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在前面的德貴忽然停了下來,按照事先編好的暗號,肖彥梁知道地道已經走完了。
上面就是牢房。依稀聽見還有人的歎息聲!
「難道……」
德貴小心地推開蓋子,探出半個頭。
眼前赫然是一個滿臉血污的人頭!
那人頭張大了嘴,兩隻還在動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德貴!
饒是德貴膽子夠大,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良久,那人閃到一邊,伸出一根手指向德貴勾了勾,壓低了聲音,說道:
「快上來。」
中國話!
德貴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他敢發誓,今生今世,「快上來」這三個中國字是他聽到的最動聽的話。
德貴快速爬上來,張旭、肖彥梁也先後爬上來,他們上來的時候,那種驚訝完全不亞於德貴。
真沒想到鬼子的憲兵隊裡還有犯人!
忽然,那個犯人一把抱住肖彥梁,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彥梁老弟?真的是你?」
肖彥梁渾身一顫!多麼熟悉的聲音!他仔細看著眼前這個被鬼子折磨的得不成人型的犯人!
「我是文川啊!想起來沒有?」犯人喘了口氣,說道。
「文川?你是文川大哥?」肖彥梁全身猛地抖了起來。
「是我。你們這是?」那個叫「文川」的犯人見肖彥梁想起了自己是誰,放下心來。這才看見肖彥梁他們一身黑衣,被著幾個鼓鼓琅琅的口袋,疑惑地問道。
「鬼子運了幾十車傷員,我們給他們準備了一些歡迎的禮花。」
肖彥梁笑了笑回答道。
「文川大哥,你還能不能爬?」
「還行吧。」文川點了點頭。
「那好,你先順著地道出去,我們辦完事就出來。有什麼事出去再說。」
「行!你們自己也要小心點。」
肖彥梁和德貴扶著文川慢慢下了地道。
肖彥梁壓了壓心裡的激動,向張旭、德貴甩甩頭:「我們走。」
鎖,難不到幾個警察出身的人,幾秒鐘的時間,牢門就開了。
整個牢房裡只有文川一個犯人,牢房走廊上點著數只小蠟燭,真不知道文川一個人在這陰森恐怖的牢房裡是什麼滋味。
三個人小心地靠近牢門,不出所料,因為只有一個犯人,日軍連崗哨都難得設,只是把門鎖上了事。
趴在門口,外面是一個審訊室,鐵鏈、老虎凳、水桶、皮鞭、烙鐵……樣樣俱全,放烙鐵的爐子還在燃燒著。
藉著昏暗的燈光,那些刑具上的血跡顯得更加猙獰。不知有多少中國人在上面被拷打,被殺害!
小心地穿過審訊室,張旭曾經告訴過肖彥梁,外面還有鬼子的一個營房,再外面才是停車場。
肖彥梁他們現在已經伏在營房邊上了。黑漆器的夜裡,只有雪白的探照燈的光芒在院子裡來回掃著。藉著燈光,三隊鬼子巡邏隊正在來回走動著,幾十輛汽車靜靜地停在那裡,絲毫不知道有人將在它們身上添加東西。
肖彥梁打個手勢,三個人慢慢退回牢房。
「看見了嗎?這院子本來就不大,停了幾十輛汽車,空間已經很小了,只要我們小心,鬼子的探照燈和巡邏隊根本發現不了我們。」
張旭、德貴點點頭。
的確,三十多輛汽車,把憲兵隊的院子擠得滿滿的,那探照燈也盡往圍牆上照。只有那三隊巡邏兵討厭。大介洋三的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映在窗簾上的影子顯出他正在款待車隊的領導。
鬼子營房也是熱熱鬧鬧的,每個房間都有一股子酒味。
「媽的,這鬼子請客也應該在兵營裡,怎麼到這裡請客。」張旭憤憤地罵了一句。
「鬼子的事,咱也猜不透,好在營房都在樓上,對咱沒什麼影響。」肖彥梁望了門外一眼,小聲說道。
「肖大哥,咱們什麼時候動手?」德貴著急地問道。
「等一下。我想這樣,德貴,」肖彥梁想了想,對著德貴說道,:「看見門正對著的那輛汽車了嗎?」
德貴順著肖彥梁的手指看過去,點了點頭。
「以那輛為中心,左右各3輛車歸你處理,記住,是七輛汽車。處理完畢就趕緊回到中間汽車那裡等我,聽我命令往這裡跑,在這裡待著。你可千萬不要貪多。你在這裡待著,主要就是隨時掩護我們。明白了?」
德貴笑了笑,說道:「你只給我那麼多手榴彈,想多吃也不行。放心吧,做完了,我會在這裡掩護你們的。」
「還有,你回來的時候,進這個門一定要小心,不要衝進來,免得門的聲音驚動了鬼子。記住了?」
