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嬌女臨街欺遊子癡兒登台赴江流()
寧羽白為尋北溟上路,已經沿著官道走了數日。也經常向過往行人詢問北溟劍派。那凡間之人如何知道道者的門派?於是寧羽白改問北海所在。人有見他是個小孩不理會的,也有說北海是海的,也有說北海是郡的,還有說北海在天上的。還有很多各種各樣地說法,寧羽白早已不知道該聽哪個的了。心想還是到城裡找個有學問的老師問問看,便向人打聽了附近的城鎮。
原來北面不遠就有個縣,叫做祁陽縣。縣城位於滁水之濱,扼南北通行要道,正臨滁水勝景田堰和滁江瀑布,南來北往的商賈人士、遷客騷人皆匯於此,熱鬧非凡。雖只是個縣城但比普通縣城大上不少。他便決定過去碰碰運氣,問明了走法便一路行了下去。
這一天早上,寧羽白到了祁陽。遠遠望去果然是一座大城,城門便比普通縣城寬出一倍,可容兩駕大車並行。寧羽白緊趕到城門口,守門的官兵見他是個小孩也不盤問便放了進去。
進得了城,寧羽白便四處打聽何處有學問高深,博通地理之人。有人便告訴他城東有家學館,館中王老夫子可是方圓百里內有名的大儒。他那學館也多有文人雅士造訪,若論學問,恐怕這裡就要數他了。寧羽白聽後欣喜非常,便謝了人家,問明道路直奔學館而去。
這日祁陽縣正逢廟會,真個是熱鬧非凡。廟會那幾條街上人山人海。道路兩旁攤販連綿,吃喝穿戴應有盡有。還有些打把式賣藝的、猜燈謎貼字畫的、耍猴唱戲的真是天熱氣氛更熱。
卻見這邊路上走來兩位公子,都很年輕。一位十五六歲,另一位十三四歲的樣子。行人見到,不由得都暗暗驚訝:「好俊俏的兩位公子哥!」
只見年長那位頭上一根碧玉絲帶束住頭髮,身著一領蔥白雪紋袍,腰扎繡龍絛。手上一把折扇半開半合。面上嫩得能捏出水來,下頜尖尖,目若秋水眉如遠山,當真是一位濁世翩翩佳公子!只見他秀眉微皺,似乎對路人的頻頻打量有些煩惱。卻不知一路行來傾倒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年幼的那個穿一身翠綠輕綢長衫,頭髮用一根金絲帶綁了個髻。長得也是眉目如畫,粉質玉琢一般。秀手中卻拿了一串冰糖葫蘆,正起勁的東張西望,興高采烈。兩人均是腰懸寶劍,想來也是裝飾的成分居多。可惜這二人俊是俊,只是太過秀氣了些,簡直比女子還要漂亮。走在一起,不被人猛盯才怪。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綠衣公子見前邊不遠就有個綢緞鋪,便要搶進去瞧瞧。那白衣公子一把拉住他道:「五弟,你還要逛啊?眼看和三師姐約定的時辰就要到了,你卻只想著玩!誤了時辰可怎麼辦?」
綠衣公子撒嬌道:「哎呀四哥,你就再讓我逛一家嘛,剛才玩了好多,就沒看過料子呢!你我買些回去,請婆婆做幾件漂亮衣服,總強過天天都只能穿白衣嘛!」忽然又把嘴巴湊到「四哥」的耳邊道:「也比咱們身上罩的這件六個時辰就現原形的紙衣服強嘛。」
白衣公子柳眉一皺,道:「不行,你還嫌買的不夠多啊!」說罷將手一抬,亮出拎著的一堆東西,只見大包小包,盒子袋子的能有十來個。他又道:「你還敢買料子回去做衣服?讓師父看見了不就死定了!也不知你給了林妹妹什麼賄賂,讓她教了你這等小把戲。」又搖頭道:「唉,早知道真不該答應你偷著出來逛。待會非挨大師姐訓不可。我看咱們無論如何得走了。」
綠衣公子很是沮喪,又辯了兩句,可白衣公子鐵了心的要走,他也沒了辦法。後來只得答應道:「那好吧我跟你走就是了,你可千萬別跟師姐說啊。」
白衣公子道:「你走就好,我也跟你跑出來了,怎麼會跟師姐說呢?可是,這些東西怎麼辦?」綠衣公子眨了眨眼道:「沒關係。咱們先把東西送回客棧。等事情辦完了再偷偷出來拿吧。」白衣公子氣道:「客棧在城西,城裡這麼熱鬧,走回去最少也要半個多時辰,再出城的話,肯定來不及啦。」這倒是個問題,他二人出來之時都欠考慮,只顧著玩了。如今方發現難題。
