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倒霉
甄大根那兩片石英貓眼失而復得,說來有些齷齪。
今年年關一過,甄大根按例上山摘采過冬的草藥。
卻說這天傍晚時分,甄大根採了草藥下山,經過一片果林時,卻聽到裡面傳來奇怪的異響。
既有狗「嗚嗚」的低鳴,也有人「哼哧哼哧」的喘氣聲。
甄大根感到奇怪,不禁循聲往裡走去,卻是見到了一幕人狗雜交的場面,頓時讓甄大根感覺既可氣又可悲。
那個人正是村裡的二愣子,已經三十好幾,因為人有點傻,家裡也窮,一直沒娶上媳婦。
那條狗卻是他家的一條老母狗,此時被他倒提著兩條後腿,口中哀鳴著忍受著主人發狂的衝擊。
甄大根暗自歎息,轉身就要離開,卻是躲避匆忙,不小心撞在一棵果樹上,「哎喲」叫了一聲,一下子將渾然忘我的二愣子驚醒過來。手一鬆,母狗「嗖」地就竄走了,慌裡慌張中已看到甄大根正要離去的背影。
二愣子有點傻,但心地善良,甚至見到人還有點靦腆,此時見自己幹的如此齷齪事被人撞見,還是被自己崇敬的大根叔叔撞見,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二愣子三步並作兩步一下跑到甄大根前面,「撲通」一聲就給甄大根跪下了,抬手就抽自己嘴巴,哭道:「大根叔,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嗚嗚您千萬別告訴別人,不然,嗚嗚我……我一輩子也討不到媳婦了,我求您了,大根叔,嗚嗚」
作孽啊!
甄大根沉聲說道:「二愣子,你起來吧,叔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不會說。」
話一說完,便疾步離開了。
這件事甄大根跟誰也沒說,包括陳秀萍,過了兩天甚至已經忘了。
但在事情過去四五天後,甄大根又採藥回來時,卻發現二愣子在一個山道上躲在一棵樹後,貌似在等他。
甄大根看看他並沒有說話,舉步就要離開,二愣子卻在背後叫道:「大根叔……」
甄大根回過身,疑惑地問道:「二愣子,有事麼?」
「大根叔,謝謝您,您是好人,您是我的恩人……」
甄大根擺擺手,皺眉道:「二愣子,不要說了,叔不想說你什麼,只希望你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折壽啊。」
「嗯嗯嗯……我……我聽您的,大根叔,我找您是想把一件東西還給您……」
「還我東西?」甄大根有點莫名其妙,卻是看到二愣子摸摸索索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兩片石英貓眼,遞了過來。
「大根叔,這東西是您的,我親眼看到我爸從您那只箱子上摳下來的,我……我……這次……我從我爸那兒偷來還給您……」二愣子臉憋得通紅道。
如果二愣子不提箱子,雖然這東西看著眼熟,但甄大根也是完全不知道這是啥東西了,聽二愣子一說,立時腦子裡有些影響,伸手拿了過來,看了看,像隱隱泛著綠光的玻璃,覺得也沒啥,又還給二愣子道:「哦,這東西叔已經忘了,既然你爸喜歡,還是給他吧。」
二愣子卻執拗的很,一個勁塞到甄大根手裡道:「大根叔,我爸是偷的,這東西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您……您必須得拿著。」
甄大根看他這般堅持,知道他一根筋,認準了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便笑笑,收了下來。
甄大根不知道這東西值不值錢,但既然撿了一輩子破爛的二愣子爹這麼多年還藏著掖著這東西,想來也不是破爛東西,並且也差不多是自己以命換來的,便也小心翼翼放了起來。
一大早,在特別講究禮節的甄大根逼迫下,甄圈圈走馬觀花一般,開著車去三個姑姑家拜訪,一上午就跑完了。
中午回到家吃飯,甄大根便跟甄圈圈要那片石英貓眼,甄圈圈正靠這個研究《經脈》中那幾頁紙呢,哪裡會交還給父親。
「爸,這東西我先拿著,回上海我找人看看,如果真是寶貝,放在家裡遭賊也不安全,我拿去存銀行,如果不值錢,您也別把這東西當寶貝似的藏著了,扔了得了。」
「混蛋,勞資收著這東西是因為圖錢麼?」
「嘿嘿……我就這麼說說,不過,我還是要拿去找人看看,萬一真是寶貝,您放家裡,我的確不放心,東西丟了事小,萬一您和媽有什麼意外,就不值了。」
「嗯……那好吧,我可警告你,如果不值錢你可別給我扔了,勞資還是要收藏著,這東西跟你爹有緣。」
「呵呵……那當然,您用命換來的嘛。」
「知道就好,對了,下午走之前,你拎點東西去吳良玉和陳福根兩個叔叔家看看,每年的春耕秋收,他們是沒少幫我們家忙。」
「嗯,我一會兒就去。」父親不收回石英貓眼,甄圈圈心裡高興,答應的很是痛快。
甄圈圈這次去法國,幾乎沒花什麼錢,所有的禮物加起來沒超過一千五百塊,因此回來後,慕容根給的錢是原封不動地強行退回了,而老爸給的錢,扣下買東西的錢和留著學校報名費生活費等,剩下的又給了父親。
甄大根完全沒有兒子般守財奴,去了趟法國買回來的禮物都是百把十塊錢小玩意,很大度地抽出幾張老人頭,讓甄圈圈買好點的酒煙送過去。
甄圈圈先去了離家不遠的吳良玉家,吳良玉明顯老了許多,還沒到五十看起來比甄大根還老,雖然看甄圈圈來擠出了一點笑容,但明顯心情沉重,甄圈圈知道一些事情的大概,也不好說什麼,只抽了一根煙,隨便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陳福根的石灰廠生意不錯,人很少在家,基本都吃住在山上的石灰廠裡。
甄圈圈拎著煙酒上山的時候,卻是路過了那口差點讓父親送命的山洞。
一直荒蕪的山洞周邊,竟然被鐵絲網圍了起來,原來的一片果樹還有一大片竹林也已經被砍伐掉,臨近山路的鐵絲網上掛著一塊醒目的牌子:高麗山仙人洞旅遊開發區!