「記住了。肖大哥,你要不提醒,我還真忘了。」
「記住就好。張大哥,到時候,你在右邊,我在左邊,幹完了還是在中間集合,我們一起走。」
「我明白了,幹完了還是在中間集合,我們一起走。」張旭重複了一邊。
「好!你們看,」肖彥梁指著門口,說道:
「鬼子的四個探照燈有兩個根本著不到這裡,另外一個因為有這幢房子,也只有餘光照過來。剩下一個,每兩分鐘掃一次,而三組巡邏隊也是分了區域的,結合探照燈,我們大約每三十分鐘有一分鐘機會從這裡跑到汽車隊裡。」
張旭、德貴現在對肖彥梁的話充滿了疑問,一共觀察了外面五十分鐘,他就得出了「大約每三十分鐘有一分鐘機會從這裡跑到汽車隊裡」的結論。
不過懷疑歸懷疑,這種判斷還是比他兩人沒做判斷好。
「記住,干的時候,千萬小心鬼子的巡邏隊,寧肯慢一點,少干一點,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咱們的命比鬼子的值錢,明白嗎?」
「記住了。」
「明白了。」
見兩人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肖彥梁和張旭分了工,肖彥梁左邊,張旭右邊。
匍匐著出了牢門,肖彥梁小心的把牢門掩好。幾十枚手榴彈背起來還是挺沉的,三人卻沒有背不動的感覺,有的只是一股子熱血不停地往上冒!
「德貴,張大哥,準備。」
肖彥梁小聲命令道。
等探照燈的光芒一移開,三個人箭一般地往前跑去,到了汽車邊上在滾到車底。
短短幾十米距離,三個人竟都有些氣喘!
相互對望了一眼,點點頭,各自向自己的目標爬去。
在要高翠兒做線輪的時候,肖彥梁根據預計的長度,就要求高翠兒作成長短不一的線,以求幾十糧車能同時爆炸。同時,也為了更好的偽裝,他還用墨把線全給染成黑色了。
中途線不夠了,肖彥梁還叫張旭設法到城外再弄些回來,當時張旭還開玩笑說城外的百姓幾年都沒有縫衣服和被子的線了。
沒法子,為了不引起鬼子事後的懷疑,肖彥梁他們又不敢直接從城裡弄。
每一輛鬼子汽車,肖彥梁都給它們準備了三個手榴彈,三個手榴彈都事先用一個個小口袋裝好。因為鬼子的手榴彈保險短,不好栓,所以每個口袋裡至少有一個**用的手榴彈,那玩意拉索長。線輪上的線,一頭就栓在**用的手榴彈上,線輪上有一個小小的支架,用以保證線滾動的時候不卡線。
肖彥梁找到目標,聽了一會鬼子巡邏隊的聲音遠去,迅速地把口袋卡在汽車油箱和車壁之間的地方,因為有口袋,即使到時候口袋受不了顛簸,從卡住的地方掉下來,也可以掛在上面,保證不會暴露。
卡好後,他再把線輪固定好。然後,又把線順著牽到汽車的滾軸處。饒了兩下,牢牢打上節。這樣,汽車的輪子跑一圈,滾軸上的線就纏一圈,直到最後拉燃手榴彈,同時引爆油箱,給鬼子造成重大傷亡。栓好了十輛汽車,肖彥梁已經累得不行了。估摸著時間,德貴差不多要完成了,他開始往中間爬去,順路檢查了一下德貴安裝的質量。
到中間時,德貴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看見肖彥梁過來,德貴向肖彥梁豎起了大拇指,表示完成了。肖彥梁按下德貴的手,緊張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
鬼子依然在喝酒,還時不時地出來一兩個鬼子衝下樓嘔吐。那探照燈也戲謔地定在他們身上,引來巡邏兵們的哈哈大笑。
好容易看準機會,肖彥梁一聲低喝「快!」
話音剛落,德貴已經跳起來,撒腿就跑,腳上穿著的步鞋一點聲音沒有。眨眼間德貴已經到了牢房門口。肖彥梁緊張地看著德貴輕輕地拉開門,閃了進去。
肖彥梁緩緩地長出了口氣,觀察了一下,又往自己剩下的目標爬去。
待全部安裝好,手榴彈還有剩的。時間已經很晚了,鬼子的營房也終於安靜下來。肖彥梁爬到和張旭的集合點時,趕緊把衣服領子墊在地上,頭埋在上面,盡量使自己的喘氣聲減小,就是吸入塵土也再所不惜。
比肖彥梁早到一會的張旭感激地看著他。他知道肖彥梁因為要送德貴,消耗的時間和體力比他多,怕自己等得急了,才匆匆趕來。
好了一些的肖彥梁抬起頭,看著一旁的張旭關切的目光,不由得裂嘴笑了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別擔心。
張旭點點頭,忽地伸出一隻手,肖彥梁遲疑了片刻,也伸出手,和張旭緊緊握了一下。計劃第一步成功的喜悅盡在這一握之下!
