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下妙音起寧子得琴
四野無人,風吹過樹卻只有嗚嗚之聲。旭日已經東起,眼看就要天亮。整片的樹林裡只那一塊地方乾乾淨淨,一株碩大的梧桐巍然聳立,著實有些打眼。只見它遍是碎雪著身,雖然枝幹尚未有葉,那巨大的樹冠仍然黑壓壓的冒出整座樹林一大截,枝杈虯結迎風難動,其堅如鐵,殊不同於其他梧桐。如果站在樹下觀看,想必定能更加強烈地感受到它的氣勢。
謝青陽和秀兒注目那株鐵骨梧桐,雖也覺得氣勢不凡,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寧羽白既然說了,想來必有其特殊之處。兩人對琴本就是一竅不通,便也不再多想,畢竟那眾人均已遠去,再晚了也許就跟不上了。與這等盛事失之交臂可不是秀兒的性格,於是忙與寧羽白約好鐵石峰相見,便拉起謝青陽,一拍劍匣跳出劍來,兩道光芒望空飛起絕雲而去。寧羽白望著兩人飛遠逐著那大隊光芒而去,一笑搖了搖頭,也從樹頂向那梧桐處飄了過去。輕風捲在足下,身形猶如一片落葉飄落,雙腳踏在地上之時,人已是站在了那梧桐之下。
當他在樹下觀望著那偉岸的身影時,先前曾在心中一閃而過得感覺又再度清晰了起來。寧羽白身懷五龍昊天令,五行變化盡知於心,再加上靈霄琴境也就是玄玄部真經,身周萬物情態均用心可查,故此這梧桐巨樹的特殊之處他才能體會得到。其實他之所以留下並不僅僅是因為琴木關係,早在地下觀見此樹之時,他便感覺到一股與周圍氣息極其不同的異樣神思,那是一股超越周圍一切蟲鳥草樹的靈動,以至於注意到它就會忽略其他所有生靈;那卻又是一股非比尋常的空寂,直比最深沉的潭水還靜。如今雖到處仍有殘雪,然而早春將至,四下裡隱隱生意盡出於萬物之中,獨有這棵巨樹,卻只令寧羽白感到無限的空靈、寂寥與滄桑。然而正是這種滄桑,卻產生了無窮的吸引力,彷彿在不斷召喚著他,最終令他留了下來。
當那足有十數人合抱粗細的樹幹立於面前,他才真正地感受到那樹的巨大,更顯出了自己的渺小。抬頭看那數十丈高、向四下裡遠遠伸出盤龍一般的枝杈,心中想像著待花紅柳綠之日這樹下的另一番光景,半晌沉默之後,他終於抬步向著樹前走去。
周圍的風猛然大了起來,衣裾飄搖,鬢髮齊飛,寧羽白絲毫不顧,眼中碧色微微,他緩步走到樹前,輕輕將手搭在了那大概幾百年也沒有人碰到過得樹身上。
一瞬間,如石子敲破水面,層紋蕩去,整個世界都驀地變了。層林連片不見,群山依次消失,天地裡就只剩下了這棵巨樹,還有寧羽白。一股奇感湧入心來,那是歲月悠悠,那是滄桑歷盡。日聲月落,草木枯榮,循序數千年歲月依舊不變。記憶裡沉澱下的無邊寂寞奔湧而來的同時,一絲明悟也如一眼清泉,無聲流出。
手指在樹幹上輕輕摩梭,雙眼中碧色不斷變幻,寧羽白靜靜立著,身子一動不動。那環繞四周的大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然而他的衣襟卻仍是緩緩輕飛,不肯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碎雪自高高樹枝上倏地落下,翻動著迴旋著,輕輕落在了寧羽白的臉上。
眼睛一眨,寧羽白呀地出聲,醒轉了過來。將手放開,他呆呆地忘了面前大樹一會,然後好像頓悟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扭過了身子去。望著群樹風搖,山石聳峙,遍山迭起,他搖了搖頭歎道:「又能如何呢?」說完自嘲似的一笑,把衣擺一撩,將身子坐了下去。
千年古樹下,少年輕衣負劍,將手慢慢端了起來。看樣子,他得到的遠比發現所謂琴材要多得多。
閉上雙眼十指輕動,或捻或撥,或劃或挑,他動了起來,好像在他掌下的是正懸著的一尾古琴。只是但見指影流動,卻聽不見聲響,這一曲,卻是其他人都聽不到的。
毫無疑問,演奏這琴曲的妙心是由此梧桐引發,只見它樹枝輕輕搖擺,卻不知道它是否也能聽到?梧桐能否聽到卻未可知,然而明顯的是,有什麼東西一定可以聽到。因為隨著寧羽白指勢漸快,一縷明光淡如水影,淡淡地在他面前晃動起來。然而寧羽白整心都沉浸在那琴曲之中,卻沒有看到,那出處不是別地,正是之前伏魔劍破土而出的地方!