呃?旅遊開發區?哇靠……這片窮山溝要是開發成旅遊區,那可太好了,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搞成旅遊區那可是子子孫孫受益的好事啊!
「……」
「唉……正因為是好事,誰都想幹,現在卻變成了扯皮的事。」陳福根歎了口氣道。
「哦?福根叔,咋回事呢?」甄圈圈遞了根煙給陳福根。
「還不是政府之間扯皮?圈圈,你也知道,咱們高麗村所在位置比較獨特,在潤州市和南京市交界處,一貫是窮山惡水的地方,可以說是蘇南地區最窮的一個村,平時哪邊都懶得搭理。可現在好了……」
陳福根點上煙吸了一口,吐出一團濃濃的煙霧,接著說道:「去年下半年,省裡面來了個地質考察隊,發現了那個山洞,進去四五天,好好考察了一番,沿著寧鎮山脈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洞有十七公里長,據說這個山洞形成有上萬年的歷史,裡面竟然別有洞天,有高地有水地,還有各種形態的鐘乳石,這些人又在附近轉了轉,咱們這兒窮是窮,但山清水秀養人咧,他們覺得要是將這裡開發成旅遊區,肯定是一個不錯的景點。他們把這個項目一報到省裡,當即就引起了省裡面的重視,馬上召開了相關專家研討會,不久又召開了新聞發佈會,呵呵……當時廣播電視還到咱們村來採訪拍片呢……」
陳福根說的口沫橫飛,很是興奮,甄圈圈也是聽的感覺有點振奮,不禁納悶地問道:「這不是很好嘛,咋又扯皮了呢?」
「這個項目省裡面本來是讓潤州市政府負責立項招商引資的,但南京市政府不幹,說雖然洞口在潤州市,但洞體絕大部分在南京市境內,理應由他們牽頭開發,潤州市政府當然也不願意,這下子兩個政府就扯上皮了,誰也不讓誰……這不,年底的時候潤州市派了人來大張旗鼓伐林圈地,準備開始開發,卻突然停工了,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這個項目究竟由誰來牽頭一直還沒個說法。呵呵……其實扯不扯皮跟咱們老百姓沒啥關係,誰出頭還不是一樣?咱們就盼望著項目早點開發,讓村裡的老百姓能沾光,早日脫貧致富,過上好日子。」
「靠,早幹什麼去了?現在知道有利可圖都想來爭這塊蛋糕,他們扯來扯去,不知扯到何年馬月,還不是咱老百姓遭殃?」甄圈圈不禁生氣道。
「可不是麼?那片果林是吳良玉承包的其中一小塊,但每年的收成卻比其它果林好多了,這次征地把果林砍了,損失最大的就是你良玉叔。」
「怪不得良玉叔心情不大好,我還以為吳嬸去年底跟人跑了,現在還沒緩過來呢。」甄圈圈將煙頭在地下踩滅,有點同情道。
「你良玉叔當然沒緩過來,他一直記住你吳嬸呢。唉……怪只怪你吳嬸長得太漂亮,快四十的人了,看上去還像個二十多歲小姑娘似的,她不是咱農村人的命,山裡呆不住啊。」
「雖然良玉叔比吳嬸大了近十歲,但兩人結婚也有二十年了,小栓子都已經十八歲,也一直過的好好的,咋說走就走了呢?」這個問題一直在甄圈圈腦子裡,卻是去法國一直沒時間跟父母打聽過,這時忍不住問起了陳福根。
陳福根長歎一聲,又點上一根煙,口氣略顯沉重道:「你良玉叔這幾年還真是倒霉,先是為了承包果林跟村支書吳長生的堂弟競爭,雖然最後爭得了承包權,但兩家人搞的跟仇人似的不說,因為吳長生做手腳,承包價卻高了不止一倍,明顯是賠本的買賣,但你良玉叔為了爭這口氣,硬是承包了下來;接著是小栓子上學跟人打架,一隻眼睛被同學用石子打瞎,不但對方沒賠錢,小栓子還因為打架被學校開除,你良玉叔為這事差點拿把菜刀去學校砍人,辛虧你爸勸住,不然,指不定鬧出啥事來;今年更是糟糕,先是你吳嬸突然跟人跑了,你良玉叔還沒從傷心絕望中回過神,那片果林又被強行征地砍掉了,這兩年你良玉叔家幾乎全靠那塊果林來維持收成,說砍就砍,你良玉叔那陣子差點瘋了,看見誰都像要拚命似的,吳長生一看見你良玉叔,就遠遠地躲著。本來通過你爸和村裡幾個人的安撫,你良玉叔心情差不多已經穩定下來,上個月小栓子卻離家出走,留了個條說去找媽。唉……你良玉叔也算是辛苦了大半輩子,到頭來老婆跟人跑了,唯一的兒子又離家出走,到現在也沒個音訊。至於你吳嬸咋跟人跑了,這事說來話長……」
甄圈圈默默地聽著,忍不住感覺眼眶濕潤,也掏出一根煙點著狠狠地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