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懷著不同的心情走進了饒嘉陵的屋子。
看見大小頭領進來,呆在屋裡的兩個警察媚笑著站了起來。
「怎麼回事?」看見兩個被綁起來的人,頭上滿是鮮血,肖彥梁皺著眉頭問道。
「這兩個混蛋趁我們不注意,想撞牆『自殺』。」其中一個警察小心地說道:「局長,我看他們真的有問題。哪有想『自殺』的無辜者。」
「你們的表現不錯。」肖彥梁點點頭,指著饒嘉陵說道:「德貴,你們幾個帶上他進屋去搜。希望能搜出點什麼。」
地上的兩個人,看見饒嘉陵竟然也被捕了,難過得閉上了雙眼。可是從他們咬緊腮幫子的動作就知道他們的心裡是多麼憤怒。
兩個人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難怪德貴說他們經驗不足。就是饒嘉陵,檔案上說他也只有二十三歲。
「不知道『共產』黨怎麼想的,居然會派這麼年輕的人擔任這麼重要的工作。」肖彥梁心裡歎息了一句。
「找到電台了……」
「幹什麼,放開他!不然老子開槍了。」
……
裡屋忽然傳來極其混亂的聲音。肖彥梁伸手「啪啪」兩槍,先擊斃了那兩個饒嘉陵的同伴,再衝進裡屋。
屋子裡饒嘉陵左手扼住陳六子的脖子,右手拿著槍指著人質的頭,正和德貴、雷浩兩個人對持著。
「你們聽著,放下槍退出去,不然老子先拉個墊背的。」見肖彥梁進來,饒嘉陵縮了縮頭,大聲喊道。
「趕快去報告大介洋三太君。」肖彥梁回頭低聲命令道。
那兩個警察如夢初醒,趕緊跑了出去。
「雷浩,出去守著門口。」肖彥梁緊跟著命令道。
雷浩奇怪地看了肖彥梁一眼,還是服從了命令。
「放下槍!」饒嘉陵再次喊道。
「聽著,這裡面已經放好了十顆手榴彈和十個手槍彈匣。具體的一些事就由六子告訴你。」肖彥梁說完,一下子轉過身去。他怕再看著陳六子,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傷心。
肖彥梁的話讓饒嘉陵摸不著頭腦,他疑惑地看了手裡的人質一眼,卻發現人質竟然已經是淚流滿面了,而德貴,也像肖彥梁那樣,背對著他。
輕輕地掙脫饒嘉陵的手,陳六子「撲通」一下跪下,哽咽地說道:「兩位大哥,小弟現走一步,等把日本鬼子趕出了中國,請一定告訴我一聲。」
饒嘉陵更加驚駭了。門口的肖彥梁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另一邊的德貴肩膀一聳一聳的,竟然是在哭泣!
肖彥梁長出了口氣,訓斥道:「德貴,不准哭,你想害死大家?」在肖彥梁嚴厲責罵中,德貴停止了抽泣,背對著陳六子,說了一句:「好兄弟,哥哥會記住你的話的。」說完,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兄弟,一路走好。哥哥就送你到這裡了。」看著德貴跑出去,肖彥梁心裡像壓了千斤重擔。這樣的場景,他面對田萬章的時候,也曾經面對過。
「記著把電台破壞了。但是至少要讓我們一眼可以看出那是電台。」肖彥梁叮囑了一句。
「我記住了。大哥,保重。」陳六子抹乾了眼淚,站起來說道。
肖彥梁點點頭,忽然說了一句:「我真羨慕你們,用不著再背漢奸這個名聲了。」說完,也不回頭,大踏步地出去了。
所有的這一切,對饒嘉陵來講,都是極度不可思議。看樣子,肖彥梁、雷浩、德貴等等的舉動,似乎是在為陳六子送行,可是這件事應該是自己是主角才對啊。
「這群漢奸會讓陳六子陪自己死?」饒嘉陵心裡這樣想著,對於這「不可能,無法相信」的場景,他下意識地伸手撓撓頭。
陳六子怔怔地看著肖彥梁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心裡百感交集。用自己和幾個『共產』黨人的性命,應該是可以保護警察局的大部分兄弟了,大不了日本人對警察局來個大甄別,對於「機智地發現」並且「帶隊英勇無情」地消滅「抗日分子」的肖彥梁、德貴來講,這既可以洗脫嫌疑,又是一件大大的功勞。
「喂,這是怎麼回事?」饒嘉陵再也別不住,開口問道。
收回在門口的目光和複雜的心情,陳六子轉頭對饒嘉陵笑了笑:「怎麼回事,放輕鬆點,我是來陪你死的。」
「什麼?為什麼?」心裡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饒嘉陵的吃驚是可想而知的。
「為什麼?很簡單,你是*,我們是國民黨,為了掩護其他人,我們兩個已經暴露的傢伙,除了死在自己人手裡,還能幹點什麼?」陳六子平靜地說道。
饒嘉陵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登時不說話了。
