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國府
此時,國府門前裡外三層已經聚集了好幾百人,正在聽國府派出的司丞在為大家講解這道剛剛頒布的簡兵令。只聽那司丞操著一口地道的隴西方言,揚聲喝道:「君上這次攻克函谷、臨晉兩關,收復咱老秦的河西失地之後,為了讓咱老秦人在流離百年的河西沃土上紮下根,這才頒布了簡兵之令。但凡簡兵令中所列,凡是軍中年過三十者、身有殘障者、家中獨子者,兄父、親屬同役者,都將除役卸甲,然後國君將會給這些卸甲的老兵發放黃牛一口、羊五口、布幣兩千錢以及絹布兩匹,並在河西給每個老兵分上十畝糧田。」
司丞正說話間,一個手杵枴杖,腰背佝僂的老者卻是從人群中站了出來,給司丞作了個揖後出言問道:「請問司丞大人,咱老秦剛才拿下河西故地,想必魏人定要拚死來奪,此時君上非但不征發備戰,反倒簡兵,這究竟是何道理?且軍中年長、殘障、獨子、父子從軍者甚,這一裁撤,豈不是要簡掉好幾萬大軍,這魏人要是再次打來,如何應對?還請司丞大人給大伙說說,這究竟是個什麼道理!」
「正是!還請大人說說道理!」老者一番話當即迎來眾人的附和,都是齊聲要求司丞給出解釋。當即司丞連連點頭應承之餘,卻是命人取來竹蓆鋪地,恭敬的請了老人就坐之後揚聲解釋道:「諸位,咱老秦人自打簡公丟了河西之後,可是足足盼了四十餘年,才盼到今日能一雪前恥呀,咱君上豈會不知這河西之重,豈能再重蹈昔年丟掉河西的覆轍,大伙說是不是這個理
「司丞大人!」席地坐下的老者輕咳一聲,大聲道:「簡公出公。父子亂政,不修兵甲,不築關城,這才使得魏人有機可乘,奪了咱老秦的河西之地。眼下雖有人說新君乃是上天派下的聖人明君,可這河西一線。從函谷關到臨晉關再到少梁山,大小關隘三十六,至少也得數萬大軍才能鎮守,怎能說簡便簡?」說著老人還一拍右腿,大聲喝道:「老夫這條殘退,便是出公在位時,在函谷關下被魏人打殘的。可若是國君征發備戰,老夫便是拖著這條殘退,也要拚死守住咱老秦人的河西之地。」
「對!此時國君應當征發備戰。而不是簡兵卸甲!絕不能讓魏人再把咱老秦的河西給奪取!」
老人的一番訐問立時引起了人群地熱烈共鳴,當即又有不少老兵裸袖撩衣用自己身上的戰傷來現身說法,按照他們的想法。現在剛剛打下河西之地,首要應該做的便是徵兵備戰,要死死將河西守住才對。
負責公宣國府令法的司丞見狀,一時也是亂了手腳,一面命人去取竹蓆讓這些老兵就坐,一面尋思對策。可畢竟他的水平有限,也尚未處理過如此陣仗,自然有些應對失措。也就在他猛擦熱汗地時候,只聽國府門內突然有人高喊道:「國公出巡!」
立時間。圍在國府門外的或站或坐的人群呼啦啦圍了上前,待看清國府門內出來的果然是頭戴玄玉冠,身穿大黑國公尚服的君上嬴無敵,便齊齊躬身行禮。此時乃是戰國,所講究的理解乃是後世被稱為作揖的拜禮,而非跪禮。
尚服也就是日常穿的常服,不同與朝服和祭拜天地或覲見周王時的禮服。無敵也是展袖向眾人回了一禮,煞有介事地向司丞喝問道:「呂尚,國府門前。何事喧嘩?」
聽地無敵喝問司丞呂尚。之前首發訐問地老者當即一臉嚴肅地站出來回道:「君上。此事與司丞無干。乃是我等老卒不解君上簡兵之舉。特來相詢。」
「老人家竟是我大秦老卒?」無敵聽來。佯裝驚訝。當即上前跟老人寒暄攀談。又命人取來更多地地席在國府門前展開。請人群中地年長者席地就坐之後。便侃侃而談道:「諸位父老。按說咱老秦人苦盼數十載寒暑。才盼來今日收復河西故地。論理是該大征發、大備戰。好好將河西之地守住才對。」
無敵說得一句。眾人都是附和:「對!對!正是這個理
「可是!」無敵頓了頓。循循善誘道:「為何本公偏偏要在這個時候頒發簡兵令呢?這是因為。此時若不簡兵。只怕我老秦怕是難以守住這用老秦兒郎鮮血換來地河西之地!」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愕然以對。本來老秦就是軍力不濟。兵甲不齊。多年來和魏人開戰都是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無力收回河西。眼下收回河西了。卻竟然說是不簡兵便守不住。這究竟是何道理?