撫琴半刻,指勢漸慢,似乎一曲將終。寧羽白神色雖是淡然,頭上卻也有了不少細汗,顯示著他也有些吃力。然而終於他能夠將這曲完整奏完,最後一指一挑,暢快地長出一口氣,他睜開了眼來。
「嗡!」異響突生,整個地面都為之一震!遍山林鳥猛地驚起,望天群飛。
寧羽白也大吃一驚。他方才受鐵骨梧桐數千年靈氣所感,悟破琴譜,終於得將妙心蓮花曲奏成,心神一用處對於外物並無一絲反映,如今睜眼便逢異狀,忙將戒備提到了十二分,同時眼內碧色一閃,向四周觀察起來。急切之中卻未發現,自己碧眼之力的範圍又擴了將近十丈。
一物突兀,觸入眼來。但見那伏魔劍所破土洞內,長條狀一物正罩著柔柔細光,輕飄著往地面上浮了上來。寧羽白匆匆一認不禁脫口訝道:「這是??琴?」
流動的波光裡,一尾七弦古琴靜靜從洞內飄上了地面來,在空中定了一下,悠悠旋著向寧羽白飄了過去。東方紅日躍起,天已經完全了大亮了,也不知是那古琴能夠吸收陽光還是怎的,看起來竟然模糊不清。它就那麼橫移飄至寧羽白面前停下,仍舊安靜無聲。
驚訝地寧羽白也同樣安靜,他看著眼前這模糊不清,卻又罩著一層柔柔光芒的奇琴想了想,遲疑地伸手,撫了上去。
入手冰涼,宛如圭玉。他的手搭上那琴的一刻起,那琴上的柔光與模糊終於同時不見,驀地一沉,墜了下去。寧羽白忙伸手一扶,將琴捧在了手裡。而那琴也終於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
琴長未到三尺,不比尋常古琴皆是三尺六寸五,暗合周天三百六十五之數,這倒頗出寧羽白意外。琴身似為木質,摸起來卻是堅如金玉,通體青墨看不出一絲光彩,除此之外都和普通琴沒什麼兩樣,花紋都沒有一個,單從表面看去實在是普通得緊,然而沉重異常,捧在手中好似捧著一塊大石也似。寧羽白的手一觸上琴身,立刻便一股清靈之感一轉傳入心來,令他整個人都一振令於是他明白了,定是方纔的妙心蓮花曲,召出了這寶琴。如此看來,此琴絕非尋常寶物!真想不到,本以為那地下巨石只封著伏魔神劍,神劍破空而去便該空空如也,誰還會去查看?雲宮世家也好,誰也更不會想到底下還有寶物。若不是寧羽白在此突得靈機奏出蓮花曲,這琴還不知要暗藏多少年呢。
寧羽白驚喜之色已經躍然臉上,並非僅因琴為寶物,更重要的是此琴乃聽音而出,還是那神秘難測的妙心蓮花曲!如此看來不僅其靈性通神,其與自己,甚至是師門太上靈虛道都緣分非淺,他安能不喜?撫摸著琴,他忽地一省,將琴翻過露出琴地來。只見琴地龍池之旁五個小字龍飛鳳舞:「九天璇音琴」。旁卻又有兩刻圖印篆字,認來卻分別是:「仙庭至寶」、「玄音天寰」。
「玄音天寰!」寧羽白猛地一愣,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頓時都呆住,就如木雕泥塑。
「一元周天輪、三界逍遙旗、五龍昊天令、七華霸王刀、九天璇音琴、十方妙法印、千心淨魂珠、萬象乾坤鏡??」電光一閃,八個名字浮起在心中,「天寰八寶?」寧羽白嚅嚅道。
丹田一熱,體內火熱猛起,他身子一震,耳邊似乎聽得見五龍一聲齊吼,而隨之那琴便是嗡的一聲,震得整座鐵骨梧桐都是一顫,就好似在同時回答他地問話。
寧羽白心頭一熱,將璇音琴緊緊握住。他終於知道了所有天寰八寶,這八寶連師傅七弦子都沒有全部知曉,想來這個秘密大概全天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吧?想到此他歎了一聲,又想起了血隱來。
「血隱、天寰八寶??」他口中默念著,過了半晌,終於站起了身來。
身後梧桐不動依舊,細風穿過樹頂,仍舊發出嗚嗚的響聲。寧羽白轉過身來定睛看了看那樹,一絲笑容浮上臉來。他將那手中九天璇音琴一指定在空中,雙手抱拳向那梧桐深施一禮,心中默默禱道:「多蒙樹兄啟發,羽白終能窺破玄機,得演妙曲,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謹撫琴一曲,以贈師友吧。」禱畢探手取回琴來,就要坐下。
就在此時,他雙眉驀地一蹙,轉頭往一處地方看了看,將琴一手拿起旋了兩旋背於身後,另一手橫於腹前,沉聲道:「是誰?不必躲了,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