雪亮的探照燈剛一掃過,張旭、肖彥梁飛快地從地上跳起來往牢房跑去。
牢門口德貴已經經常得滿頭大汗了。一個多小時的等待,一直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這些,都是德貴以前沒遇過的。見張旭、肖彥梁飛快地跑過來,他連忙拉開門。然後再小心地看了看外面。
跑進牢門的張旭、肖彥梁大口喘著氣,而肖彥梁更是猛烈,急促。連續的安裝動作、躲避鬼子巡邏兵的緊張,使得他一進來就有一種要到下的感覺。
「你們……你們怎麼樣?」還沒從緊張中緩過勁的德貴問起話來都有些結巴了。
張旭、肖彥梁相對一笑,同時豎起一根大拇指。
德貴的臉登時漲得通紅,興奮的表情表現無疑。
「還不錯,德貴居然還能保持一絲冷靜。」看著德貴想大喊又不敢喊的樣子,肖彥梁在心裡誇獎到。
「時間不早了,我們快走吧。」張旭沒有理會德貴的表情,催促道。
肖彥梁點了點頭,三個人又依次退到地道口。
「等一下,」德貴剛掀開蓋子,肖彥梁忽然說道。
「怎麼啦?」張旭心裡倏地一驚。
「我們走了,文川大哥也走了,你們說明天鬼子會不會起什麼疑心?」肖彥梁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先前幾個人完全被救人和完成計劃沖昏了頭,現在一想,登時緊張起來。
「總不成又叫文川回來吧?」德貴小心地說道。
「我看可以,不過要告訴他我們明天晚上再來就他。」張旭補充道。
「這?……」肖彥梁用手支著下頜沉思著。
「肖兄弟,」張旭誠懇地說道:「你曾經說過,為了消滅日本鬼子,必要時需要一些人作出一些犧牲。我看那位叫文川的也是一位漢子,道理向他一說,我想他會同意的。再說明天晚上我們就來救他,多待一天,也沒關係。」
「不行!」肖彥梁斷然否定了張旭的建議。
「你們讓我想想……」
肖彥梁沉思起來。
張旭、德貴望著肖彥梁,一言不發,牢房裡安靜下來,只有走廊裡蠟燭的火焰時不時爆出一朵火花,發出輕微的響聲。
肖彥梁盯著地道口,漸漸的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大哥,」有了主意的肖彥梁有些興奮,「你想想看,明天早上如果鬼子在出發前發現文川大哥不見了,他們會怎麼辦?」
聽見肖彥梁發問,張旭的臉色凝重起來,這的確是個問題。
肖彥梁並沒有指望他們回答他的問題,他自己解釋說:
「我想在鬼子沒找到地道以前,大介洋三一定會命令士兵搜索所有的地方,包括汽車底下。這樣我們的計劃就失敗了。所以為了計劃的成功,我們絕對不能讓鬼子搜查車底!要讓鬼子按我們的計劃做,就只有不隱藏地道,叫鬼子第一眼看到地道!
