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爭霸天下男耕女織
男耕女織
六月流火。正是夏盛之時。
陳倉山下,河谷中鬱鬱蔥蔥的草木在驕陽烘烤下雖然略顯頹廢,但偶爾拂過地表的微風卻能讓草木搖曳婆娑,滿眼儘是蒼翠的碧色。整個河谷之內一片幽靜,唯有道旁山溪涓涓不息,靜靜向東而去。
此時,寂靜的山道之畔,突然之間不知從何處走來一支車隊,順著蜿蜒小路向河谷腹地行進。不多時,車隊經過三個背負柴薪的樵夫身邊,只見樵夫中有人伸手亮出一件事物,車隊便嘎然而止。但見一名身穿黑色便袍,頭戴黑玉玄冠的青年男子從軺車中掀簾而出,三名偽裝成樵夫的秦軍兵士急忙見禮道:「君上!」
大秦國君嬴無敵自然示意三人起身,開口問道:「此處距離夫人居所還有多遠?」
三人中領頭者答道:「不足五里!」
嬴無敵略微思索後吩咐道:「吳壯,你領車隊後退五里紮營安頓,待老夫人一眾三日後抵達,稍事歇息再拔營來見。」
吳壯自然低聲應是,便有衛士牽馬來與嬴無敵裹紮換裝。
此次來見玄奇,嬴無敵自然心中有意與之和好。便見也不換身上便袍,取了頭上黑玉玄冠。將長披在身後,用一卷粗麻布裹了白雪所贈的精鋼軟劍當做腰帶,再將趙國使者送的名劍湛瀘往馬鞍上一掛,細細問了路徑之後,便自策馬向河谷腹地行去。
此時雖是盛夏,但河谷一側的傍山古道之畔,卻已是秋意濃濃。一人一騎慢行數里,行至河谷岔道盡頭卻仍未看見玄奇的河谷莊園,愕然中嬴無敵只得下馬細細查看,這才分辨出一條被蒿草隱隱遮沒的淺路,可見這路已有數月月時間不曾有人走動。順著小路又行了里許之後,便能看見道旁大約數畝農地之中種植的夏麥、豆、粟等作物都已是顆粒飽滿成熟待收,卻不知何故無人料理,本應是黃燦燦的麥田中已然滲出青綠。
想來玄奇此時已經懷孕足有九月,定然是腹大如球,怎還能下地勞作收割小麥。張目遠眺,只見前方山陽處有一座木屋,屋前長有一大、一小兩株桑樹。嬴無敵看著心中一動,這便下馬步行向小屋行去。
慢慢走得近了,可以看見木屋左近有一圃用細竹籬笆圈起的菜園,遠遠望去,稀疏的籬笆中隱隱透出些許綠色。走得再近些,便能看見一個穿著寬大灰色衣袍,布巾包頭的女子正蹲在園內,看來是在打理園中的菜蔬。
也在這時,園中的灰衣女子也聽到了來人的腳步聲,便聽她開口唱道:「生人莫要戀樂土。樂土原有千般苦。何日天下兼相愛,拋卻矛戈共耕織。」
此歌無名,但其中「何日天下兼相愛」一句卻是墨家切口,用以表明墨者身份。
卻說無敵見這木屋菜園就以確認地點,再聽這歌聲自然也就確認此女正是玄奇。見玄奇蹲伏在地,腹部宛若藏有一個足球,不由激動非常。當即,無敵壓抑著激動的心情,也不理玄奇唱出的墨家切口,遠遠喚道:「大嫂有禮,在下入谷尋訪故人,行路半日有些乾渴,想向大嫂討碗水喝。」
蹲在園中打理菜蔬的玄奇一聽,當即渾身一震。隨後見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氣,伸手用頭巾遮擋了面容,這才一手扶腰,一手撫肚,緩緩站起身來。嬴無敵本是期待見她轉過頭來的驚喜模樣,卻不想玄奇用面巾將面容遮去。而本以為玄奇肯定會驚喜而泣的無敵沒想到她竟然膽敢化裝素味平生的樣子,也不答話,伸手指了指籬笆外擺放的一指木桶。示意桶中有水,自取飲用便是。無敵心念一動,不由大怒,心想:「好你個奇兒,竟然跟我裝不認識,好!你要玩我便陪你玩!」
當即便自走到桶旁,先取了水飲用,又取了些飲馬,便向一直冷眼看他的玄奇笑道:「請問大嫂,可知這附近住有一位……嗯,高矮也如大嫂這般,喜穿白衣的少姑?」
無敵說完便拿眼細細去瞧玄奇反應,見這妮子藏在面巾後的一雙眼眸骨碌碌亂轉,可面上卻先是搖頭,接著又伸手一指山北「阿巴!阿巴!」的學了幾聲,竟是想要對他實施誤導。
看著玄奇這番做派,無敵自然是怒上加怒。可氣歸氣,卻也生不出繼續陪她玩下去的心思,當即雙手一攤,長歎一聲苦笑:「奇兒,你贏了!我認輸行不行?」
見嬴無敵攤牌,玄奇自然也不再做戲,見她伸手取下面巾,露出了無敵所熟悉的那張面容,卻是冷冷開口問道:「夫君統一六國了?」
「尚未!」無敵無奈答道。
玄奇冷著臉再道:「夫君既然尚未統一六國,作何來此?」