「現在明白了?老實說,我還真感激你這個*暴露得及時,不然我們還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陳六子歎了口氣,說道。
「這麼說,前些天的轟炸,就是你們給的情報?」雖然「*」兩個字讓饒嘉陵非常不滿意,但是他還是沉住氣問道。
「廢話。要是沒有我們,總部怎麼會知道這裡有這麼大一個軍火庫?我們在前線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卻不知道在哪裡坐山觀虎鬥。」陳六子哼了一聲。
「說話客氣點。什麼『*』『*』的。你聽誰說的我們在坐山觀虎鬥?」饒嘉陵一下子生氣了。
「哪你們在幹什麼?」陳六子立刻反問道。
「幹什麼?媽的,你們的那個委員長,既不給槍炮,又不給彈藥,你說我們怎麼打仗?告訴你,就是這樣極度缺乏給養的我們,也沒有在哪裡坐山觀虎鬥!你知不知道,我們的武器來源,基本上都是繳獲的日本鬼子的武器,所以,你們的武器好,負責正面戰場,我們沒有武器,只好負責敵後戰場。」饒嘉陵說到這些氣就不打一處來。見陳六子沒有反駁,饒嘉陵繼續說道:
「我們『共產』黨人要是想到坐山觀虎鬥,當年在西安,你們的委員長就不會是那種結局了。老弟,國難當頭,現在你我都是等死的人,分什麼國共,要我說,我們都是中國人,都是為了一個目標去戰鬥的,你說呢?」
「話是不錯,可是要不是你們叛亂,**也不至於準備不足,讓日本人撿了個大便宜。」饒嘉陵那句「我們都是中國人,都是為了一個目標去戰鬥」讓陳六子的心情平和了很多,但仍舊忍不住責怪道。
「我們叛亂?哼!」饒嘉陵想不到陳六子會這麼說。他指著門口,漲紅著臉罵道:「你知不知道,當初我們國共兩黨,在中山先生的思想下,團結統一,一起參加北伐,一路上勢如破竹,眼看要統一全中國了,要實現中山先生的遺願了,你們的那個委員長,還有那個汪主席,卻突然在我們背後開槍,屠殺了我們多少人?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我們除了拿起武器反抗,我們還有什麼選擇?我們被你們趕出了根據地,還在貴州的時候,我們就通電蔣介石,要求停止內戰,北上抗日,可是你們那個委員長呢?依舊調集大批部隊對我們圍追堵截,一心要置我們於死地。就是到了陝北,日本人入了關,到了北平城牆下了,你們的委員長還不罷手,還調集了幾十萬東北軍圍剿我們。」
陳六子以前一個小小的人物,哪能知道這麼多內幕?他目瞪口呆地聽著饒嘉陵的長篇大論,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屋裡兩個人在鬥嘴,屋子外面的幾個人卻在煎熬中苦苦等待著日本人的到來。
「媽的,媽的……」德貴一邊罵著,一邊來回走動著,而知道了底細的雷浩,手足無措,竟生出無論幹什麼也不自在的感覺。
三個人誰也不說話,隨都怕會引起難以控制的感情波動。肖彥梁心裡歎了口氣。自己還好,有過這樣的經歷,可是這兩個人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去死,不僅無能為力,而且還要裝出極其憤怒的樣子。
「準備。」遠處似乎聽見自行車嘈雜的聲音,肖彥梁喊了一聲。這時候,他的心情忽然平靜了許多。人總是要死的,想到這裡,陳六子的一句話突然跳進了他的腦海裡:「大丈夫能為國捐軀,夫復何求!」
「精神點。」肖彥梁嚴厲地對德貴和雷浩說道:「六子和嘉陵都是響噹噹的中國人,他們能為抗日成為烈士,那是何等的哀榮。你們不要去想別的,要不然他們的犧牲就沒有任何意義。聽明白了嗎?」
肖彥梁最後的一句話起了作用,兩個人猛地用力抬起頭,拔出手槍,各自找到隱蔽點,蹲了下來。
「饒嘉陵……」見準備好了,肖彥梁扯起大嗓門,高聲喊道:「放下武器,出來投降,我保證在皇軍面前給你說情。」
在街口,一群警察跌跌撞撞地往這邊跑來。
「局長,怎麼成了這樣。」一見面,葉克明焦急地問道。
「哎,什麼葉別說了,出了這件事,我們警察局可慘了。媽的,等著大介洋三的責備吧。」肖彥梁歎了口氣說道。
見肖彥梁的心情不好,葉克明也只好不再說什麼了,他跑到德貴那裡低聲聊了起來。其他的警察分散把屋子包圍了。
「饒嘉陵,聽見了嗎?好戲開始了。」陳六子迅速蹲在門口,把槍對準外面。
「不錯,好戲開始了。而且我們是主角。讓我們演好這最後一場戲吧。」饒嘉陵也蹲在另一個門口,說道。
「喂,夥計,待會等大介洋三來了,可要演好一點。」陳六子提醒饒嘉陵。此時他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有絲毫的恐懼,彷彿他待會要面對的,並不是死亡,而是勝利。
「這才像一個中國人。」饒嘉陵讚歎了一聲。
「去,好像老子以前不是中國人似的。」被饒嘉陵一誇,陳六子竟有點臉紅。
「呵呵……」饒嘉陵輕聲笑了起來。
