春高興地說道:「我們的請示,主要是看上級是否有更多的考慮。我們是一個整體!你知道的,上海淪陷,南京淪陷,國民政府也派出了不少的軍統鋤奸隊,他們可歌可泣的戰鬥,對於振奮敵後的抗戰決心,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我們也必須看到,軍統特工,在日軍的反撲下,也損失了太多的優秀人員。這樣的損失,無論我黨,還是貴黨,都是承受不起的。所以,我們的行動必須做到萬無一失,不影響大局。」
短時間內,肖彥梁的情緒變化之大,讓他一時有些消化不了。送走余鴻春,他把德貴叫過來,想問問他的想法。
「局長,你就別消遣我了。」沒料到德貴竟然憨厚地開口就是一句:「只要是能殺日本人,什麼我都干。我呢,有時候也在想,我們殺了那麼多漢奸,可是汪精衛那麼大的官還是投了敵;我們殺了不少的日本人,可是武漢還是被佔領了。我們的所作所為,到底有沒有用?」
「怎麼沒用?」見德貴越說越不像話,肖彥梁立刻打斷說道:「道目前為止,我們至少幹掉了50個以上的鬼子。要是全國有一百個像我們這樣的人,你算算那鬼子一年要損失多少兵力?他還要派多少兵力來偵破我們?」
德貴搖搖頭,他實在不願意想這個問題。這些是大人物想的,他一個基層人員懂什麼?很快,他就找到了話題:「局長,你說以前的大介洋三那個鬼子,他這麼聰明,怎麼就沒有看見百貨大樓的威脅呢?」
「笨蛋!好好想想。」肖彥梁笑著指了指頭:「身在廬山不識峰,你看,百貨大樓離憲兵隊那麼近,誰敢住在裡面?所以大介洋三就沒在意了。你再想想,今天從百貨大樓裡出來的人,河南口音的居多,也許是因為冬天到了,他們也是迫不得已才進去住的。」
說起河南,德貴倒是想起安娃子他們來了:「不知道安娃子他們長高了沒有。」
肖彥梁也想起了槐花那燦爛如花的笑臉,心裡暖洋洋的:「盡說瞎話,大半年了,能不長高嗎?」
槐花的笑臉,是天真,爛漫的笑臉,肖彥梁心頭驀地浮現出另外一張笑臉,一張讓他肝腸寸斷的笑臉。
打發走德貴,肖彥梁翻出一塊藏青色的布片。去年,許小菇就是拉響了放在裡面的手榴彈自盡的。
「小菇,哥也是很久沒有來看你了。」肖彥梁輕輕撫摸著布片,心裡卻平靜如水。
第二天,肖彥梁拒絕了其他人的陪同,騎上車就出了城。
許小菇的家,他們認識的地方,他們在亂世中訂下海誓山盟的地方,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到了山腳,肖彥梁扔掉車子,一口氣跑到了許小菇的墳前。
雨後初晴的樹林,地上還是濕滑滑的,樹葉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指向天空。肖彥樑折下一根枝條,仔細地把墳上的枯葉掃掉。
「小菇,好久沒來了,你生氣了嗎?」點上香燭,肖彥梁小聲問道。沒有人回答,只是一陣寒風,把香燭的火焰吹得東歪西倒,搖擺不定。
「今天是大年初二,哥抽空過來看看你。」肖彥梁倒上一杯酒放在地上,臉上忽然一笑:「對了,告訴你一聲,前些日子我收養了一群孩子,他們都叫我『乾爹』。你聽見了嗎?我們有孩子了。裡面啊,有一個小女孩,她笑起來我覺得特別像你,也是兩個小酒窩。」
說著說著,兩行眼淚卻順著猶自微笑的臉龐滑下。
回到城裡,已經是下午了,遠遠看見張旭、德貴、葉克明等一大堆人站在城門口。
「你可回來了,都把人急死了。」張旭快步迎上去,拉住肖彥梁焦急而如釋重負地說道。
向其他趕過來的人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兄弟們眼裡遮掩不住的激動表情,肖彥梁看得清清楚楚,雖然江風漸起,他心裡卻熱乎乎的。
「你們這是?」和張旭走在警察們主動讓出的道路上,肖彥梁奇怪地問道。
張旭責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上午憲兵隊來電話,你不在,寬敏隆大發脾氣。」
「有什麼事?」肖彥梁心裡一緊,他媽的,老子有事的時候你找我,老子空閒的時候,卻當我不存在。
「今天,寬敏隆隊長,突然親自帶著憲兵隊的二十幾個人,還有趙廣文的全部皇協軍六百多人出城了。我看他們的樣子走得非常匆忙,就抽空趁著寬敏隆對你不在場而大發脾氣的當口問了一下楊翻譯。他說是昨晚上新四軍的小股部隊襲擊了一個皇軍據點,裡面的十來個皇軍無一生還,他們今天是去剿匪的。」張旭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他們是直接趕過去嗎?得,別說趕過去,就是等他們得到消息的時候,人家早已跑了。」肖彥梁微微放下心,搖搖頭說道。
