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樹枝照在戴安平身上,樹葉的樣子印在他黑色的衣服上,不仔細看,是不會發現這個人的。
戴安平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9點40分「還有四十分鐘。」他心裡說了一句。然後有焦急地往不遠處的草叢望了望,埋伏在那裡的吳志偉依舊認真地執行著自己的任務--但是他並沒有發出有人過來的信號。
五個小時前,他們兩個人就到了這裡。按照約定的接頭時間,還有40分鐘就應該有人來接他們。漫長的等待,越是快要結束了,越是緊張。
「咕∼∼咕∼∼」還在想,那邊的吳志偉忽然發出了信號。
遠遠的,戴安平看見兩個騎車的男子正往這邊趕過來。走近樹林,其中一個下車,坐在一旁掏出煙點上,另一個人獨自往自己這邊走過來。
那男子在離戴安平20來米的地方停止了腳步,四周望了望,又掏出懷表看看時間,就地坐在地上。
從男子的舉動來看,戴安平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他就是今天和自己接頭的人!只是接頭的時間還沒到,接頭的暗號也沒出現,還有就是男子騎車、身上掛著槍……等等景象讓他不敢貿然出去。
百無聊賴的坐在地上,肖彥梁已經是第二次看表了。
前兩天大介洋三來到警察局,公佈黃長羽涉嫌參與抗日活動被皇軍擊斃,同時宣佈提拔張旭位新的局長,肖彥梁當副局長。下來以後肖彥梁問大介洋三,顧問什麼時候來,大介洋三卻說什麼「等張旭傷好後在派遣。」
那時刻,肖彥梁心頭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在手下的兄弟們還不能完全接受黃長羽「抗日份子」的情況下,大介洋三再派個日本「顧問」來,他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處什麼亂子。肖彥梁並不知道,在這一點上,竟然和大介洋三、倉島在出發前的討論與擔心是一致的。
按照和總部頻繁的電報聯繫,今天他就要來接報務員和觀察員了。
他第三次看表,發現時間已經到了。
肖彥梁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裳,慢條斯理的打起了太極拳!這是和總部約定好的接頭暗號,只有暗號發出,接頭才算有效。
當看到那個男人站起來打太極拳,戴安平驀地心頭一熱,幾乎有些把持不住自己。抗戰快要一年了,眼前的這些人,沒有誰的引導,獨自承擔起了一個中國人守土抗戰的責任,他們要忍受多少屈辱和磨難?
肖彥梁一招「雲手」還沒有使完,就瞥見一個農民打扮的人走了過來。
「老總,您這拳打得真好。」戴安平小心地說道。
「你眼力不錯嘛。這麼早去哪裡?」肖彥梁收起了拳勢,手很隨意地放在腰上掛著的手槍上。
「小的要趕到城裡賣桃子,不知道前面的路好不好走。」戴安平把肩上裝著桃子的挑子放下,掏出香煙過了過去。
煙是很普通的「哈德門」牌的香煙,不過那被抽出的三隻香煙的排列,卻是成等差形狀的。這種形狀,也是事前約好的,因為一般人誰會專門去故意把抽出的煙排成這種樣子呢?
肖彥梁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先前的對話,都有可能是一種巧合,但是眼前香煙的這種排列方式,絕對是有意識的行為。到了這個時候,肖彥梁才確認自己跟前的這個農民,就是自己這次要接的人。
小心地抽出中間的那根香煙--這也是約好的--肖彥梁覺得自己的手竟然有些發抖!
