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乎隨著德貴的這句話凝固了。
「放我下來。」周老闆感覺到了這種氣氛,霎時間在心裡做出了決定。
坐在地上,周老闆指了指自己的頭,向肖彥梁說道:「朝這裡來一下。」
「你……」雖然的確是有這個想法,但是周老闆這麼一說,包括肖彥梁在內的所有人還是大吃一驚。
「他媽的,囉哩囉嗦,快點,日本人就要追上了。老子跑不了了,難道你們要陪我一起不成?」見幾個人還在遲疑,周老闆心裡焦急,不由得大怒,忽然提高聲音罵了一句。
「砰砰!」似乎在回應周老闆的話,幾發子彈從他們頭上飛過。
「操你媽!」肖彥梁大罵一聲,掏出剛剛繳獲的手榴彈扔了一顆過去。巨大的爆炸聲讓追兵放慢了腳步。
「把剩下的那個東西給我。大哥你教我怎麼用,其他的,要還是想給我報仇,就他媽的趕緊跑。」周老闆一把拉住肖彥梁,說道。
「你們趕緊走。」肖彥梁焦急地喊了一聲。
都是明白人,幾個人相互點點頭,張旭低聲說了句:「保重。警察局碰頭。」而後朝巷子裡跑去。
肖彥梁掏出剩下的一個手榴彈,把保險拔掉,遞到周老闆手上,用一種自己聽起來都很奇怪的聲音說道:「你一鬆手,這玩意兒就炸了。」
「一鬆手是吧?明白了。你立刻走。」周老闆緊緊地握住手榴彈,聲音有些嘶啞:「記住替我多殺幾個日本人。」
周老闆後面的話肖彥梁沒有聽見。他把手榴彈交給周老闆,也不敢看他,向追兵方向打了兩槍,轉身就跑。
直到肖彥梁的身影融入了黑夜,追擊的日軍才戰戰兢兢地一邊打槍一邊跑了過來。幾束雪白的手電筒光芒照在周老闆的身上。
輕蔑地看了圍在自己周圍的日軍,周老闆不由得笑了。他笑得很開心,彷彿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老婆還有那還在吃奶的兒子就在自己身邊。
「你們等等我……」周老闆喃喃地說道。
圍觀的日本士兵都被周老闆臉上幸福滿足的笑容疑惑了,以至於誰也沒有看見這個支那人的手,正在悄悄地鬆開。
周老闆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並沒有讓肖彥梁哪怕是稍微放慢一點腳步。那種刻骨銘心的悲痛只能深深地埋在心裡。狂奔到辦公室,顧不上擦一把汗,肖彥梁便和早已準備好的張旭他們騎上自行車趕到了現場。
短短十幾分鐘後的「故地重遊」,別有一番滋味。幾個士兵正在把那些死傷的日本兵送往醫院,而飛濺得到處都是的人體碎片更讓趕過來的張旭、肖彥梁他們心裡不好受。
「他媽的,囉哩囉嗦,快點,日本人就要追上了。」周老闆堅定的話語似乎仍在耳邊迴盪。肖彥梁不知道周老闆當初是如何在那一瞬間下定了決心。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個從來與世無爭的人,要坦然面對死亡,那需要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勇氣!
肖彥梁走到一截斷臂面前蹲下,一點一點扳開緊握的手指。手掌裡面緊緊攥著的是一張照片--一張全家福的照片。打開照片,雖然已經有很多褶皺,但是依然可以看清楚照片上的周老闆笑得很開心,而他的太太則小心地抱著孩子,頭靠在丈夫肩上,臉上也是一片笑容。孩子呢,或許不喜歡相機忽然閃耀的鎂光燈,裂開著小嘴,似乎馬上就要放聲大哭,以示抗議,抗議大人們不顧自己的感受。
肖彥梁不知道周老闆什麼時候把照片握在手裡的。也許是怕爆炸所產生的破壞把照片毀了吧,也許是想再最後看一眼自己的老婆孩子。
肖彥梁小心地把照片收在懷裡,要是自己不死,等到勝利了,或者等到自己老了,一定要把這些事告訴孩子們。
可惜他現在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因為這次事件的「失主」,憲兵隊隊長大介洋三派人叫他們過去。
大介洋三現在有一種把城裡的支那人全部殺死的衝動!戒備森嚴的憲兵隊竟然讓人給偷了!這是大日本皇軍的恥辱,也是他大介洋三的恥辱!