見眾人愕然以對。無敵便細細分析道:「兵法有雲。兵貴精而不貴多。諸位父老可知。昔年河西之地便是魏國吳起練出地魏武卒奪取。這魏武卒便是魏國地精兵。父老可知。這魏武卒精兵若是跟咱老秦兒郎廝殺。一個便可敵地過咱五個!」
「五個?」一個老兵聽見此話便怒了,跳起來喝道:「君上,老卒曾跟老君上在少梁戰過魏武卒,老卒一人只憑一把斷劍便殺了他七個!」
「好!老人家真乃我大秦勇卒!」無敵對這老卒豎起大拇哥狠狠的誇了一句,卻又立即當頭澆上一盆冰水:「可若我老秦的兒郎個個都如老人家這般血勇,也不至今日方才收復河西之地!」
此話一出,老卒當即被一口氣堵在胸口。也是,若真如你說的老秦兒郎隨隨便便僅憑一把斷劍就殺人家七個魏武卒精銳,怎會時至今日方才收回函谷關呢?因此,原本被這老卒激起一口勇氣圍觀群眾立時被洩了氣去,人群中一些曾經親歷戰陣地老兵更是暗暗的歎出一口悶氣。
魏武卒強不強,只要是個秦國老兵,就都知道其中厲害。山東六國,就只有魏國的魏武卒能夠用步兵將秦國的騎兵打的滿地找牙,也只有魏武卒能夠死死的將秦國逼在隴西一隅,看著河西膏腴之地被敵人侵佔而不得寸進。
待眾人平和了心氣,無敵這才繼續道:「各位父老,咱們就來好好說說這魏國的魏武卒。據說,這魏武卒的精兵,每人有鐵甲、鐵盔、鐵劍、鐵戈、鐵盾一套。十二石強弩一付、負矢五十個。可攜帶三日乾糧,一日可行百里。日常操練,每日練劍、戈、弩各一個時辰,且還要負重五十斤疾跑三十里。因此魏武卒的精兵,每日伙食就得細糧一斗、肉食一斤。」
「啊也!」人群當中立時發出無數驚歎,一斗細糧足可以讓一戶五口之家地老秦百姓吃上半月,而這僅僅只是魏武卒精兵的一日口糧,更別說還有那一斤肉食。有了如此豐富的伙食,魏武卒士兵的身體素質自然也就強了,說一個魏武卒能打得過五個秦軍也並非是句混話。
無敵不理眾人驚訝神色,繼續忽悠道:「我老秦想要守住河西,想要敵的過魏人。光靠咱老秦兒郎的血勇能行嗎?事實告訴我們,光靠這一腔血勇是萬萬不行的。可能有人會說,咱們沒有精兵,可這次不是打下函谷關了麼?是,這次咱們老秦人是打下了函谷關,可這完全是僥倖。各位父老可知,若不是齊人在魏東攻下了魏軍要地桂陵,並且進逼大梁,魏軍不得不丟下函谷關前去救援,才讓咱們有機可乘一舉攻下了函谷關。」
說道此處,無敵淚腺一酸,動情道:「各位父老可知,這次奪下函谷關,有多少老秦兒郎再也沒能回來?本公記得清清楚楚,一共是兩千二百一十三人。各位父老,又知有多少老秦兒郎在函谷關下致傷致殘?本公也是記得一清二楚,一共是七千五百三十七人。其中有一千九百三十五人瘸了腿、有兩千一百五十二人殘了手……各位父老,可知道這些老秦兒郎,他們原本是可以不死、不瘸、不殘的,只要咱們能給他們裝備上鐵甲、鐵盔、鐵劍、鐵戈、鐵盾……可咱老秦窮哇!」
無敵說道此處,便已經開始泣不成聲,而圍觀的老秦百姓,也是集體抽噎起來。無敵強忍著悲痛,繪聲繪色地描述道:「今次攻函谷關,最先攻上函谷關,把我大秦軍旗插上城頭地勇士叫做白大,是縣白氏族人。他只憑一把斷劍便死死護住了我大秦的軍旗,最後脫力戰死,至死都是以身死死護住戰旗……可是……可是他使地是一把斷銅劍,穿的是一副爛皮甲……若是能給他穿上鐵甲、使上鐵劍,他便能活著回來,做我大秦的功爵勇士哩!各位父老,本公有愧哇!本公竟沒能給我大秦的勇士,備上一副鐵甲、一把鐵劍……」
無敵說至之處,竟是當真自己把自己感動了,當街捶胸頓足號哭起來!
而圍觀眾人,也無不被無敵的真情流露所感動,見國君竟為了不能給將士配備兵器甲冑而愧疚,當街嚎啕大哭,也是齊齊哭倒在地,紛紛喊到:「君上!君上!請節哀呀!老秦苦窮,怪不得君上,怪不得君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