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國府書房。
嬴渠梁一身公子黑衫裝束,正伏案整理著近日不斷上呈櫟陽的文書。
秦國郡縣三十二,除了岐山、雍城、櫟陽三縣的縣令對三弟嬴無敵搞出來的論戰任事新政不發表任何看法之外,其餘二十九縣的縣令皆上上書反對,甚至還聯名發來一道公書,以掛冠罷職作為威脅。
如此情勢,雖然本就在三弟預料之中,可由於這二十九縣的縣令大多數都與秦國國族和各大老世族關係密切,因此各方面的壓力都是突兀而來。公族庶務雖是老國後兼領駟車庶長,不過自從嬴渠梁退位,又任什麼商務部部長之職後,老國後便把駟車庶長得職務一併給他,也得到國族宿老們的認同。
因此眼下,嬴渠梁便按照之前無敵交代,扮演起來救火員的角色,一個個向那些鬧情緒地縣令們寫去私信,透露一些對他們有利的新政情況。
不一會,便聽書房外傳來一陣爽朗笑聲,接著就見老黑伯進得門來,道:「君……部長,左庶長和車英、景監求見。」
「黑伯,日後便喚渠梁好了。」聽的黑伯口誤,嬴渠梁不由淡然一笑道:「部長之稱,聽著還有些繞耳。」
黑伯乾笑道:「好好!」
當下嬴渠梁起身出門相迎,卻是見嬴虔、子車英、景監三人正在門外說著什麼,都自捧腹大笑。當下嬴渠梁急忙上前迎道:「大哥、景監、車英,來了卻不進屋,在此說甚可笑之事?」
嬴虔正捧腹大笑,忙道:「哎喲!老二,可笑死人來。車英,給渠梁說說……」
子車英也是大樂,逐道:「車英日前負責招賢館保安事宜。見著一個蓄有三尺長鬚地老學究,此人自稱來應私學先生之募,館令大人見此人相貌,又聽其對百家之學評判有加,還道是飽學之人,便悉心款待。哪知一日有人來報,道此人竟然大字不識一鬥,乃招搖撞騙之輩,館令大人便要車英一同前往甄別,去往一看。你道怎地?」
「怎地?」嬴渠梁被勾起來興趣,不禁問道。
子車英道:「那學究將詩經背得滾瓜爛熟,秦風詞句朗朗上口,卻是果真是一字不識!」
贏渠梁聽來莞爾,笑道:「不識字,卻會背書……竟還把你等給騙過,果然可笑!」
四人大笑。便引入書房之中,坐定後嬴渠梁當先問道:「大哥驪山歸來,軍事如何?」
嬴虔道:「妥了,鐵騎四萬、強弩三萬、車炮一萬,全都換上戎狄良馬,只等秋獲,發兵開戰。」
嬴渠梁聽聞後也是歡喜。又問道:「景監。猛火油之事如何?」
景監答道:「刻下已購得猛火油一萬兩千甕,再有一月時間,可足兩萬之數。」
嬴渠梁點頭道:「好!車英,君上交代之事你可辦妥?」
子車英回道:「至昨日雍城等縣報來共計取締一百二十餘處人市,收押符合君上交代的男丁三千五百餘人,女口四千四百餘人,眼下已全數押赴陳倉軍營,只待肥養三月,讓他們回復些許元氣。在做甄選。」
「嗯!」嬴渠梁用筆在案上記下數字後,交代道:「老秦不禁人市,不禁私奴,但按三弟說的理兒,國有國法。市有市規。須得有序而為。取締黑人市乃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籌建受公安司監察地公人市。人口私奴買賣須得受控,尤其是女
販賣奴隸在秦國本上允許,只從龐涓搞出商戰,企圖控制秦國奴隸貿易之後,秦國便在嬴無敵地指導下對奴隸貿易市場進行來一系列的整頓。然而,秦國國境複雜,三面皆接壤戎狄部族,因此對黑人市的整頓效用有限,即便秦國境內郡縣的黑市交易有所收斂,不少買賣行家還上會私下交易,甚至是去境外交易。
奴隸制社會的奴隸貿易,就無敵看來是屬於歷史過度的必然階段,打壓和強制取消都不符合社會需求和時代背景,只能以循序漸進的方式進行誘變。
四人又聊了會兒各種事物,嬴渠梁這才取出一卷竹簡,交予三人觀看道:「看看,這是老甘龍明發秦國各郡縣及老世族地公書。」
