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聽完余鴻春關於幫忙掩護運輸一批藥品的請求後,肖彥梁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忠實地執行著「只要是在抗日,就無條件支持」的信條。
不過面對寬敏隆瘋狗一般的搜捕,這個任務並不好完成。大介洋三死後的幾天,憲兵隊抓了不少人,日夜拷問。那幾條狼狗因為吃人吃得多,身子養的肥肥胖胖的。
接下來十來天,風頭漸漸過了,以高翠兒回家省親,而必須有警察護送這個由頭,得到了寬敏隆的簽字通行證,大包小包的,這才浩浩蕩蕩地押運著藥品走了。
妻子雖然身懷六甲,但是那種淳樸的性情和對日本人的仇恨,像上次一樣,堅持自己出頭的決定,使得最終讓張旭不得不退一步,交待了一下,親自和高翠兒一起出發了。
送走張旭,肖彥梁靜下心來。這些天他一直在籌劃兩件事,一件是如何幹掉寬敏隆,一件是如何得到一部收音機。
寬敏隆,這個王八蛋是必須幹掉的。這個混蛋,每天的樂趣,就是打人,殺人,城裡的氣氛已經比大介洋三在的時候恐怖了許多。誰也不知道憲兵隊下一個目標是不是自己。雖然寬敏隆是個粗人,他的所作所為,除了增加老百姓的反抗意識以外,沒有任何效果。儘管如此,但是他對老百姓的損害,卻是巨大的。
除掉這個屠夫,已經是事在必行。這件事和姜佑行他們已經達成共識。不過前兩次都因為防守的嚴密,沒有機會,現在大介洋三的死,讓寬敏隆更加小心謹慎。肖彥梁對此也是一籌莫展。
得到收音機,這是肖彥梁自己的想法。對於整個抗戰的局勢,他們,這些敵占區的人,除了偶爾的道聽途說,基本上沒有任何消息來源。那個時候,收音機本身,是一個比較奢侈的東西,一般的人根本用不起,加之日本人對這玩意監控也很嚴,輕易之間想要得到它,困難是可以想像的。
趙廣文現在已經徹底完成了從一個情報員轉化成一個軍隊領導的過程,只是連續幾次的兵敗,讓他也看出來皇協軍根本沒有戰鬥力,典型的欺軟怕硬,欺負老百姓還可以,一旦打仗,只能以「兵無鬥志」來形容。那個叫「小野不二」的教官,雖然在上報的時候是說他「英勇作戰,以身殉職」,其實他曾經得到密告,說是被皇協軍的人趁亂從背後開槍打死的。
這件事他趙廣文有幾個腦袋敢如實上報?時候僅僅是秘密處決了那個告密和開槍的傢伙,算是把這事給壓下來了。
自從小野不二死了,皇協軍基本上沒有再參加過什麼戰鬥,趙廣文也樂得清閒,基本上不出門,而大介洋三在大街上公然被處決,嚇得他更是小心謹慎。
這一日,接到寬敏隆的通知,讓他派出一隊皇協軍,協助皇軍,將一批物資運到前線。這是自曹榮發以後,皇協軍的第二次擔任運輸物資的任務。
這一次趙廣文決定親自跑一趟,長時間窩在那個院子裡,人都快憋瘋了。出一趟遠門,既可以散心,也可以爭爭表現,挺划得來的。
車隊還要到醫院去裝東西,應該是裝藥品吧,可是有什麼樣的藥品須要到一個小小的醫院去呢?站在城門口的趙廣文心裡很疑惑。
「趙司令發什麼愣呢?」身邊的肖彥梁帶著笑聲的問話讓趙廣文一下子收回了遐想。和以前一樣,這麼重要的事情,肖彥梁必定是親自帶隊在門口執勤。
尷尬地接過肖彥梁遞過來的香煙,趙廣文找到了借口:「唉,還不是因為曹榮發的事。上一次他出了事,這一次我還真有些擔心。」
「趙司令過濾了。」肖彥梁吐出煙圈,笑嘻嘻地看著趙廣文:「姓曹的吃裡扒外,一個內奸,當然會出事。這一次你趙司令親自出馬,難道會有問題?」
趙廣文苦笑著搖搖頭,說道:「彥梁老弟就不要挖苦我了。你我心裡都有數,說曹榮發貪財是真,當臥底,哼,我看未必。」
肖彥梁大吃一驚!原本以為自己設計曹榮發的事情天衣無縫,想不到趙廣文竟然有所懷疑。這種懷疑如果寬敏隆已經知道,恐怕自己的處境就很危險了。