綠衣公子歪著頭想了一會,忽然眼睛一亮,好像發現了什麼。咧嘴一笑道:「不怕,我們雇個人把東西送回去就行了啊!你看——」說罷把手一指--白衣公子順著他所指望去,只見對面人群中走出一個少年,和綠衣公子年紀相仿,衣著很是簡樸,只一身洗的發白的灰色土布衣褲,紮了條黑布腰帶。背上背了個小包袱,又斜掛了一個白布包著的棍子似的東西。別人都是在左顧右看得逛廟會,那少年卻低著頭只顧走路,對兩旁的花花世界漠不關心。忽然他似乎感覺了到什麼,抬頭一望,正看到這兩個公子哥指著他說話。他似乎也被兩人的模樣所驚,愣了一下。不過隨即又低下了頭,繼續走他的路。
綠衣公子對那「四哥」說:「看,夠傻的吧?」白衣公子看了看綠衣公子,開口說:「你想讓他幫忙?就不怕他拿了東西跑掉?」
「不會的。看他那呆呆地樣子,肯定老實得不行,嚇唬一下就成了。而且這裡面也沒什麼他能用的,他拿來做什麼?你看我的!」綠衣公子說完把腰一叉,把那冰糖葫蘆大大的咬了一口。作出一副小惡霸得模樣,走上前去。
寧羽白正趕路間,忽地剛才那個對自己指指點點的公子哥一下攔在了面前。寧羽白不知發生何事,正要問,那公子用下巴向自己點點道:「那個小子,你這麼匆匆忙忙的,要幹什麼去?」
寧羽白眉頭皺了起來,心想這傢伙看著倒還挺招人愛的,怎麼說話態度如此惡劣?他心中這麼想,那邊的白衣「四哥」看到綠衣公子的惡樣子,心裡早已笑倒了,忙用折扇遮住了笑容。
綠衣公子看不到後面的四哥,還是一副我是無賴我怕誰的樣子。撇著個嘴,下頦抬的都到了人家鼻子那麼高了,還一手叉腰另一手拿著個糖葫蘆。寧羽白雖皺眉,卻不想生事。他剛逢大悲,心緒還沒有完全平復,是以對什麼事都很冷漠。只是口中道:「我有要事要趕去做,還請這位小哥讓一讓好麼?」
綠衣公子還是那副模樣,又炫耀似的慢慢咬了一顆冰糖葫蘆下來,嚼了又嚼嚥了下去,然後才說:「這樣啊,本少爺可是有兩件要事在身,都急著去做。只可惜是分身乏術,你幫我送點東西到城西老杜客棧,本少爺便重重有賞!你看怎麼樣?」
寧羽白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道:「我確實有要事要辦,請小哥不要開玩笑了。」說罷一側身,就要閃過去。卻眼前一花,那綠衣人又攔在了身前,怒道:「誰跟你開玩笑了!我說的是真的!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的話也敢不聽?你也不打聽打聽,全城有哪個不知道我蕭蕭天霸的?小心我動動指頭,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那邊的白衣公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道你什麼時候又成了蕭天霸了?寧羽白被那笑聲吸引轉頭一看,不覺竟呆了。
「這人笑得怎麼這麼好看?」寧羽白心忖。莫名其妙的又想起四個字:巧笑倩兮。他也不知怎麼的會有這種荒唐地想法,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用這哥詞來形容呢?忙將這念頭掃出腦海,又對那綠衣人說話:「恕我不能從命,還請兄台另外找人吧。」說罷閃開了綠衣人便走。
忽然肩頭一動,寧羽白心有所覺驀地停住轉身。那綠衣人手中正捧著自己背上布裹著的劍在那裡左看右看。寧羽白大急,那是師父紫微真人的唯一遺物,豈能丟失?他忙叫道:「還給我!」一邊就去搶。綠衣人雖不知那物為劍,卻也當作劍來耍了個劍花,躲過了寧羽白,嘿嘿一笑:「這下你還肯不肯幫我這個忙啊?」寧羽白也不答話,踏步向前便去抓那劍。綠衣公子也不躲閃,只前後左右把那物當劍使得上下翻飛,寧羽白連布絲也碰不到一根。著急之下不禁亂抓起來,正不能得時,突覺丹田一動,突覺那劍竟似產生了吸力一般,把自己的手猛地吸了過去!他本能用力往後一帶,騰雲劍唰的一下便跟了過來。那邊綠衣人一愣,還不知發生何事,只覺得手中的棍子一下子飛了起來。一時忘了鬆手便一起被帶了過去!
