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大雪。
一夜之間,尺厚的冬雪將整個大梁城打扮得銀裝素裹,厚厚的積雪不但將四野妝點,便是大梁城四面的殘垣也被皚皚白雪給掩蓋了起來。
然而,殘垣即便被掩蓋,也不能理所當然的認為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自從那夜烈火焚城之後,一連數日梁城之內都是寂靜無聲,昔日繁華的魏市早就沒了人聲鼎沸的街市景象,大街小巷中的梁城百姓惶惶如陌路之犬,一城蕭索。已被完全堵死的四門,被猛火油熏的漆黑地城牆,被大火燒得塌毀瓦礫斷壁,處處都是一片淒涼之色。冬霧之中,只見著一些衣衫襤褸的魏軍老卒民夫們還在擔著沙土搬著柴木,修補著因為大火而毀壞的城牆和防防禦工事。
而從前天如期抵達的桂陵軍驛口中得知,桂陵方面並未發現對面的齊軍有任何舉動,而在桂陵統軍的魏國大將魏壽在得知大梁被襲的消息之後也是大為震驚,連夜便點了一萬五千人馬趕赴大梁。眼下齊魏在桂陵一線的兵力大致相差無幾,若過多調動桂陵守軍,想來魏壽也怕遭了齊軍的調虎離山之計。
連續數日,大梁城都是四門緊閉的等待著桂陵的援軍。雖說梁城之內有守軍兩萬餘人,可來敵的攻勢實在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因此派遣人馬出城索敵的行動方案被城守王恆斬釘截鐵的否決掉了。然而援軍即將到達的消息,並未給大梁百姓帶來任何的慰藉。更多的風言***開始在梁城之內謠傳開來,雖然城守王恆加大了對外國客商和百姓地監管力度,可謠言依舊是無孔不入。
相對與大梁軍民地煎熬,處於攻勢的秦軍也輕鬆不到那去。
那夜火攻襲城,魏軍若冒死出城追擊大索四野。便有可能對秦軍的下一步動作發出威脅。但無敵雖然算死此攻必無破解之法,魏軍絕不敢出城索敵,可也保不住生出什麼變故。萬幸的是,大梁守軍之中多為步卒,騎兵不過千人,遭此大劫之後,城守老成持重選擇便緊閉四門龜縮城內等待援軍,恰好落入了無敵的算計之中。
從大梁去桂陵。^^若走通衢大道,軍驛快馬便只有一日一夜路程,若是大軍行進,便需至少七日時間。十一月二十二,桂陵魏軍獲悉大梁遇襲,當日魏軍主將魏壽便點出五千輕騎作為前哨,沿通衢馳道前往居於兩地之間的平丘、黃池,檢索道路。設立卡哨。次日一早,又派部將領兵一萬步卒開拔前往大梁馳援。
從桂陵前往大梁,若行軍急進,沿途需過濮水、濟水。經桃人、平丘、黃池,南渡黃河。雖然此時黃河河道並未如後世那般寬闊,就秦軍斥候所傳回的消息。眼下黃池渡口並無大型船舶,且今冬魏韓之地雖然已經落過初雪,但黃河至今尚未封凍,魏軍想要迅速過河,便需要在河邊結寨集舟,如此一來也就為秦軍選擇伏擊地提供了有利時機。
冬月二十五,過午時分一萬五千魏軍至黃池渡口,大征民船以備渡河。至日暮。統軍將領見所征民船數量不敷使用。萬五大軍一日時間亦不可盡渡,便於渡口之側紮寨安營。
是夜。河上寒風西來,一夜之間黃河凌汛突至。
如此一來,立時愁壞了魏軍上下,軍令要求大軍需在七日之內馳援大梁,而今黃河凌汛、船舟難渡,只得得到河面完全封凍方才能夠過河,你叫魏軍如何是好?而埋伏在黃河對岸,準備好將這一萬五千人全殲的秦軍也是愕然,無敵只得一面抹著清流涕,一面詛咒著這該死地鬼天氣盡壞大事迅速撤離。
黃河凌汛封凍,非得數日之寒才能將河面凍得結實,可供人行走。