見肖彥梁沉默不語,趙廣文像是抓住把柄似的:「難道老弟真的相信自己看到的證據?」
「趙司令,有些話可不能亂講。」肖彥梁四處看看,沒有人主意他們的談話:「這姓曹的內奸證據,可是太君一手親自找到的,怎麼會說到我來了?」
「老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趙廣文笑了笑:「不就是幾箱藥品嗎?是,我知道肯定是曹榮發偷的,所以我說這小子貪財不假;可是沒有任何證據說他是偷竊太君保險櫃的人那?老弟,破不了的案子,找個人背黑鍋,是不是這樣?」
「趙司令怎麼知道就沒有姓曹的偷保險櫃的證據呢?」肖彥梁反問了一句。原來不知道為什麼大介洋三並沒有告訴趙廣文曹榮發是臥底的真實證據。心裡有了底氣,肖彥梁的語氣都不一樣了,表情嚴肅起來。
「難道有證據嗎?可是曹榮發和我以前在上海就認識,雖然交往不深,可是據我瞭解,這傢伙除了吃喝嫖賭,就沒其他的什麼心思啊?再說,他在和皇軍征伐的時候,表現也非常出色。」趙廣文也是一驚,自己以官場的作風來推斷肖彥梁,本來的意思是想拉近雙方的距離,沒想到竟有這樣的結果。
「當然有。」肖彥梁故作神秘地說道:「太君失竊的東西,可是在小桃花家裡被皇軍親自查抄出來的。雖然是一些灰燼,但是天網恢恢,這姓曹的幹事不利落,那些東西只燒了一半,另一半還在呢。怎麼?難道太君沒告訴你這些嗎?」
「啊?」趙廣文的冷汗出來了。這麼重要的情況大介洋三都沒有告訴自己,擺明是他有些懷疑自己了,幸好大介洋三已經死了。
「趙司令,」見已經徹底制服了趙廣文,肖彥梁趁機說道:「你我都是自己人,有些事我們還是要多溝通溝通。像今天這樣,要是你不說,說不定就憋在心裡,傷了身子。唉,」有意歎了口氣,肖彥梁繼續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姓曹的在討伐時表現積極,不正是應了一句老話,叫『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看來司令是被他蒙蔽了。」
「拉的說的是。想不到我真是白多活了幾年,要不是老弟一席話,茅塞頓開,這心裡啊,還真以為這個王「被冤枉了的」幾個字說出來,猛然間發覺這不是在說肖彥梁要麼徇私舞弊,要麼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嗎?趕緊生生把後面的話收回來。
幸好這時車隊已經過來了,兩個人趁機結束了談話。
趙廣文剛走進駕駛室,肖彥梁正要和他告別,恰在這時,周圍急著進出的人群知道馬上可以成行了,「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場面有些亂,沒人注意到這件事。肖彥梁心裡大驚之下,叫過德貴,小聲交待了幾句。然後向趙廣文揮揮手:「趙司令一路順風!」
「老弟保重!」趙廣文雙手抱拳回禮,轉頭對駕駛員說了一句。
車隊緩緩駛出城門,激起了一片灰塵。這時,附近早已等候多時的人群,蜂擁而上,城門口登時混亂不堪。
費力地讓準備進出城的人排好隊,肖彥梁才抽身走到牆邊。德貴和幾個警察就在那裡,地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臉色發白的青年男子。
「這人是誰?」肖彥梁有些納悶。
德貴看了看周圍,見沒什麼人注意他們,附耳小聲說道:「這就是從車上掉下來的人。」
車隊是從醫院開出來的,那麼這個人就是從偷跑的。可是這明明是一個中國人,石原太郎的那個醫院是不收住院的中國人的。難道醫院真的有什麼秘密?
