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陵子不知韓君究竟何故急切召見,卻也知道推拖不得,當下便讓軺車改道直赴新鄭的王宮。.|com|
哪知一入宮室,韓侯便迎了出來,抓著鄧陵子道:「丞相怎地才到,可叫本侯好等。」
此時韓國還未稱王,因此韓仁靜繼承的封號還是侯,但新鄭城內的侯府卻是實打實的王宮建制。鄧陵子這年來已經跑了新鄭不下五會,對韓侯也算熟絡,這邊問道:「韓侯何事如此急迫?」
韓仁靜見鄧陵子不動聲色,海道鄧陵子這是訛他,當即道:「齊、魯、宋三國欲效秦楚聯軍一事,魏王有何高見,還請丞相直言!」
鄧陵子聽了自是大驚,不由反問:「怎地?齊、魯、宋聯軍做甚?」
韓仁靜見了,忙不迭的急道:「.哎呀!鄧丞相,切莫再拿本侯玩笑,你是當真不知麼?齊、魯、宋三國聯軍欲伐我韓國,此時怕是天下皆知了。」
鄧陵子才從大梁趕來,一路上曉.行夜宿,當真不曾得知這條消息。聽聞齊、魯、宋聯軍欲伐韓國之事,鄧陵子起先也算不信,可後來當韓仁靜取來韓國間諜送回的消息後,這才將信將疑起來。
不說齊國,這韓國忒也納悶,包.夾在中原腹地,平日裡只和魏、趙等國親近,跟魯、宋兩國卻不對付。之所以韓仁靜得到消息,認為齊、魯、宋三國密謀聯軍,乃是因為前不久韓國才將拒絕了魯、宋兩國下來的軍火訂單。根據韓國間諜傳來的消息,當韓國以價格偏低,利潤不足等理由拒絕為魯、宋兩國提供韓國強弩之後,兩國的君主都是非常生氣,緊接著兩國互派使者密謀之後,竟是選擇同一時間趕赴齊國,這不是明擺著要聯合齊國對韓國用兵。
說來也不怪韓仁靜,雖然韓國四大兵器作坊由他.入股投資,但買賣定價大權還是掌握在各家手中,他所能做的就是掌握著一些軍火訂單額度,用以自由只配,為國牟利。前文說過韓國自打搞起了軍火貿易之後,國力日漸大增,又得秦國官派商人的投資、扶持,氣象日新月異,在貿易形式上也逐漸有所改變。而韓國的兵器作坊歷來都不是國有企業,而是由韓國的世族階級控制,對內優先供應軍隊是必須的,對外也私下開展軍火貿易。
因此,韓仁靜所能掌握的只能是小頭,且世族們也.容不得韓侯一家得利。而眼下這事壞就壞在了魯、宋兩國不明就裡,派來的使者直接找韓仁靜談判,要求以極低的價錢跟韓國的武器商人購買強弩和一應軍隊,這叫韓仁靜如何可能答應。
而古代的諜報系統自然沒有竊聽器這等寶貝,.只能從對方的反應著手,用理所當然的思維進行推理和推測。實際上,魯、宋兩國購買軍火的目的就是為了在秦楚伐越的這場戰事中牟利,韓國若是肯賣,兩國也就不用跑到臨淄去拉齊國入伙了。卻說韓國誤會了魯、宋、齊三國的用意,卻是叫鄧陵子看出了其中的奧秘,隨後鄧陵子便與韓仁靜商量了半日,先是敲定了魏國以最優惠的價格購買韓火,而後再由韓仁靜親自隨鄧陵子趕赴大梁面見魏王。
兩日後,當齊、魯、.宋三國成立聯軍,聯手討伐楚國的檄文傳到大梁時,韓、魏兩國尚且還在討論成立聯軍之事。
說了一圈,還是得回到會稽山上。
卻說無敵直言來問大禹祠的祠祝鍾離,若秦國攻下會稽,取越王而代牧越地,行田畝新制,分地與民,輕減稅賦,寬赦奴隸,懲治貴族,越國百姓可會擁護
鍾離聽了,卻是說道:「越人善戰不善耕,地可聚民,不可留民矣!」
對於這個問題,無敵自然早有體會,解決的辦法也是成竹在胸:「這有何難,善戰之民入伍戍邊,善耕民戶耕地務農。地可聚民,自可養民、生民,老人家多慮也。」
怎知老鍾離卻是搖頭笑道:「將軍以為,越人沒有骨氣麼?」
無敵當即笑言:「萬萬不敢,昔年吳國伐越,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忍辱負重,以二十年謀劃反倒滅了吳國,前車之鑒猶在眼前,誰敢說越人沒有骨氣。」
「只是……」無敵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正所謂:良臣擇主而仕,良禽擇木而棲,良民自當擇國而居。據本將所知,勾踐之後,數代皆是亂政,越國百姓民不聊生。今日我秦國代天而伐,與民以利,越人可會棄之不顧?」
「良臣擇主而仕,良禽擇木而棲,良民擇國而居……」鍾離聽了這話,卻是愕然一驚,問道:「此句乃是何人所說?」
