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薄雲老坐論懸疑默陽子請君入甕
夕陽西下,天邊火燒雲滾滾逝去,映得半邊天空赤紅如血,好不艷麗。宋薄雲手撫長鬚,立於窗前,耳中聞得飛瀑擊水的隆隆之聲,遠望西方彤彤霞光,還有山下蔥蔥秀谷,面沉似水,不知在想些什麼。忽地心中一動,耳中似有步聲傳來,於是回身相待。
雕琢精美的木門推開,一位小童隨在身後,走進了一位面容蒼白,滿面戚容的中年人來。他打眼瞧見宋薄雲立於窗旁,略施一禮,口中道:「宋伯父來怎也不通知一聲,叫伯父相待,小侄豈不罪過?伯父快請坐!」一邊忙叫身後小童奉茶。
「呵呵,老夫是不請自到,默陽賢侄不必多禮。」原來那中年人便是秦家三子,秦默陽。宋薄雲先搖手示意,這才隨著他移步廳中,分長幼落座。宋薄雲疑惑問道:「我來本是奉家兄之命,有事找天河兄商量,可方才來的時候聽說他卻不在,他常年也不離開飛瀑城,如今卻是什麼事竟要勞他的大駕?」
一說到此,秦默陽臉上是悲怒交加,歎聲道:「唉!伯父還不知道,小侄兩位舅父幾天前遇奸細出賣,被黃泉劍派暗算,連同我兩位兄弟,已經一同慘遭不測了!」說完,他的臉色愈加蒼白起來。
「什麼?」宋薄雲大驚起身,「你哪位舅父?難道是杭州棲霞莊章雄樓?」
秦默陽閉目點了點頭,眼淚卻已流出。
宋薄雲手撫鬍鬚,驚訝得連在地上踱來踱去,足繞了兩個圈,方停步怒道:「竟出了這等事?這蕭天南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忽而又轉頭自語道:「蕭天南怎麼竟蠢到會與整個劍盟,外加上八大世家之首的秦家為敵?」
秦默陽緩緩睜開雙目,悲憤道:「蠢與不蠢,他都已經做出來了。昨日我三舅父與碧落劍派紫霆真人齊來告知,我父親這才知道!母親與季玄弟弟險些哭暈過去,當時父親便領了他們與我兩位哥哥,還有十二名弟子往杭州去了,家中不能無人照看,這才留下小侄一人在此。」
宋薄雲緊皺雙眉,自語道:「真想不到竟會出了這等事情!此事一出,必定震動江湖。蕭天南究竟為何如此?賢侄還要細說與我聽。」
秦默陽歎了口氣,定了定神,便將昨日紫霆前來說過得一番話重複了一遍,自然便是講蕭天南因章家傷了自己弟子而來報仇,而又有寧羽白在內相助,破陣下毒,這才導致了最後結果的產生。宋薄雲聽後默然不語,眉心卻重重地鎖了起來。
「這事透著古怪啊」他低聲自語道。秦默陽聞言,不禁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四大殺神中蕭天南修為最低,而後台也只比夏侯屠強而已,多少年來之所以尚能不為正道所滅,除了行蹤詭秘外,也是因為他心思謹慎,從不招惹惹不起的對手。這次卻只為一個名不見經傳得小卒而得罪劍盟、秦家,也許還有眾怒之下的其他勢力,實在不像是蕭天南的做派」宋薄雲徐徐道,頓了一下,又道:「琴神又是何等世外高人,他的弟子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況且憑蕭天南的實力,雖能勝出章莊主兄弟三人,可也還不至於不損一兵一卒全滅棲霞莊的地步;再者說,你三位舅父裡恐怕章雄烈是修為最差的,可為什麼他兩位哥哥戰死,他卻留了下來?這許多處,都可說是疑點。」