肖彥梁眼光一寒,低聲說道:「這事誰也不准說出去,就當沒發生過。否則,我們兄弟都會跟著遭殃。」
幾個警察也不是第一次當差。躲在日本人的車底偷跑出來,每個人心裡都明白意味著什麼。即便去舉報,說不定一併給殺了滅口。
讓一個警察把自行車騎過來,把那個人抬到車上,由德貴陪同送到戴安平那裡先行救治。
到中午的時候,五六輛掛斗摩托車組成的一個車隊停在了城門口,領頭的正是寬敏隆。他幾乎是跳著下的車,失去一條手臂的他,甚至差點摔倒在地。早已預料到會有追兵過來的肖彥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寬敏隆。
「太君,您這是?」待寬敏隆站穩,肖彥梁故意疑惑不解地問道,又像是恍然大悟地回答說:「原來太君是想檢查一下我們的工作。」說完大聲喊道:「全體集合!」
「八嘎!」沒等集合完畢,寬敏隆就低聲罵了一句,一邊已經跟著下車的楊翻譯趕緊過來問道:「肖局長,趙司令的車隊是不是從這裡出的城?」
「是啊?他們上午十點左右出的城,還是小弟親自警戒的。怎麼啦?出什麼事了?」肖彥梁撓撓頭,一臉的「不解」表情。
「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低聲向寬敏隆說完,楊翻譯又問道。
「沒有。現場一切順利。不信你可以去問問那邊的太君。」肖彥梁一指門口一起執勤的幾個日軍,肯定地說道。
楊翻譯明顯地鬆了口氣,寬敏隆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完也沒說話,轉身往車上走去。
「楊翻譯官,」見他們要走,肖彥梁急急地喊了一聲。
楊翻譯皺著眉頭轉過身:「沒你什麼事了,繼續執勤吧。」
肖彥梁幾步跑到他跟前,遞上香煙,小聲問道:「出什麼事了?這麼緊張?」
「唉,醫院跑了個病人,石原院長說那人身上有傳染病,必須馬上找到他。」楊翻譯歎了口氣:「行了,寬敏隆太君還在等兄弟呢,以後再說。」
那個人的來源得到了證實。可是人都瘦成那樣了,還要逃跑,莫不是他真的有傳染病?送走寬敏隆,肖彥梁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時候,那個送人的警察回來了:「局長,戴先生說了,那個人身子虛弱得很,要慢慢調理。德貴哥被留在幫忙。」
肖彥梁點點頭。這些參與的警察,都是德貴手下的,相互之間共事時間長了,也比較瞭解和信任。關於這個人的事,誰也不願意自惹麻煩。
晚上七點過,寬敏隆的車隊終於從城外回來了。不過看他一臉的凶像,估計在追上車隊以後什麼也沒有得到。
「你地,一直在這裡?」看見肖彥梁還在城門口,寬敏隆覺得非常意外。
「太君您沒有回來,小的怎麼敢擅自離開?小的一直在等您。」肖彥梁謙卑地拍著馬屁。
「喲西。」受到恭維,對方在天已經完全黑了的情況下一直等自己,這多多少少讓寬敏隆的心情好了一點。
要是自己回來不走這個門,這個支那人會不會一直等下去呢?寬敏隆腦海裡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卻不知道這城門什麼時候關閉,是憲兵隊決定的,肖彥梁早已打過電話問過,說寬敏隆今晚肯定要回來,而且肯定是從這裡進城。
待車隊離開,肖彥梁掏出幾塊大洋交給身邊的警察:「大家都累了,回去買點酒,除了執勤的,都好好睡一覺。」
謝絕了護送的請求,肖彥梁獨自騎上車來到了同濟藥房。
「你可來了。」打開房門,德貴如釋重負地說道。
「怎麼這麼沉不住氣?」肖彥梁責怪了一句。沒等德貴把門關上,就自個走進了內室。戴安平正在那個人身邊檢查著什麼。
「怎麼樣?他有沒有傳染病?」肖彥梁輕聲問道。
「什麼傳染病?你是聽誰說的?」戴安平驚訝地回頭看了肖彥梁一眼。停下手裡的活計,走到桌邊,德貴早已倒上茶遞了過去。