「對了,你以前是幹什麼的?」陳六子冷不丁問道。
「以前?我以前是一個『叛亂』分子罷了。」饒嘉陵打趣地回答道。
「哎,我問正經的。一會見到閻王,我總不能說你我不認識,對吧?」陳六子不高興了:「好了,我先說,我以前就是這裡的情報站的,日本人佔領這裡,我趁著成立警察局的機會當了警察,後來我發現了以前的一個同事,當時他竟然在開飯店當老闆。
你想這世上哪有這種事,於是我就天天泡上他,反覆向他表決心。那時自己也沒去想萬一他真的當了漢奸怎麼辦。我那以前的同事還真是有任務在身,再後來,我的老上級就找到我,讓我重新歸隊,當情報傳遞員,肖局長、德貴是我的直接上線,那個同事,就成為我的下線。媽的,今天我發現他竟然叛變了。
我心情不好,和樓小平喝酒,這混蛋喝醉了,就把你的事抖露了出來。狗日的,這世道,漢奸真他媽的多。」
「原來老兄是軍統的幹將。」想不到陳六子竟是這個身份,饒嘉陵有些意外。他探頭看了看門外暗下來的天,想了想說道:「我以前是紅軍的一名機要員,跟隨中央紅軍從瑞金一路西撤,歷經千辛萬苦到了陝北。後來抗戰爆發,我們中央紅軍被改編成國民革命軍,奔赴抗日前線。因為在我們撤離瑞金時,大量的傷員都留在那裡堅持游擊戰,這次改編,國民政府也同意把他們也一併改編。因為留下來的人被你們全部打散了,所以我奉命跟著首長回到了這裡。部隊改編完了,番號叫『新四軍』,葉挺將軍任我們的軍長。
為了盡快參加抗戰,部隊命令我設法打入你們,獲取有關的情報。我是和樓小平一起利用成立便衣隊的機會進來的。想不到樓小平這王八蛋……」說起樓小平,饒嘉陵登時恨得咬牙切齒,話竟說不下去了。
「放心吧,肖局長說了要替你報仇的。」陳六子安慰道,接著歎了口氣說道:「老一輩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不到你饒嘉陵多少艱難險阻都挺過來了,卻還要和我一樣在這裡死去。」
「什麼『後福』,在我看來,只要能把日本人趕出去,中國富強了,那些帝國主義列強再也不敢欺負我們了,才是福,這也是我們『共產』黨人所追求的福。不過依你剛才的意思,我在想,人哪有不死的,能壯烈去死,能死在殺敵的戰場,這也算是我們的福氣吧。」饒嘉陵聽著陳六子的話,搖搖頭,說道。
「不錯,能死在殺敵的戰場,這也算是我們的……」陳六子話沒說完,門外忽然想起汽車剎車的聲音,他抬手就是一槍。
遠遠就聽見肖彥梁勸降的聲音,大介洋三的心情是極其複雜的。昨天趙廣文找到他,向他匯報了林承富自首的事,他就嚴令不准驚動陳六子。他要知道陳六子的情報是交給誰。
現在看到肖彥梁的所作所為,他覺得這個支那人的確沒有問題,所以,此時的大介洋三一方面為再次確認自己的眼光沒錯而高興,另一方面也為那個重要的情報員成了另一個情報員的人質而感到惱怒和後悔。
槍聲響過,車上的日軍紛紛跳下車,形成了警戒的陣勢。
「太君,我……我對不起你。」見到大介洋三,肖彥梁跪在地上,竟忍不住號啕大哭。他是為陳六子哭的,但是在大介洋三看來,卻是另外一種場景。
「太君,警察局出了如此敗類,我……我真是無顏見您啊,太君。」肖彥梁「痛心疾首」地說道。
「肖局長,你可誤了太君的大事了。」跟著大介洋三的趙廣文焦急地對肖彥梁說道:「你知不知道,那個人質,也是敵人的一個情報員?」
「啊?不可能!這個情報員還是陳六子說出來的。」肖彥梁滿臉「驚愕」地否認道。趙廣文的話,已經徹底證實了林承富的叛變。
「什麼?是陳六子說出來的?」趙廣文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情況,他向大介洋三望去,對方也是一臉的驚訝。
「是的,是他說出來的。結果我們來搜查的時候,饒嘉陵竟然脅持了陳六子。我想皇軍已經斷了好幾次線索了,所以讓人圍住這裡,不進攻,希望能活捉他們。」肖彥梁「認真」地說道。他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
「肖君,趙隊長說得不錯,那個叫陳六子的人的確是一個敵人的情報員。你的措施很好,這條線絕對不能再斷了。」大介洋三有些急了。
「太君我們下一步幹什麼?」肖彥梁問道。
「叫你的人待命。我們過去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進去。」大介洋三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方法。
「是。」肖彥梁答應一句,領著大介洋三靠近了現場。見到日本人過來,其他的警察有意地把防守的位置讓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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