嬴虔取來一看,便道:「讓老世族和國勳功臣簡拔自家子弟任職,這可是好事哇。三弟這一傢伙把攤子鋪得老大,四部九司光是足額編製就需官吏近九百,下面各郡縣總合起來也需官吏千人,若用自家子弟,心中也是踏實!」
一旁景監看來,卻上雙眉緊皺起來,抬眼一看嬴渠梁便發現他地眼中也上含有憂慮之色,便道:「右監國公如何看?」
嬴渠梁言簡意賅道:「不妙!」
「有何不妙?」嬴虔聽來,有些沒頭沒腦,這便納悶道:「莫非讓這老世族和國勳功臣簡拔自家子弟任職,不是一件好事?」
嬴渠梁逐道:「大哥向來是大事大智,志在軍旅。二弟隨公父理政多年,朝中政事也上一知半解,此事為看還得三弟歸來,我們兄弟好好謀劃。」
嬴虔見嬴渠梁和景監面色,知道其中定有什麼不便詳說的隱情,便也不再多問,也在這時,老黑伯卻是火急火燎得突然奔來進來,手持著一支金箭和一枚竹筒,口中急道:「駐韓密使發來金箭急報,齊國送親特使已至韓國新鄭,不日赴秦。」忌率領攻魏的五萬鐵騎一路捷報頻傳。
由於魏國的主力大軍全都被龐涓調集用於攻秦,並且之前連橫六國攻秦時齊國所做之態也是願隨大流,因此魏國在魏齊邊境的駐軍只是平時衛戍水平,因此猛然遭遇齊國騎兵衝擊,魏軍便潰不成軍,四散潰逃。
短短三月,田忌在軍師孫臏的輔佐之下,連續攻克魏國城池一十六座。雖然齊軍手中有昔日墨者用來交換的魏國城池的城防圖,知道這些城池的守軍數量、城防薄弱環節,可一旦兩國交戰,則全民皆兵,即便一座只有數千乃至數百守軍的城池,齊軍也很有可能要耗費時日才能攻克。
另外,四月末龐涓從櫟陽快速撤軍後,齊國上下還大為緊張,害怕龐涓會倒戈一擊,因此攻伐速度略略放緩。並且孫臏在得知龐涓大軍撤至安邑城下便圍城不動之後。更是擔心這是龐涓地疑兵之計,因此在吞併了魏齊交界的一十六城後便將齊軍停在了新劃定的齊魏邊界,一面要臨淄派來官吏收拾整理已經攻克的城池,一面就在邊界上構築起了防禦,以期用來抵禦魏國的反撲。
五月末,嬴無敵乘九天玄女的天舟空降櫟陽,繼位為秦國新君的消息如颶風一般傳遍天下。世人皆盡大愕,便是臨淄王宮中地田因齊在聽到如此消息時也是被驚得失手打破了一塊玉璧。六月初,孫臏上書齊王,要求派遣慎到為特使,經韓國前往秦國再議兩國結盟之事。其中還特別提道,秦國新君在臨淄時曾與慎到「相交甚歡」,派慎到前往或可有事半功倍之效。此時的田因齊因齊魏征伐的勝利和嬴無敵繼位秦王地噩耗正有些暈頭轉向。已然無暇去判斷其中貓膩。並且理所當然的認為孫臏此請,是為把慎到送給秦國新君洩憤,以便謀得齊國大利。當下田因齊便允了孫臏之請,派慎到連夜出了臨淄,直赴秦國。
被派往秦國公幹的慎到也是欣喜中帶著一點鬱悶,年初時玄女下凡,本就是篤信由勢治法的慎到便動了心思:想想看,這玄女下凡,得是多大地「勢」啊?
很可惜。玄女下凡不是為齊而是為秦,這就讓他這個法家勢治派地名士感到了無比的心悸和惋惜。心悸地,自然當初將公子狄強行留齊的策略是他搞出來地;惋惜的,是自己當初就看走了眼,沒和公子狄搞上關係。
哪知這世事變化多揣。突兀難琢。此刻。嬴無敵繼位為君,齊王田因齊便要自己為特使赴秦。這顯然是要送自己入虎口,不由讓慎到對這齊國感到心灰意冷。轉而,慎到又萬幸昔日無敵逃齊時自己多少也有出過力,說不得此去秦國或許另有伸展。
齊魏邊境,通衢大道上一輛懸掛著使者節杖的雙駒馬車,在百餘齊國鐵騎護衛下正匆忙趕路。
馬車之中,年過五旬的戰國法家名士慎到先生,正研讀著一卷記載了關於九天玄女助軒轅大敗蚩尤、又遺卵化生商朝始祖的典故。研讀半響,馬車顛簸之勢漸緩,車外蹄聲錯落有序,慎到知是已入城池左近的官道,便隨手將竹簡放下,整理起衣衫儀表。
不過片刻,馬車戛然而止,一名隨扈車外喚道:「先生!」
「何事?」慎到問。
隨扈答道:「田上將軍行營,軍參孫臏道前相迎。」
慎到一聽既是愕然也是驚訝,此地距離攻魏齊軍主力所在尚有百里,這軍師孫臏何以在此相候?