肖彥梁把中午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卻看見戴安平露出一絲微笑:「不會吧?鬼子的話你難道都相信?」
肖彥梁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唉,這一聽有傳染病,心裡不是著急嗎?偏偏又無法脫身來這裡。對了,這個人醒過來沒有?說了些什麼?」
戴安平輕輕搖搖頭:「他昏睡到現在,還沒有醒。估計要不是他支持不住,也不會在城門口掉下來。我檢查過,這個人的身體極度虛弱,你也看見了,我正在給他打葡萄糖,那邊正在熬粥,給他補充營養。」
「我還以為是在熬藥呢。」肖彥梁扭頭看了看病人和一邊的爐子,打趣道。
「去,熬藥有這麼香嗎?虧你還是個警察。」戴安平被肖彥梁的話逗笑了。
「你不是說給他補充營養嗎?這粥就是治餓病的藥,怎麼,你敢說不是?」說到最後他也忍不住笑了。
一天的壓抑,就在這幾句話和笑聲中得到了釋放。
「知道為什麼他會餓成這個樣子?」差不多了,肖彥梁收起了笑容,嚴肅地問道。
「他不是餓的。」戴安平輕輕回答道。
「不是餓的?那還有什麼能讓他這麼虛弱?」肖彥梁倒是很奇怪了。
戴安平站起來抓著肖彥梁的肩膀,把他帶到病床面前。拿起那人的一隻胳膊,指著小臂關節處說道:「你仔細看看。」
那手臂關節處,烏黑了一大塊,上面有幾個紅點。肖彥梁拿起另外一隻手臂,那邊的關節出,也是和這邊是一樣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肖彥梁放下手臂,奇怪地問道。
「還記得上一次曹榮發的事麼?」戴安平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曹榮發?和這件事有關係嗎?」肖彥梁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映像了。
「曹榮發上次運輸物資遭襲擊,現場不是有大量的待運血漿嗎?」戴安平的眉頭都幾乎皺在了一起:「血漿是從醫院運出來了,那麼,按日本人的做事原則,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血漿就是在醫院生產的。」
「醫院生產的?」肖彥梁還是沒弄明白,當他的目光落到那個昏迷的人身上時,心裡似乎有一點明白了:「你是說……」
戴安平點點頭,幾乎是咬著牙,慢慢說道:「狗日的日本鬼子把咱老百姓當成抽血的工具,大量製造血漿運到前線。看看這個人的下場,估計是抽不了幾天,等把人抽乾了,就拖出去處理了。」
肖彥梁完全驚呆了!這件事甚至比屠殺、強姦更加的沒有人性,更加的陰毒!想想,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血,完完全全抽乾,這其中的恐怖根本沒法形容。
肖彥梁因為憤怒,臉脹得通紅,雙手緊握,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石原太郎!你狗日的王八蛋,我,老子非活剝了你的皮不可。老子要看看你他媽的是長的什麼畜生的心。」
「我想把這事向總部匯報。」戴安平還算冷靜,其實這不過是因為他早已發洩過了罷了。
「立刻發出去。他媽的,怪不得這狗日的醫院每天不停地往裡面拉人,竟是幹這種勾當。我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肖彥梁狠狠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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