秦默陽也仔細想了想,歎道:「宋伯伯真不愧為蜀中宋家第一智囊,被您這一說小侄還真也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雖然如此,我兩位舅父的屍首仍在那裡卻是事實,大舅父死時為碧落劍派三位真人親眼所見,他們總不能說謊吧?」
「此事我也只是猜測,」宋薄雲道,「未經親眼所見,不敢妄作論斷。倒是這件事發生的時機,有些微妙。」
「有何微妙?」秦默陽問。
宋薄雲一轉身回歸座位坐下,沉聲道:「這倒和我此次來的目的有關。昨日東海雲界仙宮又派了靈部天官崔長林到我長恨谷宋家,討論結盟一事。算這次他已經來了三次,我便聽他說碧落劍派已有與其結盟之意,雲宮也曾拉攏過你爹,你爹也沒同意,如此急迫,雲界仙宮所圖非小啊。岳臨風剛坐上宮主寶座不久,看樣子恐怕要有大動作。我正巧要來探望一下你爹,家主這才要我順便與他商議一下此事。」
秦默陽聞言沉思不已,良久道:「舅父那邊剛出了事,碧落便與雲宮結盟?紫修真人一盟之主,也要巴結雲宮不成?」
「哼,紫修想要劍盟並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此刻搭上雲宮,無非是想借四大玄門之威壓服其他門派罷了。只不過這時候出了這件事,裡面有些東西,我卻又看不清了」宋薄雲又陷入了沉思。
秦默陽道:「世間本有九大仙家,百多年前洛陽夏侯被血隱所滅,想不到今日杭州章家又被黃泉暗害。幸好還有季玄那孩子和三舅父,要不然就要變成七大世家了。」
宋薄雲道:「八大世家裡面,梓潼宮家與南海端木家都與玄天宗關係匪淺,其他多為自修自道,但我看也未必都會被雲宮拉去。玄天宗雖矗立百年,但歷史與實力其實有些比不上雲宮,便加上那兩個世家也不過是個平手,莫非雲宮要拿玄天宗開刀?」
「宋伯伯為父親歷來佩服得智人,小侄便請伯伯說說,雲宮所圖到底為何?」宋薄雲笑笑道:「所圖為何?還不是一個『霸』字。自三年前『蒼穹在手』岳臨風當上宮主,雲宮前路便充滿了變數。岳臨風此人年紀輕輕而修為冠絕天下,不四十而接宮主,意氣飛揚,酬躇滿志。其人果決善斷而姿勢揚武,廣施恩惠而野心勃勃。幾百年來,雲宮本與東覺寺、上清道並稱世間三大至高玄門,不想百多年前通天真人橫空出世,建起玄天宮,又奪了至尊大派一把交椅去,他恐怕早已不服。這一下非要攪些事情出來不可。」
「那」秦默陽還要再問,目光卻忽地被窗外一件事情吸引了過去。
只見遠處空中一個小小黑點速度飛快,正衝著此地飛了過來。
高天中罡風激盪,氣流交擊有如鋒刃割體,寧羽白卻將之視如無物,衣襟絲毫不亂,只是加緊了速度飛行著,同時雙目緊盯地面山巒。
萬丈高空之上,俯瞰地面如芥子,水若輕絲,重巒疊嶂也只似沙泥堆做的模子一般。寧羽白一路趕來,早問清了道路,此時越過大片莽莽平原,見一眾山脈自平地中昂然而起,綿延不絕,知道必是落霞山無疑。只是不知那眾人口中的「飛瀑城」到底藏在何處,山脈綿延數百里,若是一處處找去,還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夕陽夕照,映得滿天紅霞亂躥,忽地地上一座山峰處竟也有霞光一點亮起,似在與天邊夕陽遙相呼應一般。寧羽白眼見,心中一喜,暗念法訣壓下風頭,直奔那霞光落起之處俯衝了下去。
片刻之後落下低空中,氣流頓變為婉轉柔和,與上方那等強烈罡風不可同日而語,寧羽白已來至群山之中。身處山中,自然不見了那道霞光,寧羽白心中卻默記了那處位置,在山峰間婉轉曲折,蜿蜒飛去。