鬼子看到地道就會想到文川大哥從地道裡跑了,他們一定會順著地道搜索,然後,鬼子就會奇怪怎麼會有條地道。你們說大介洋三接下來會怎麼想?」
見張旭、德貴你看我,我看你不太明白,肖彥梁繼續說道:
「因為這裡是以前的警察局,大介洋三要麼問我們,要麼問黃局長,即使他不問,我們也要把握時機主動告訴他,然後再重重痛罵大哥你們這些人素質低下,連地道也不會破壞。把鬼子的視線全部引到這上面來。」
「好主意!」張旭還沒說話,德貴就說了。
「鬼子們一定會自信搜查所有的地方,直到重新抓住文川大哥。再說我們的計劃成功了,鬼子損失那麼大,會有什麼反映?他們會以為是誰幹的?你什麼時候看見過日本人關押過什麼人?這裡整個牢房只有文川大哥一個人,鬼子又對他用了大刑。你我經常往大介洋三那裡跑,卻沒有聽他提起過一個字!所以文川大哥對鬼子肯定非常重要,文川大哥一定藏了鬼子很想知道的秘密!明天汽車一爆炸,大介洋三必定提審文川大哥,沒準把他殺了也有可能。」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肖彥梁沒說,也不可能說。這種可能就是萬一文川熬不住,招供了怎麼辦?
「哪照你說,我們就不要隱藏這個地道了?」見肖彥梁反駁了自己的建議,而這反駁的話還停有道理,張旭不由得有些急了。
「是的。」肖彥梁笑了笑,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們下去後,這個地道不要了,口蓋子取走別蓋,裝作這個地道是被文川大哥無意發現的,故意讓鬼子發現地道。」
「也好,媽的,剛出這地道,忽然見上面有一個人,當時沒把我差點嚇死。我是再也不想鑽這什麼鬼地道了。」德貴一想到剛出地道見到文川是情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是個好主意,」張旭點點頭,「我也不想鑽這鬼地道了,一股子霉味不說,萬一鬼子在上面見一個抓一個,才虧大了。」
「還有,以大介洋三的精明,見犯人不見了,仔細搜索之下,也必然會發現這個地道的,我們不如作個順水人情,多少算是對大介洋三失職的一些補償吧。」
肖彥梁最後的話把幾個人都逗笑了。
主意以定,三個人挨個鑽入地道,通過地道,回到了那間小屋。過地道時,他們把剩下的幾個手榴彈也埋在地道裡。
點燃火褶子,屋裡的文川見三個人出來,焦急的心終於放下,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剛才他差點又被送了回去。
肖彥梁一見他,雖然心裡非常激動,卻還是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邊,阻止了文川想要開口的舉動。然後他向德貴一努嘴,德貴機警地到門口警戒去了。
張旭、肖彥梁迅速脫下已經有些磨爛的衣服,取出衣服換好,張旭到門口接替德貴。在德貴換衣服的時候,肖彥梁把換下的衣服仔細替文川裹上,以防止在路上留下血跡。
換好衣服,肖彥梁被上文川,德貴提著文川的腳鐐,張旭在前面開路,一路上小心躲避著鬼子的巡邏兵,回到了家。
在家裡焦急等待著的高翠兒見幾個人平安回來,本來準備了的千言萬語竟一下子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是流著眼淚。
張旭走過去,輕輕替她擦去眼淚,可有怎麼擦得完!
「傻丫頭,我都說了我們會沒事的,怎麼樣,沒騙你吧?別哭了,快去燒點水來,我們順道救了一個人回來。」
張旭的話,高翠兒心裡甜甜的,這才看見張旭身後的肖彥梁還被著一個人!
高翠兒慌忙答應一聲,跑到廚房燒水去了。
肖彥梁他們趕緊把文川弄到床上,這才發現由於路上的顛簸,文川疼得滿頭的汗水,卻沒有呻吟一聲!
也沒說話,肖彥梁先把文川身上的手鐐、腳鐐打開,張旭接過德貴遞過來的毛巾輕輕替文川擦著汗。
一會,高翠兒端著熱水進來,肖彥梁換下張旭用毛巾蘸著熱水仔細地替文川擦拭著身上的血污。
看著文川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肉,盆子裡的水慢慢變成紅色,肖彥梁忍不住落下淚來。
好容易擦完,文川已經睡著了,他終於可以放心的睡一覺了,並且是在床上!
看見文川睡了,肖彥梁轉身對大家小聲說道:
「你們先去睡吧,我在這裡守著就是了。明天還要在隊裡待著。改天我再告訴你們他是睡。」
幾個人點點頭,一夜的忙碌,也確實累得夠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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