也就是說,魏軍想要過河,至少得延後十日。這十日時間,究竟是守株待兔,還是另作圖謀,便需要謹慎斟酌了。
山區,秦軍帥帳。
無敵身披一襲熊皮大氅,頭結玄木冠,身著紋有玄鳥圖案的黑色公袍歇在一方軟榻上假寐,嬴笱、孟安等諸位軍中將領則圍坐在帳邊一爐火炭之前低聲商討戰事。昨夜山中奇寒,因山中不能大量生火取暖,無敵擔心秦軍士兵病倒,連夜奔走查探軍情,又命人在山間挖掘了不少野山姜熬製薑湯以備。xx一夜忙碌下來,生長在隴西苦寒之地的戎狄族士兵沒病倒幾個,無敵自己卻是受了風寒。
此次跟隨無敵來魏的都是老公父嬴師隰手下的老將,由於此次對大梁的攻略都出自無敵一人之手,因而對無敵的謀劃並不知曉詳情,眼下戰事詭異,也不知下一步將要展開何種攻略,因此眾人都是憂心不已。
孟安取過火箸將火炭輕撥,緩緩道:「近日天氣突寒,山中無法生火,軍中將士雖有病倒,今日已無大礙,可軍務司馬來報,稱軍中儲糧尚足,肉食、油脂卻是所剩無幾。那些個戎狄牧人可著勁地鬧騰著要入山狩獵……」
「軍中自有軍律,豈可兒戲。」嬴台低喝一聲正欲發怒,轉瞬卻是歎道:「戎狄粗鄙,終究不是咱老秦兒郎吶……」
一旁的嬴笱忙勸道:「族兄此話差矣!君上曾有言在先,日後再無戎狄、老秦之分,咱隴西老民,都稱秦人。」
嬴台聽聞一笑正欲開口辯說,卻見對面地孟安突然用火箸將撥起火星,再看他猛一揚眉,使了個眼色,道:「軍中無肉,算不上大事,然梁城久圍不攻,攻未必克,方是大患。」
孟安話中之意,眾人自是知曉。眼下無敵率領一隻萬餘人孤軍,跑來強攻一座二十萬人的大城,能不能勝雖然兩說。可以如此軍力就敢來繞膝。本來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兒。眼下雖然首戰告捷,將梁城燒得一片殘垣斷壁,可魏國援軍不日便會來到,屆時秦軍便只有撤退。
既然是征戰,便得有個目標和意義才是,雖說此次赴韓征魏意在引蛇出洞,將龐涓調虎離山以圖謀函谷關,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無敵地奇襲計劃裡卻是有太多眾人想不明白的地方。
卻說也在這時,躺在榻上假寐的無敵突然張眼,輕咳一聲笑道:「無肉事小,克敵事大。孟安將軍,可有良策獻上用以攻克梁城?」
眾將見無敵醒來,忙以軍禮參見,而後孟安回道:「敵我軍力懸殊,強攻不可取,智奪還需從長計議!」
無敵聽聞。當即故作玄虛地笑道:「此次大軍前來,雖說目地只是擾敵,實要破城,倒也不難。」
「君上!」諸將聽來大奇。互望一眼後,齊聲道:「請君上明示!」無敵想了想卻道:「破城之計,本公胸中早有成策。然而。我軍只有萬餘,若果真破城,城中軍民如何處置?」
無敵此言一出,眾將皆不做聲。用一萬多人去攻打一座二十多萬人地城池,這本身就是一個荒誕故事了,現在還要考慮這破城之後如何處理城內二十多萬軍民的問題,倒也當真難住了幾位常年征戰的將領。
這樣的陣仗,眾人以前可真就沒有遇見過。
無敵自己也知此時此地研究這個顯然不合時宜。當下轉換話題道:「軍中無肉。不利久戰。入山狩獵雖可獲得肉食,卻也不是長久之策。眼下對魏攻勢已成。也無需藏匿行蹤了。本公之意,可遣大軍四處打些冬草,諸位將軍意下如何?」
眾人聽來都是眼睛一亮,所謂的打冬草其實就是讓士兵們去劫掠百姓以獲得補給,這種放任士兵去打家劫舍的行為在春秋戰國時代,以及日後的近兩千年歷史長河之中,向來都是軍隊地常態。因而也由此造出了一句中華民族所獨有地民諺:匪過如梳,兵過如洗!