他當然知道這一次被盜物品的價值,也明白對他意味著什麼。
趁著調查人員還沒有來,他首先把張旭、肖彥梁叫了過來。現在的他,也只能依靠這兩位在他眼裡是「破案高手」的支那人了。
臉色很差的兩個支那人倒讓大介洋三誤會是對這件事的自責與難過,這多多少少讓大介洋三的心裡有了一些安慰。
對於大介洋三的詢問,肖彥梁略為思索了一下,說道:「太君,這件事我們首先要確定盜賊的動機。如果是普通的盜賊,在下除了佩服他膽大妄為以外,說不出其他的語言。」
「等等。」大介洋三皺著眉頭打斷了肖彥梁的話:「盜賊有槍,有接應,肖局長為什麼還要認為有普通案件的可能?」
「太君,」張旭接口解釋道:「有槍的盜賊也是很多的。尤其是皇軍進了城,很多槍支彈藥流落民間,這種現象現在更為普遍。」
張旭的解釋也的確有些道理。大介洋三知道,自從支那政府敗退武漢以後,各地的土匪群起蜂擁,加上支那的潰軍、『共產』黨的武裝,佔領區的治安的確很糟糕。
見大介洋三沒有繼續追問,肖彥梁接著說道:「如果不是普通盜賊,那後果就嚴重了。要判斷是那種動機,也很簡單。請問太君,除了這裡,其他地方有被翻動的痕跡嗎?」
大介洋三搖搖頭,肖彥梁的話讓他剛有的一點僥倖徹底沒有了。
「太君,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也還是有線索的。到目前為止,我覺得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肖彥梁指著被打開還沒有關上的保險櫃說道:「盜賊對於憲兵隊非常熟悉!」
這話不僅張旭有些疑惑,大介洋三也深思起來。肖彥梁其實說得很明白,就是有內奸混了進來。而且這個內奸的範圍很小,就是能進大介洋三辦公室的幾個支那人,包括張旭、肖彥梁在內。
「繼續。」大介洋三冷冷地說道。
「太君,我想我和張局長也應該是在被懷疑的範圍之內。」肖彥梁苦笑著說道:「不過我還是想到現場看看。」
大介洋三點點頭。幾個人走出房門來到圍牆。現場已經被嚴密保護起來,就連那具被殺死的日軍屍體,都沒有移動,還躺在草叢中。
肖彥梁「仔細」檢查了屍體,有爬上梯子檢查了電網,下來說道:「太君,可以肯定,盜賊這次是完全有備而來,他們已經準備了很久了。您看,」他指著圍牆外的路燈:「這些路燈已經被人用東西打壞了。前些日子我帶隊巡邏的時候,就有些奇怪,這一路上,怎麼就這裡的燈壞了。」
「是的,而且我記得好像還不是一次壞的。」張旭接口說道:「當時我還和肖局長開玩笑,說這燈也太邪門了,今天壞幾個,明天壞幾個,而且還都集中在這一片。」
「所以你們認為抵抗分子為了這一次行動準備了很長時間?」大介洋三沒有興趣聽張旭故顯活躍氣氛的玩笑,而是改口問道。
「是的,太君,」肖彥梁回答道:「從兇手的手法可以看出這是一群極為凶悍的傢伙。可是對於這個,」肖彥梁指著電網上遺留下來的導線問道:「這個是什麼?難道就憑這個就能鑽過鐵絲網?而且,盜賊為什麼部直接剪斷鐵絲網鑽進來呢?」
「這個鐵絲網是通了電的高壓網。你指的那東西是導線,分流電流,擴大鐵絲網的縫隙。」大介洋三簡單地回復道。
「哦,是這麼回事。」肖彥梁「恍然大悟」。來回走了兩步,肖彥梁問道:「單憑這一點還不能完全肯定這次事件是抵抗分子所為。因為這裡以前是警察局,很多人對這裡還是很熟悉的,也許他們誤打誤撞也說不定。請問太君,保險櫃裡丟失了什麼?」
大介洋三猶豫了一下,說道:「除了文件,還有四百多大洋。難道……」他心裡忽然覺得也許這伙盜賊真的只是衝著錢去的呢?