這落霞山氣勢雄渾。峰脈不高,巨石纍纍壓如壘卵,黃褐色巖壁少有樹木,裸露其外,猶如刀斧所斫一般,山脈起伏綿延無際,比之別種名山少了雖一絲秀氣,卻多了一份蒼勁。寧羽白愈行愈快,一座又一座山峰轉過,漸漸聽到隱隱有水聲響了起來。
轉過一座大山梁,一座峽谷霍然現於自己眼前,水聲也猛地變得宏大起來,寧羽白頓覺精神一振。峽谷形如巨碗,峽上又有細峽,最深處,一匹寬廣白練自細峽口處奔騰而出,下墜百尺擊在一處平台之上,又自台上流下,再過百尺方入下方水潭,滔滔然作洪流而去。白練之上,只見一道七彩虹光跨流而起,虹光之上一座石城足跨兩細峽,兩側緊緊貼附在山壁之上,遠遠望去,就如一座彩虹拱起的空中仙城一般!寧羽白不禁驚歎,這城造得真是鬼斧神工,若非真仙有術,焉能造出此等奇景出來?當真不愧為「飛瀑城」。忙催動風頭,直奔城中而去。
行不到一半,只見城中一道黑影陡起,迎了上來。寧羽白知道定是巡城弟子前來擋駕,便在空中定住身形,靜靜等待。
不大會那黑影飛近,細看處竟然是一巨型黑雕展翅翱翔,上馱一布衣童子,背背長劍,飄飄而來。寧羽白不禁暗暗稱奇,他所見過之修道中人,不是御劍便是騰雲,再不便是駕光驅風,這仙者坐騎雖然也聽說過卻是從未見過,如今親眼所見才知世間真有道者以禽獸代步的。
那童子飛近,於雕背上遙遙施禮道:「道友自何方而來,到我飛瀑城有何見教,還請明示,我好回稟主人。」
寧羽白拱手道:「在下寧羽白,乃一無名小卒,此來飛瀑城實受杭州棲霞莊莊主章雄樓所托,有一件大事相告,還望這位小兄弟回去通報一下,若能見到城主,在下感激不盡!」
童子聽後點頭道:「好,既然如此且待我入內稟告,道友稍等。」說罷一撥那大雕,轉頭飛回城去。片刻之後又再飛來,拱手道:「城主不在,如今只有三公子在,著我帶客入城,道兄請!」
寧羽白聽後一愣,不知怎會如此之巧秦天河竟然不在?但既已到來,只好隨了那童子,催動風頭冉冉入城而去。
入城落地,寧羽白再一看,只見兩旁山峽聳立,身前屋宇重重,身後空山翠谷,水聲陣陣而來,當真可說得上是福地了。前方童子先將大雕給人牽過,過來領了寧羽白,一起往內走去。入了大門,見那內裡高屋大廈鱗次櫛比,屋宇壯闊比之碧落劍派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方知第一世家果然名不虛傳。
童兒一聲不響,領了寧羽白,穿屋過巷,直往裡走去。開始時走得還算堂屋大道,可越走越偏,七扭八拐不知繞了多久,終於來到了一間廂房之前,卻已經是緊靠著山壁的地方了。寧羽白雖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卻也不敢多問,心道自己是個名不見經傳得小人物,秦家這等高門世家自不會看在眼裡,所以在偏僻點的地方接見恐怕也無可厚非。於是隨童兒進了屋,童兒道:「道兄請先坐著,敝城三公子一會便到。」說罷低頭退出,帶上了門。
寧羽白稍驚訝了一下,看方才怠慢的架勢,他還以為頂多是個什麼管家之類的人來招呼自己,卻想不到那三公子親自要來,於是在屋內踱步,打量起來。
這屋子有些奇怪,在外看和別的屋舍沒什麼兩樣,入內卻發現,縱使外面夕陽金光四射,照進屋來卻覺不到絲毫溫暖,自有一股陰冷氣息盤踞在內。再看佈置,除了兩把椅子,竟然空無一物!寧羽白大為詫異,他感知到那陰氣非是由於屋內常年不見陽光所積聚的天然陰氣,竟似有冰凝水華之氣在內,換句話說,就是有人人為的設置在內!他心知不對勁,忙往門口走去,不想卻已經晚了!