「聽說前面的路不好走,皇軍查得很嚴?」戴安平見對方按約定抽出中間得那根香煙,心裡也暗暗鬆了口氣,繼續說著暗語。
「小子,跟著我走,那就沒事,否則,就算是這青天白日,你也寸步難行。」肖彥梁藉著吸煙的動作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說完,他死死盯著對方,等著對方說出最後一句暗語。
「寸步難行?要是弄不好被人幹掉,那不變成『青天白日滿地紅』了?」飛快地說出這句話,戴安平把右手手掌放在心口上,一雙眼睛同樣死死盯著對方。
「在下肖彥梁,特地來接觀察員。」看見對方的動作完全符合接頭的內容,肖彥梁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同樣把右手放在心口說道。
「我叫戴安平,是報務員,觀察員在那裡。」戴安平放下右手邊說邊向肖彥梁伸過去。
「可見到你們了,想死我了。」肖彥梁趕緊握住戴安平的手,激動地說道。
「兄弟,辛苦你們了!」戴安平用力搖搖手,有些動情地說。
「德貴,過來!」肖彥梁點點頭,鬆開手,對著一邊大聲喊道。而戴安平把手放在嘴裡打出一聲響亮的口哨。
隨著口哨,肖彥梁吃驚地看到德貴身後慢慢站起來一個全身是草的人!而此時的德貴居然毫無感覺,直到發現肖彥梁驚訝的目光,才反映過來。
「兄弟,好身手!在下路過你的身邊,竟然沒有發現你,我服了!」肖彥梁大笑著拉住對方,左看右看,最後服氣地誇獎道。
通過相互介紹,肖彥梁這才知道,這次總部除了派遣那個叫吳志偉的觀察員以外,還派了和肖彥梁接頭的叫「戴安平」的報務員。
「兄弟,看你的樣子長得白白淨淨的,倒像個公子哥,我是怎麼也想不到你是電報員的。」放鬆下來,肖彥梁笑著對戴安平說道。
「見笑了。兄弟我原本是在美國學無線電技術,家裡是南洋開藥店的。31年日本人佔領了東北,我便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回國想參戰。不料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到第一線。」戴安平有些興奮地自我介紹說。
「想不到,真想不到!」肖彥梁心頭一陣感動,面前這個人竟然還真是個公子哥!這種為了民族大義而拋棄富貴家身的人,肖彥梁是極為佩服的。
「兄弟這次就是準備開個中藥店做掩護,長期在城裡待下去。這位吳兄弟如果能順利完成任務,將暫時擔任我的小工。」戴安平指了指吳志偉說道。
一旁的吳志偉點頭示意以後,依舊轉過身小心地觀察這四方。
「戴兄弟,你們準備什麼時候開始轟炸?」看見觀察員小心的樣子,肖彥梁問道。
「呵呵,我只是報務員,這轟炸的事麼,你還是要問問他。」戴安平很理解肖彥梁的心情,指了指吳志偉說道。
聽到對話,吳志偉轉過頭,皺著眉問道:「我剛才就想問你們,目標離這裡有多遠?」一口帶著少許的東北口音讓肖彥梁有些詫異。
「兄弟你是東北人?難得。」肖彥梁笑了笑,低頭算了一下,說道:「目標距離我們測過,大約50里地左右。」
「那好,原先還以為離這裡會很遠。既然只有五十里,現在就帶我去目標點。今明兩天我都在城外,請給我準備一些乾糧。」吳志偉只是點點頭,算是承認了肖彥梁得判斷,然後立刻說道。
「好!」肖彥梁沒想到眼前這個東北的觀察員這麼乾脆,說幹就幹。「本來還想讓你們休息兩天的,可是我這心裡……」
「不用客氣。我們再累,沒有前線的兄弟累,我們能休息,前線的兄弟們卻沒法休息。」吳志偉擺擺手說道。
「怎麼,兄弟是從徐州來的?」肖彥梁愣住了。