無敵苦笑著緩步走到籬笆前,面色誠懇的反問:「奇兒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哼!」玄奇見他又來這套,當即有些惱怒。氣沖沖的說道:「先說假話來聽聽。」
無敵點頭說:「好!假話就是……我想你了!」
「真話呢?」玄奇再問,嬴無敵伸手抓抓腦門道:「真話就是,萬一日後你腹中的孩子問我:爹,我娘生我的時候,你在幹嗎?我肯定不能說:孩子,你母親生你的時候,你爹在打仗,所以你母親就自己悄悄躲在陳倉河谷的破茅屋裡偷偷摸摸把你給生了出來,還不讓你爹知道。你想,這得多尷尬不是?」
「噗嗤!」玄奇忍俊不住,捂著嘴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卻是雙眼一紅,兩步撲入嬴無敵懷中嗚嗚抽泣。玄奇邊抽泣邊用粉拳輕捶無敵胸膛,想想一個女子有孕在身卻獨處在這窮鄉僻壤,到也讓無敵胸中感覺許多酸楚。
哭鬧了一陣,久別的小兩口自有許多私話傾述,也就不在雞婆八卦予以詳述。
此後三日,無敵拴起戰馬,解下兵器,腳踏一雙玄奇編織的草鞋,拿著鐮刀也下地做了一回農夫。還別說,對這割麥收穫的農活無敵竟也是駕輕就熟,僅付出了一次割傷就掌握了要領。花了兩日功夫便把大約三小畝的夏麥收割完畢。夫婦倆聯手用連枷將麥粒打下,粗略一算竟也有五擔的產量,看著木屋前黃燦燦堆成小山一般的麥粒,無敵抹著熱汗自嘲道:「好好,有了這五擔糧食,再種些菜蔬也夠我倆食用整年,閒暇時再上山打些野味改善,積攢些獸皮交換,奇兒養蠶織布,咱這一家三口男耕女織,日子也就愜意了。」
「怎地?」取來涼水與無敵抹身的玄奇道:「夫君。當真打定主意要在這兒與奇兒久居?」
「是啊!」無敵接過木盆,捧一把冰涼的山泉水敷在面上,笑道:「衛鞅曾說世俗名利山川不移,我卻是將這世俗名利視之如糞土,與奇兒在此終老又有何不可?」
「哼!」玄奇冷哼一聲,裝作冷漠道:「我的國君大人,你倒是可以拋得下世俗名利,玄奇可當不得褒姒第二。」
「喲喲喲!」無敵抹了抹臉上水漬,伸手去勾玄奇下巴:「褒姒第二?就你這樣,也就是個東施而已。」
「東施?」玄奇伸手拍開無敵,卻是反問:「東施是誰?」
「呃……」想來此時「西施捧心,東施效顰」的典故早已出世才對,可看玄奇反應還當真估摸不出,無敵只得硬著頭皮將東施的典故說了,自然引得玄奇要用家法懲處。嬉鬧一陣,暮色漸濃,夫婦二人便將打穀場上晾曬的麥子收了,又由無敵親自動手給玄奇做了一鍋色香味俱佳的水煮魚片,取的食材正是門前山溪裡的野生肥魚。
不知不覺間,天邊明月初升,一輪滿月將這溪谷映照的朦朧蘊蘊,只聽耳畔流水涓涓之聲,山林間偶有晚風吹過沙沙作響,以及夜鳥歸巢的悅耳鳴啼,當真能拋開世俗名利的話,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倒真不失為一處人間仙境。夫妻二人取了地席坐靠,就在茅屋前的柘桑樹下席地而坐,挺著滾圓肚子的玄奇靠坐在無敵懷中抬頭仰望璀璨夜空靜默不語,無敵手持竹杯品著玄奇自製的野果家釀也是心頭思緒萬千。
「哎!」玄奇撫著肚皮,輕哼一聲,自然把神遊物外的無敵魂魄給勾了回來。便見無敵伸手輕撫玄奇腹部,低聲笑道:「又踢?」
玄奇輕拍肚皮答道:「嗯!這幾日老不安生……」
無敵厚顏笑道:「這孩子……肯定是因為見著爹了,心裡高興!」
「哎喲!」正說著,肚子裡的孩子又給玄奇來了一下,無敵看了大樂:「看看。我就說嘛!」
「去去去!」玄奇又氣又惱,揉著肚子罵道:「越說越來勁,等你出來了看娘怎麼收拾你!」
說罷玄奇扶腰起身,卻是從室中捧了一把古琴出來,對無敵道:「這是大父留給奇兒的琴,很久不奏了,夫君可要聽?」
妻子要奏琴助興,做丈夫的怎會拒絕,當下無敵便助玄奇將琴安放,又取來香爐焚香琴前誠心禱告一番之後,便聽見一陣行雲流水般的音符從琴弦之間躍然而出。玄奇清清喉嚨,低聲唱道:「陳倉河谷兮渭水之陽,養育斯人兮慰我肝腸。淙淙流水兮琴聲泱泱,山月皎潔兮與訴衷腸。松濤嗚咽兮入我夢鄉,青燈黃卷兮流我時光……」
聽罷一曲,無敵心有感慨,不由吟道:「清音俗世留,紛爭何時休。誰能破名利,太虛任遨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