當下諸將自然稱善,無敵便吩咐道:「諸將聽令!軍令:其一、以梁城為中心,劫掠範圍方圓百里。其二、嚴令我軍士兵,不可**婦女。其三、不可殘殺魏人百姓,不論老幼婦孺,盡數驅趕至梁城,耗其糧草。其四、凡遇十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女子,需盡數虜來。」
眾將領命,孟安卻是問道:「君上,既不准兵卒**女子,虜人何用?」
無敵解釋道:「大秦想要強盛,若無人口,何來兵卒、何來耕讀?隴西女子卑賤,貧戶難養,卸甲將士難覓佳偶。這些魏國女子,日後可擇其婚配我大秦將士成家生子,大秦何愁興旺!」如一匹白練蜿蜒地上。
桂陵派遣的援軍終於在嬴無敵一年臘月初二抵達大梁城下,統軍將領並未直接入城,而是命令大軍在梁城地東面結團寨,與大梁互為犄角,互相拱衛。
然而,到了臘月初三,援軍團寨才剛有個雛形,同往大梁的通衢大道上便密密麻麻的湧來數千魏國百姓。大梁城守詢問之下,才知梁城百里範圍之內的村落小鎮盡數遭到一夥自稱秦人的匪軍襲擊,村寨盡數被毀壞,老弱婦孺在瑟瑟寒風中被匪軍驅趕著向梁城湧來。
見此狀況,大梁城守自然責無旁貸,只得打開城門將百姓全數放入城內。而然,每日裡來梁城的難民都是一個村落幾十或幾百分時段地前來叩門。這些難民每一批人都不算多,看著他們的慘狀若不讓進城也是忍不下心。可不知不覺到了臘月二十,梁城吸納的難民數量已近十萬,糧草補給開始吃緊,城守王恆這才發現自己這是中了計。
另一方面,梁城被襲的消息也漸漸在魏國境內傳播開來,遠在安邑地魏王知曉消息後固然震驚。但他的震驚遠沒有韓侯來的強烈,當韓侯韓仁靜得知秦軍果然去突襲大梁之後,先是哈哈哈大笑三聲,而後立馬找來內使給魏王修書一封。其中深情地表示魏韓同源,情同手足,眼下秦魏、齊魏戰事難解難分,作為小弟的韓國願意向老大哥魏國提供強弩五百具用以克敵。至於魏韓換地之事,當然是擱置再議。而後又幫著嬴無敵給魏背書,稱秦國公日前正在新鄭做客,不日即將返回秦國,這次秦公來韓國,和韓國做成一筆萬匹戰馬的大買賣,眼下韓國和秦國關係很好,秦魏交惡之事韓國願意做個中人說合。
這封手書送到安邑之後,魏只看了一半就氣得看不下去,將韓國使者罵了個狗血淋頭,而後下詔給窩在函谷關上將軍龐涓,向他徵求意見。而龐涓的回書很值得玩味,其中羅列三條意見:其一、攻擊大梁的不一定是秦人,也不一定是齊人。其二、換地之事擱置再議是妥當地。三、大梁可要桂陵方面軍出手救援。
這三條上書,只用了不到四天的時間便送到了大梁城外的無敵手中,一塊送來的還有一張字跡娟秀地錦帕。白雪告知無敵,龐涓已經料定無敵襲擊梁城意在函谷關,打定主意不挪窩了。
看了白雪來信,無敵連續說了幾個「有意思」之後步出帥帳,只見此時天色昏暗,北風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