「不是,我是開戰鬥飛機的。後來飛機被日本人打下來。等我養好傷,我沒有飛機飛了。所以只好來這裡當觀察員,為兄弟們指指方向。」說起自己的來歷,吳志偉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肖彥梁有些奇怪,轟炸軍需庫的事,這麼讓人興奮的事,吳志偉怎麼會這種態度?不由得問道:「這位兄弟對這次行動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我在惋惜行動得太晚了。徐州都放棄了,還炸個鳥。」吳志偉沒好氣地說道。
「什麼?徐州失守了?」如遭雷擊,肖彥梁呆住了。
「是啊,徐州失守了。」戴安平歎了口氣,證實了吳志偉的話。
「可是,可是,可是一個月前,**不是才在台兒莊取得大捷了嗎?」肖彥梁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唉,這事說起來就四個字:『樂極生悲』,」戴安平的語氣裡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惋惜。
「『樂極生悲?』什麼意思?」肖彥梁問了一句。
「4月7日台兒莊一結束,統帥部就打算在徐州和日軍進行總決戰,先後集中了60萬兵力。日軍也集中了大約25萬兵力。」說到這裡,戴安平注視了肖彥梁一會,繼續說道:「你們提供的日軍兵力分佈情況,通過其他渠道道義證實,統帥部很是高興。也相應做了部署。
4月18日,在台兒莊被我們重創的日軍第10、第5師團分別從山東嶧城(今屬棗莊)和臨沂西北的義堂地區南進,對我軍第2集團軍和第20、第3軍團及第27軍團第59軍實施牽制性進攻。我軍頑強抗擊,至月底,將日軍阻止在韓莊、邳縣(今邳州)和郯城一線。5月5日,日軍開始從南北兩個方面向徐州西側迂迴包圍。在南面,第9、第13師從蚌埠地區分別沿北淝河、渦河西岸北進,至13日,陷蒙城、永城(屬河南)後,向江蘇蕭縣、碭山(今均屬安徽)進攻;第3師由蚌埠進入大營集地區,向宿縣(今宿州)進攻。在北面,第16師由山東濟寧渡運河,至14日,連陷鄆城、單縣、金鄉、魚台後,向江蘇豐縣、碭山推進;第14師從河南濮陽南渡黃河,陷山東菏澤、曹縣後,直插河南蘭封(今蘭考);同時,第10師將韓莊、台兒莊地區的作戰交由第114師接替後,在夏鎮附近渡過微山湖,向沛縣(屬江蘇)進攻。到本月16日,南北日軍在碭山會師。
統帥部鑒於徐州已成四面被圍之勢,決定放棄徐州。昨天,19日,徐州失守了。可惜,雖然前線官兵英勇奮戰,可60萬部隊,相互不能協調,讓日本人得手了。」
說到最後,戴安平猛拍了一下身邊的一顆大樹。
「這麼說,即使炸了鬼子的軍需庫,也沒啥用處了?」肖彥梁的心都亮了半截。
「不能這麼說。16日,日軍土肥原第14師團偷渡黃河成功,進入了程潛長官的第一戰區。媽的,他這回可是真正的『孤軍生入』,背後是黃河,西面的蘭封(今蘭考--作者注)、杞縣是桂永清軍長的第27軍,東面的商丘、歸德,是黃傑軍長的第八軍負責的。這兩頭一堵,徐州的日軍無法東進增援,北面的日軍無法南下西進增援。第一戰區有十幾萬人馬,27軍、8軍都是裝備精良的中央軍,土肥原只有2萬人不到,眼看又是一個台兒莊啊。」
「所以為了進一步阻止日軍增援那個土肥原,我們必須炸了軍需庫,延遲日軍的行動,對不對?」肖彥梁反應很快,聽說要圍殲日軍,馬上想到了摧毀軍需庫的重要性。
「說得完全正確。」戴安平點點頭,說道:「日軍必定會拼了老命去救土肥原,我們必須在後面捅他一刀。這也是總部這麼快同意轟炸的原因。」
「土肥原?媽拉個巴子。」應該也是第一次聽到戴安平說這事,吳志偉精神一振,竟然脫口就是一句粗話。
「兄弟知道這個土肥原?」肖彥梁問道。
「豈知認識!媽拉個巴子,就是這個精通中國話的鬼子,一手策劃了9.18事變。」似乎話匣子被打開了,吳志偉滔滔不絕地說道:「一開始,這鬼子鼓動我們大帥(指張作霖--作者注)獨立,被大帥死拖爛打地拒絕了。當初就是這狗日的鼓動我們大帥回瀋陽,結果就在皇姑屯大帥被炸死了,明眼人都知道他脫不了關係。(真實情況是:土肥原發出了張作霖離開北京到瀋陽的準確時間和車廂號--作者注)。