「可不是這樣嗎?」張旭點點頭,旋即歎了口氣:「我擔心……」話說了一半,卻再沒往下說了。
肖彥梁明白他的意思,轉頭看看其他的警察,也早已從剛見到自己的興奮中平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說明了每個人都在想一件事:「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依照日本人的本性,興沖沖趕過去,卻一撲而空,心裡的怨氣,必然是要向老百姓發洩的。警察們基本上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眼看著老鄉受罪,心裡的滋味,那是極難表達的。
一群人就這樣,在忽然而至的興奮後不久,又立刻陷入沉默的怪異氣氛中走進了城門。
肖彥梁已經準備好了接受寬敏隆的責罰,可是奇怪的是,自從他們出發,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卻還是沒有回來。
大年十五,元宵節,城裡忽然開進來大隊的日軍,還沒等肖彥梁他們反應過來,一個從未見過的中國人帶著一群日軍來到警察局,宣佈從今天起,全城實行宵禁,時間從晚上7點,到第二天早上6點。
一直到二十天以後,宵禁結束時,張旭、肖彥梁才從憲兵隊新任的隊長那裡知道寬敏隆他們的下落。
皇協軍士兵在出城的當天夜裡嘩變,在殺死了部分帶隊的軍官和全部日軍後,逃跑了。寬敏隆、趙廣文並沒有逃脫暴屍荒野的命運,據說除了頭顱,兩個人的身體被憤怒的士兵大卸八塊餵了野狗。
嘩變!
皇協軍全體嘩變了!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反應,肖彥梁心裡是甜滋滋的。日本人那,你當真以為我們中國人裡面願意當亡國奴,願意當狗的人很多嗎?
從戰俘營裡挑偽軍士兵,也真虧當初大介洋三想得出來。每一個戰俘,哪個不是和日軍血戰過?那個沒有經歷屠殺的慘劇?哪個不是熱血男兒?
挑出來組成偽軍,發給武器,這不是給他們機會嗎?想到這些,肖彥梁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個事件對於整個日軍來講,是不得了的。從隊長的描述中,肖彥梁知道現在日軍整個行動都圍繞著皇協軍嘩變的事情上來了。留守的將近一百皇協軍士兵已經被全部處決,整個地區的偽軍,目前也已全部繳械正在甄別。下一步,將是對像肖彥梁他們這一類的武裝組織進行甄別。
「太君,」肖彥樑上前一步,小心地說道:「關於我們人員的情況以及相關的資料,在大介洋三和寬敏隆太君的要求下,基本上已經完成了。您看我什麼時候把資料交給太君?」
經過翻譯,那個一直板著臉的新任憲兵隊隊長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喲西!」他點點頭,對肖彥梁的表態非常滿意。
橫邊淺是個接近四十歲的日本情報軍官。來這裡上任前,是日軍第十四師團參謀部的一名參謀。經過原師團長土肥原的推薦,他得以此次上任。來之前,他曾經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關於肖彥梁他們的警察局的歷史和人員構成,瞭解的得也比較深。當然,這些瞭解,都是通過兩個前任,大介洋三和寬敏隆向上級的報告中得來的。
報告裡對於張旭、肖彥梁的表述和結論,他並沒有馬上接受,他信奉的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做事方法。這樣的方式方法其實受他的上級,日本軍界諜報方面的專家土肥原的影響是非常深的。
果不其然,來到這裡,先宵禁二十天,再突然召見張旭、肖彥梁,告訴他們這些事。兩個支那人除了剛開始必然的反應以後,竟然說關於人員的背景以及相關的資料早已準備齊當。這樣的人,要麼真的對皇軍忠心耿耿,要麼就是極具狡猾的敵人。
橫邊淺不由的瞇著眼睛看眼前的兩個支那人,心裡不住地在問:「你們,到底是屬於那一種類型呢?」
窗外,連續晴了幾天的天氣,又開始飄雨了。
《抗戰之責》第四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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