卡吧吧幾聲,寧羽白只覺屋地一陣劇烈震動,窗外夕陽驀地不見,莫名其妙一陣黑暗壓了上來,轉眼之間屋裡已是寸光皆無,伸手不見五指。
一陣刺骨寒意由四面八方襲來,饒是寧羽白早已寒暑不侵,卻也禁不住一皺眉頭。此地一絲光源也沒有,他雖目力甚好,此時卻也彷彿瞎子一樣了,但憑那寒氣感知,當是在一座冰窟無疑。
一道瑩光亮起,靈犀劍懸在了空中。藉著這點光亮,寧羽白看清了四周,果是一座冰窟!但見巨大的冰塊堆砌四周,地面光華如鏡,被亮光一照隱隱有光華流動,上方斜斜歪歪吊了數十根巨大的冰凌,彷彿是要擇人而噬的獸牙一般。整個冰窟竟完完全是封死的,連個針鼻大的孔竅都沒有。
「壞了」寧羽白心道,「我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一步。」他不知自己御風而行,本就比不上飛劍的速度,再加上時不時又要問問路,更是耽誤了不少時間;紫修又心急火燎,當天還沒有過夜便差紫霆往落霞山要人去了,兩下一差,正差不多晚了一天。
寧羽白深吸口氣,說實話這種情形他也不是沒考慮過,所以也不該十分吃驚。只不過仗著自己五行遁術出奇,想來就算出了事,打不過,想跑總是沒問題的,可沒成想被困入如此境地,四周堅冰,五行遁法竟然通通無用武之地!這才驚了起來。原來人家早防了自己這一手了!
定了定神,寧羽白高聲喊道:「在下寧羽白,受棲霞莊章雄樓伯父臨終遺命而來,為告知黃泉火焚棲霞莊真相,使章家不致落入邪人之手,此心可昭日月。三公子若在還請出來一敘,切勿因誤聽讒言,誤了章氏一門!」
良久,一個中年男子聲音響起:「想不到你還敢上我秦家門來,是否知道家父不在,欺在下秦默陽愚魯,又想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成?哼,殊不知昨日我等便已知棲霞莊大禍,你串通黃泉劍派幹的好事,還以為瞞得過誰?」
寧羽白急道:「三公子請聽我說,那些都是碧落劍派誣陷在下之詞!那日我看得清楚,章家兩位莊主本也未必便會死,逃也是逃得的,不過章雄烈臨陣背敵,倒戈一擊才重傷章大伯,二伯也才失神被殺!章大伯後被在下藏起,也還未死,是交由碧落之後,紫霆等人問他是否同意並派事宜,章大伯不從,才被沈從龍擊殺的!此事乃我親眼所見絕不會錯!碧落派與我有隙,又為了殺我滅口,才栽贓於我,請三公子明察!」
「夠了!」秦默陽道,「此刻你已無路可走,還在巧言令色,挑撥離間,真是其心可誅!若不給你點厲害瞧瞧,真當我秦默陽如三歲娃娃般好騙麼?」
話音剛落,冰窟之內異變陡生,本來晶瑩如白璧般的冰牆慢慢地變得藍芒閃爍,窟內竟有淡淡白霧之氣浮起,也不知是從何而來。寧羽白隱隱聽見嗡嗡聲起,腳下連顫,整個冰窟都似乎輕輕震動了起來。忙連聲叫那三公子,可惜從此竟是半點回音也無。
冰窟震動越來越劇,嗡嗡聲也漸漸變成了轟隆聲,激盪在狹小的空間內,震人耳鼓。
「唉」寧羽白無奈地歎了口氣,盤膝坐在了地上,他不知將要到來的到底是什麼,只好默默運起琴境心法,準備拚力一搏!
一間密室之內對坐了兩人,齊齊盯著中間桌上一塊冰晶石。晶石閃閃生光,內中映照人形,正是寧羽白。
宋薄雲皺眉道:「恕老夫多言,此子之來倒頗有些膽略,聽他方纔之言也沒什麼破綻漏洞,現在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拿他,不管怎麼說捉住了他便已經是一件大事!在令尊未歸之前,我看還是暫不要動他的好。」
「伯父言之有理,」對面秦默陽道,「不過此子之言太過悖論,碧落派雖有心機,可又怎麼可能殺害同盟至友?我對碧落本有些猜疑,可他這一說反而更證明了其心之惡毒!若不略施懲戒,他還以為我秦家無人呢!伯父放心,小侄也知此人重要,這水凝神刀有小侄在此,定不會傷他性命便是!」
宋薄雲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既然如此,你便掌握好尺度吧」說罷起身不在看那晶石,只往窗外觀那飛騰而下的瀑布,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