日本人想趁大帥一死,咱東北軍群龍無首,一片混亂,奪了我們東北軍的大權,佔領東北,不料咱們少帥臨危不亂,迅速穩定了局勢,而且還宣佈聽從中央調遣(即著名的「東北易幟」--作者注)讓日本人的計劃落了空。於是土肥原又策劃了多起事件,直到31年9月18日。可憐咱東北軍幾乎一槍沒放,拱手讓出了東北!」
「原來兄弟是東北軍的。」肖彥梁微微歎息了一聲。握槍的軍人,眼看著侵略自己故鄉的敵人,卻不能開槍抵抗,只能一步步後撤,這種滋味,又有誰能體會?不過「9.18」這個詞怎麼這麼熟悉?肖彥梁自問道。
「9.18。9.18」肖彥梁忽然想起幾年前,那些在南京接頭遊行的學生們大聲訴說著的話:「9.18,東北軍一槍不放,全部撤入關內,幾百萬國土盡喪日寇手中……而委員長居然還要剿共……」肖彥梁終於想起來「9.18」是什麼日子了。
「媽的,原來9.18是這個日子。我以前老聽學生說什麼『9.18,9.18』,原來竟是東北的淪陷日。」肖彥梁罵了一句。
「是。我就是東北軍的。當初少帥組建空軍,我就參加了。後來9.18事變後,我隨著高志航隊長來到南京軍政部航空署所屬的第四隊當了飛行員。」
「高志航?是不是就是去年那個在筧橋痛擊日本空軍的英雄高志航?」肖彥梁驚訝地問了一句。
「是的。那一仗真他媽痛快,我們一架沒被擊落,日本人倒被我們幹掉6架。第二天,鬼子不服氣,上午、下午各來了30多架飛機,又被我們擊落17架。兄弟我不才,也擊落了2架,擊傷了3架。」說起和日本空軍的空中大戰,吳志偉眉飛色舞的。「可惜後來我被擊落了,好容易逃脫,傷好了卻沒了飛機可以開。」吳志偉歎了一聲說道。
「那現在高英雄在那裡?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是他帶人來轟炸。」肖彥梁望著藍天,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不會來了。」一邊的戴安平悲痛地接著說道:「高將軍已經在去年11月28日,在周家口機場遭日軍突然襲擊,英勇殉國了。殉國後,被國民政府追授空軍少將軍銜。而此時高將軍30歲生日剛過了半年。」
肖彥梁沉默無語,良久才說道:「『青山處處埋忠骨』,我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壯士們的鮮血。」
「好一句『青山處處埋忠骨』,兄弟們,我們必須盡快炸了軍需庫,為創造第二個『台兒莊』的奇跡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戴安平讚了一句,對大伙說道。
「不錯,統帥部既然用已經為數不多的飛機來執行這個任務,說明總部的決心也不小。吳兄弟,這事全靠你了。」肖彥梁緊接著說道。
「放心,老子這口氣也憋了好久了。」吳志偉點點頭說道。
戴安平從桃子擔子裡取出一個包裹交給吳志偉,又把身邊裝桃子的擔子重新佈置了一下。一邊的肖彥梁則簡單向德貴交代了幾句。
扔給城門口的警察幾個桃子,肖彥梁帶著戴安平順利進了城。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肖彥梁、德貴輪番進出城,通過陳六子不斷和總部往來著消息。直到肖彥梁翻譯出的一封電報,裡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的時候,大傢伙才輕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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