「太君,請您放心,」和張旭低聲商量了幾句,肖彥梁說道:「我們會努力破案的,一來這是我們的責任,二來也是為了洗脫我們身上的疑點。」
大介洋三點點頭:「我對你們是不懷疑的,也對你們抱有極大的信心。」
出來憲兵隊,張旭拉住肖彥梁問道:「你準備怎麼收場?」
「走一步算一步,這些事我不說,大介洋三也會想到,還不如爭取主動。」
張旭默然無語。
接下來幾天,大介洋三在受到了嚴厲訓斥並被降一級以後並沒有好日子可過,因為跟著就接到了皇協軍參與的第一次物資運輸任務失敗的壞消息。他們被不明武裝襲擊,人員傷亡慘重以外,所押運的物資也全部丟失了。
這件事讓大介洋三開始懷疑皇協軍裡是不是有內奸。
曹榮發現在躺在床上,周阿發的老婆--小桃花坐在邊上削好了一個桃子遞過去。
「小桃花削桃子,有趣有趣。」曹榮發一口咬下半個桃子,笑著說道。這一笑,牽扯到肩膀的傷口,立刻疼得他猛吸涼氣。
「喲,瞧,還敢取笑我嗎?」小桃花伸手點了一下曹榮發的額頭。
「……」曹榮發沒有說話。受傷的肩膀讓他想起自從負傷回來,還沒有見過這次任務的指派者--大介洋三。
「聽說我走了以後憲兵隊被盜了?」曹榮發問道。
「可不是?那天晚上又是打槍,又是爆炸,可把我嚇壞了。」說起那天晚上的事,小桃花臉色都變了:「聽說是『共產』黨干的。」
曹榮發一下子不說話了。那天他們遭到襲擊,到處是「繳槍不殺」的喊聲,這喊聲,除了『共產』黨,誰還會喊得這麼流暢?
不行,自己現在必須馬上去見大介洋三,向他請罪。任務失敗了,說不定趙廣文那小子早就在大介洋三面前數落自己了。出發前大家關係好像都還不錯,可是這年頭,人心隔肚皮,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了。
拿定主意,曹榮發立即行動,他找到小野不二,請他陪同一起去找大介洋三。
肖彥梁那邊,就著著幾天功夫,早已把情報發出去了,這些情報當中,尤其是以日軍使用化學武器的準備工作、使用的種類以及關於在南昌方向展開進攻的兩份情報極為重要,這也使得他們同時受到了總部極大的表彰。讓肖彥梁他們非常興奮。
「這『共產』黨也真厲害。」喝下一杯酒,張旭說道:「兩百多敵人,他們還真說幹就幹。」對於皇協軍運輸隊被襲擊的過程,姜佑行已經在第一時間告訴了他們。同時也非常感謝他們關於分享情報的事。
「可惜姓曹的溜了。」肖彥梁歎了口氣。
「好事不能求全。溜就溜唄。只是日本人現在查案子查得緊,你們壓力很大啊。」戴安平拿起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裡邊嚼邊說。
「可不是,是得想個法子,不然我們都不好過。」張旭說道。雖然那天他們表現得很鎮靜,可是肖彥梁那句「有內奸」的話,多多少少對他們還是有影響。至少大介洋三見到他們得時候,臉色一直沒有好過。
「想什麼辦法?」肖彥梁反問一句。
「翠兒,還有酒嗎?」肖彥梁的反問讓大家不說話了,張旭猛地又喝下一杯酒,一拿酒瓶,發現是空的,便大聲叫喊道。
「你們少喝點,別醉了。」高翠兒聞聲提著酒瓶走出來,說道。
「男人們的事,你少……」張旭一句話沒說完,高翠兒已經變臉,捂著嘴跑了出去。
幾個人面面相覷,隔了一會,戴安平忽地舉起酒杯,對張旭說道:「哈哈,嫂子有喜了。來,彥梁老弟,我們一起祝賀一下張大哥。」
「有喜了?」張旭呆住了。好一會才反映過來,舉杯喝兩個人碰了一下,擔心地問道:「安平老弟,你又不是大夫,怎麼說我那口子有喜了?這樣子都好些天了,我還以為她胃子不好,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話未說完,戴安平已經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大哥,你還不趕快進去看看?」肖彥梁一邊笑一邊說。
張旭放下酒杯,立刻離開桌子進去了。