被鍾離這一問,無敵也有些莫名起來,轉念一想當即找到其中問題,原來自己這些年來順口說習慣了,倒也忘記了這句話的典故和原始出處。「良禽擇木」這句,原本是出自春秋末期左丘明所寫的《左傳》:孔文子之將攻大叔也,訪於仲尼。仲尼:「胡簋之事,則嘗學之矣;甲兵之事,未之聞也。」退,命駕而行,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文子遽止之,曰:「圉豈敢度其私,訪衛國之難也。」將止,魯人以幣召之,乃歸。
而「良臣擇主」這句,卻是出自後世的《三國演義》第三回:「布曰:恨不逢其主耳。肅笑曰: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見機不早,悔之晚矣。」第十四回:「寵曰: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
至於這「良民擇國」,也就是無敵順著「良禽擇木」、「良臣擇主」的思路自己新編出來的。當下無敵只得將這三句話的意思好好向鍾離解說:「好叫老人家得知,良禽擇木出自《左傳》,衛國孔圉(孔文子)訪仲尼不獲,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良臣擇主、良民擇國乃是我王嬴無敵之語也。」
聽無敵這麼一解釋,鍾離倒也點頭應是,雖不知他可曾看過《左傳》,但也似乎是明白了這三句話的意思。
良臣擇主而仕,良禽擇木而棲,良民擇國而居。這三句都是有著異曲同工之意,可細說起來卻又各自不同,先說良禽:禽獸有義也知恩,烏鴉尚知反哺,舐犢情深、跪乳之恩。良禽固可擇木,只因木不可擇鳥也。
而良臣擇主,卻指人既知恩義,更有良知。戰國時天下諸多學派千花齊放,百家爭鳴,一改春秋時的家國之念,戰國時代的士人打破狹隘的愛國觀念,奔走服務於列國之中,不但促成了「百家爭鳴」學術高峰的出現,而且客觀上促進了七國的統一。
也因為有了戰國時代的先人作為榜樣,也才有了後世如大唐名相,千古第一諫臣的魏征作為「良臣擇主」的典範。魏征在四十六歲以前曾經身不由己地六易其主:三十八歲時參加了農民起義軍,在第一個主人元寶藏軍中掌管文書;不久,被河南瓦崗軍首領李密召為參軍掌記室,主管軍中文書。此間曾向李密提過不少建議,但都未被採納,參加義軍僅一年時間,魏征就隨因軍事失敗而降唐的李密來到長安;對第三個主人唐高祖李淵,魏征審時度勢,認為他很有前途,於是積極求取仕進,自請前往山東地區招降瓦崗軍舊部歸唐,就在他圓滿完成任務,準備回長安時,不料風雲突變,他成了河北起義軍竇建德的俘虜,並擔任中書舍人記錄皇帝言行的官職;當秦王李世民打敗竇建德,魏征又當了大唐的俘虜,歷經艱險,作了東宮李建成的太子冼馬;玄武門兵變後,才跟上第六個主人李世民。
而「良民擇國」,雖然是從「良禽擇木」、「良臣擇主」之中推己及人而出,其意卻又大大不同。木不可擇鳥,不敷築巢,鳥自擇之。主雖可擇臣,主若不善、不仁、不義,臣自擇之。然民向來如芻狗、如蒲草,縱有擇國之想,豈有擇國之力?
便如後世的貪腐官吏,用手中的權利撈足了錢財之後才能將自己的家小送到外國去享受生活,自己則裸身留在國內繼續貪腐。可那些讀不起書、看不起病、住不起房的小老百姓,他們難道不想選擇去更好的國度過上更好的生活,可現實卻恰恰相反,貪腐之人多有脂膏,卻是能夠想去哪就去哪。苦勞大眾,窘於生計,整日勞作不惜,卻是僅能果腹,何談擇國之想。
卻說鍾離聽了無敵解釋,倒也知了其中含義,卻是皺眉深思起來,口中念道:「良禽擇木……良民擇國……民當真可以擇國乎?」
然無敵自己也對信口而出的「良民擇國」至於引發了感觸,不由將老子的絕句拖口而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一時間,石亭之中寂靜無聲,倒是有東來海風徐徐而過。
思來想去,無敵卻是突然振衣而起,來到石亭外沿,俯瞰蒼茫大地,心中不由想起了苦獲之死,也更想起了昔日稷下士子,國士單伏自戕死諫之語:「以君之能、之德、之抱負,當圖謀天下,利億萬黎民。」
想到此節,無敵突然想起一首後世絕唱,不由放聲而歌:「數英雄,論成敗,古今誰能說明白。千秋功罪任評說,海雨天風獨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