裹著布的騰雲劍一下飛還到了寧羽白的手中,無巧不成書,寧羽白正抓在了綠衣人握劍的那隻手上!兩人均是一愣,寧羽白只覺得那手柔若無骨一般,又暖又滑,握著說不出的舒服。綠衣公子卻覺得那抓在自己手上的手如鐵箍一般,生硬無比,偏又拔不出手來。羞怒交加之下扔了那糖葫蘆,一巴掌打在了寧與白臉上!
寧羽白愕然!手稍鬆,綠衣公子便拔了手出去。怒喝一聲:「下流!」伸手便要拔劍出來。卻被一隻手按住,看時卻是那個白衣公子。只聽他道:「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正事要緊,不要在這糾纏了!」說罷拖了那綠衣公子便走。綠衣公子還尤自在叫喊不停,卻被他的四哥拉得越來越遠,最終看不到了人。
寧羽白愣了半天,始終搞不懂怎麼會挨了一巴掌。所幸劍取了回來,挨了那巴掌雖然生氣,不過人已經走了也沒有辦法討回公道。想了想,難道又是那五龍昊天令幫了自己?或許是吧。他揉了揉面頰,又去找那學館去了。
再說那兩名公子攜手而去,就近選了東門出城,向北急急行去,那綠衣的還一直嘟噥個不停。二人選了荒涼的地界走了不遠,看看四周無人便鑽進了路旁的一片茂密樹林中。不一會,竟然從裡面走出兩名美貌女子來!一個十五六歲一個十三四歲。細看一下,可不正是剛才那兩位?不過此時二人都沒了剛才的裝束,不見了華服,喚作了一身簡單的素白長裙,纖塵不染。劍都背到了背上,原來是兩個紅妝扮鬚眉!
出了樹林,那年幼些的女子,便是方纔那個穿綠衣地道:「哼,剛才那個死小子,竟敢輕薄我!你剛才就不該攔我,讓我把他的手切下來!」年長女子道:「好啦好啦,你都說了一百遍了。我知道啦,下次見到他我幫你罰他!」
年幼女子又道:「雅兒姐姐你可好了,八方玲瓏訣修煉到第四重,可以不畏寒暑。我都練了兩年啦卻還不能突破第三重。不但不能御劍,這大熱天的還要披個紙衣服在裙外,可熱死我了。」被喚做雅兒的接道:「還不都是你自己不好,平時貪玩不用功,這次又貪玩非要出來看看山下的世界,熱了又能怪誰?」
年幼女子嬌憨一笑,雙手一合抱住了雅兒的腰撒嬌道:「小凝知道雅兒姐姐對我最好啦,其實你心裡一定也想出來玩的嘛,對不?」
雅兒故意道:「哼,時間差不多了,抓緊要走啦!」
小凝聞言把頭貼在雅兒的背上,又緊了緊雙手,閉了雙目道:「走吧走吧。」
雅兒見小凝準備完畢便默運起玄功,左手掐住劍訣與右手一合,口中默念法訣,把手一分:「起!」但聽得叮一聲脆響,背後仙劍脫匣而出,立刻化作一道藍光護住二人騰空而去,轉眼入雲不見。
祁陽城北臨滁水,西靠靈秀山。出了北門走不到三里便是渡口。此地有一處景致:那滁水繞靈秀山蜿蜒而來,在這渡口不遠處開始每隔將近一里便陡然落下一層。連下三層,形成了三個連續的小型瀑布,叫做滁江瀑。瀑布旁恰有座石山,低處有一天然石台,喚做托虎台。在台上觀滁江瀑正是合適,從頭到尾可以一覽無餘。所以偶爾便有些文人墨客、達官貴人的來這裡觀瀑飲茶,吟詩作對。台上千尺高處是為石崖,叫做朝天崖。壁若刀削斧砍極難攀爬,人跡罕至。可是從來的安靜今天卻被打破了。只見一道輕微藍光自天空中閃下,唰地立在了崖上,一閃不見。卻現出兩個人來,正是那叫做雅兒與小凝的兩女。