「你……是不是有了?」站在高翠兒面前,張旭急促地來回搓著手,緊張地問道。
忽然被問起這個問題,高翠兒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抬眼看見自己的男人還在緊張地望著自己等著回答,便害羞地微微點點頭。
「還還不趕緊歇著?以後這些事,嗯,等明天請個人幫你做。」雖然很想衝上去抱住高翠兒轉幾圈,但為孩子好的理智還是佔了上風。
「這點活沒關係的。」高翠兒說完歎了口氣:「唉,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替你擔心?要不是有了你的骨肉,我是如論如何也不出城的。」說著說著,眼淚象掉線的珠子一樣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你瞧,我這不是怕連累到你嗎?」張旭小聲安慰道。
「我知道你們都是在幹大事。」高翠兒橫了張旭一眼:「只是我這心裡頭……」
「好了好了。」張旭輕輕摟著高翠兒,慢慢說道。不知怎的,他也有一種哭的感覺。
聽見裡面漸漸沒了聲音,肖彥梁搖搖頭,舉起杯子,對戴安平說道:「來,乾了這一杯,我們也就散了吧?」
「好,干了。」戴安平爽快的回應道。高興的他他並沒有看見肖彥梁苦澀的笑臉。
肖彥梁想起了許小菇。那個他朝思暮想,神情堅定的女人。
曹榮發從大介洋三那裡出來得時候,明顯鬆了口氣。大介洋三的態度還是很和藹的。對於這次失敗,他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勝敗乃兵家常事。」就開始關心自己的傷勢,以及受到襲擊的詳細過程。甚是為了表示關心,還詳細詢問了自己的過去,並對自己投奔皇軍,表示了極大的讚賞。
回到家裡,吃過晚飯,小桃花微笑著靠近他,小聲說道:「你走以後,有人送錢過來。整整三百大洋。」
「哦?誰送的?」曹榮發一驚。這年月,三百大洋也不是什麼小數字。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現在是非常時刻,自己又不是什麼手握大權的人物,誰會無緣無故給自己送錢?而且數目還不小。
「不知道。」小桃花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男人的臉色已經變了,繼續說道:「那人見你不在,放下錢說明天再過來。」
「明天?嗯,到時看看再說。對了,」曹榮發想了想問道:「那人怎麼會知道握住在這裡?是不是你到處宣揚的?」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小桃花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我死心塌地跟了你,我那個男人被你弄走我也一點沒有怨恨你,你倒來說我!我可是嚴格按你的要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小桃花哭泣的樣子讓曹榮發有些煩:「行了行,一哭二鬧三上吊,你當老子沒見識過?現在是非常時期,也不想想,老子我又沒手握大權,人家憑什麼給老子送錢?真是婦人之見。」
曹榮發的訓斥讓小桃花停止了哭泣,緊張地問道:「那,這錢……」
「先收下吧。」曹榮發淡淡地說道。明天,等送錢的人來了,見個面,要是是什麼難以辦到的事,就當面拒絕他。錢嗎,那是不能退的了。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甚至到第六天,那個送錢的人,還是沒來,而等到他的,卻是到憲兵隊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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