二女落在崖上,雅兒便收了劍光。小凝也鬆了手,往那崖邊看起滁江瀑來。雅兒道:「三師姐約我們在這見面。時間馬上就到了,怎麼還不見人呢?」
小凝接道:「放心吧,三師姐你還不知道?她說午時二刻到就絕不會三刻出現。等等吧,該馬上就來了。」旋又氣道:「要不是那個小子,我們怎麼會把東西都埋在樹林裡?還敢摸我的手!下次看到他非抽他二十個耳光不可!」
雅兒笑道:「只摸了你的手一下你就要把人打成豬頭,那以後誰還敢碰你啊?你不想嫁出去啦?」
小凝聞言道:「哼,我的志向就是和師父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女中豪傑,誰稀罕那些臭男人!」話鋒一轉嘻嬉笑道:「倒是雅兒姐你,最近春心萌動」話還沒說完,就被雅兒兩隻手亂拍過來罵道:「死丫頭,你才春心萌動了,還不休口!」
小凝呵呵笑著躲避,一邊又說:「我老人家向來神算,最近你紅鸞星動,恐怕」
兩人於是就在崖頂這樣嬉鬧起來。
時間不斷地流走,日頭一點一點的移過天中。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兩人所等的師姐沒來,卻等到了另一個她們認識的人--那人來在托虎台上,粗布衣褲,背上斜背了個棍狀的包裹,正是寧羽白。小凝在朝天崖上閒的無聊,正往下看那滁江瀑,無意間正看到寧羽白在托虎台上。旁邊雅兒卻沒有注意,還在說道:「師姐現在還沒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我們要不要回去見師父?」
小凝沒有回答,袖中掏出了一根翠笛,湊到唇邊輕輕吹奏起來。雅兒聞曲一愣,奇怪地看著小凝。
寧羽白本來是去學館問詢北海之事,看門之人看他衣衫破舊,年紀幼小,想是鄉下來的野孩子。便無論如何不放他進去,寧羽白不能得其門而入,沒有辦法只好在城裡轉悠,碰見上了年紀的人便問。很多人都告訴他北海便是北海郡。寧羽白想既然有北海這個郡,不如就去看看。便又轉出城,想要繼續北上。沒想到出了城不三五里就看到一條大河攔路,尋不到渡口,便沿河而上,卻來到這托虎台。正在想著如何渡河,忽然耳邊一陣笛聲傳來,不覺凝神傾聽起來。
那笛音似訴似怨,直入人心弦。不久之後,調子一轉而悲。淒淒涼涼,悲悲切切,寧羽白聽著聽著竟有些恍惚起來。沉浸在悲調之中,從前的一幕一幕不覺浮現在眼前:每日裡與一群娃娃們嬉戲打鬧,或者聽父親教自己誦讀詩書,又或者隨師父修習心法那些人一個個的出現在眼前,又一個個的消失。想來,他們都已經是地下的枯骨了。現在看這茫茫天地,竟已經沒有一人能為自己所依,就只那麼孤零零的一個人不知將要飄到哪去。還有大仇未報,卻不知仇人身在何處又再想起父親師父的音容笑貌,不禁大悲,只覺得此身留著也無用,還不如一死了之!
笛聲縈縈繞繞,一步步引領寧羽白往難過中想去。他不知不覺中便慢慢向台邊走去。那托虎台本就是座小山崖,上面比較平整所以才叫台,下面就是滁江了。寧羽白走到台邊,愣愣地望著台下的洶湧江水。那一夜的悲劇突然一股腦的湧進他的腦子,所有人的死狀一遍遍在眼前過去。他只覺得胸口發悶,非要做點什麼才能舒解,便縱身一跳,直往江中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