驚愕之餘,慎到急忙起身下車相見,只見停車處確是城前通衢官道,不過道旁卻是駐起了至少萬人規模地碩大營盤。營門處,一名白袍中年此時正座在一架木車之上,在十數名武將地簇擁下遙遙拱手為禮,此人正是孫臏。
兩人本是熟識,此時相見寒暄之事自不必提,卻說孫臏迎了慎到入營,卻不往軍前幕府而是直赴帥帳。哪知慎到才入帳中,便見一名白髮老者傲然居於主位,案前擺放酒食正自斟小酌,愕然之餘,慎到見得孫臏赫然喚那老者道:「恩師!慎到先生來了!」
「哦!」老者哦了一聲,將手中酒爵放下,拿眼來看慎到。慎到聽聞孫臏呼這老者為恩師,自然知道此人定是名滿天下的鬼谷上師,當即拱手為禮道:「慎到見過鬼谷子前輩!」
以輩分論,慎到與孫臏同殿為臣,自然是鬼谷子的晚輩。若論歲數,慎到今年不過五十有餘,以二十載為一輪。怕也是孫子輩了。
「坐!」鬼谷子倨傲受禮,也不還禮,伸手讓了慎到客位。
待主客坐定,自然有侍從送來酒食,鬼谷子也不讓客,獨自在那自斟自飲自食,入手如風捲殘雲一般。直至食下大半鼎熟牛肉,一齊酒後,這才拍了拍腹部笑道:「飽也!慎子可用好?」
慎到雖是趕路,腹內卻也並不饑荒。當下只得賠笑道:「今日得見上師,晚輩甚幸!晚輩後學,前輩稱呼,慎到不敢受!」
慎子這個稱呼是慎到在稷下學宮論戰博來的名號,就如無敵當日論戰得了個嬴夫子地稱號一般,如此稱號只能是晚輩呼前輩,哪有前輩反呼晚輩地道理。
鬼谷子聽聞一笑:「名號而已。何足掛齒。既如此,你便喚我做鬼谷子,我喚你做慎到,如何?」
慎到急忙起身拱手為禮道:「前輩吩咐,莫敢不從!」
鬼谷子抬手虛按讓慎到坐下,卻是突兀問道:「此去秦國,心中可有謀劃?」
慎到聽來大驚:「前輩之意是?」
鬼谷子笑道:「齊王可仕呼?」
慎到乃是何人?天下知名的法家名士!
所謂:萬物動皆因施其法!鬼谷子話中之意。慎到自然聽地明白。可聽得明白歸聽得明白,如此問題卻是不能脫口而出地。慎到當即目光一閃,瞅一眼正微笑不語地孫臏,這才試探著道:「天下君王皆可仕,唯聖王難覓耳!」
「哼!聖王?」鬼谷子冷哼一聲,反問道:「夏商週三代而今,又出了幾個聖王?」
此話之意,顯然是說連他鬼谷子都沒能碰上一個聖王,你一個後生晚輩卻居然膽敢奢望出仕聖王。簡直是癩蛤蟆吞天,好大的口氣!被鬼谷子如此譏笑,慎到也覺得面上一陣燥熱,當即立身,拱手道:「晚輩唐突。還望前輩不吝賜教。」
鬼谷子一抹長鬚。這便吐出驚人之語:「西秦將興,法家衛鞅、申不害皆已仕秦。缺你一人便齊了!」
慎到聽了面色驟然大變,急忙道:「慎到身為齊臣,怎可行此苟且之事?」
「哼哼!」鬼谷子又是冷笑,譏道:「齊臣?不出三日,齊王便會使人拿你。若歸臨淄,只怕難逃齊王宮前大鼎烹煮之刑!」
慎到聽地大驚,一蹦三尺來高,指著鬼谷子、孫臏師徒厲聲喝問道:「為何……是你師徒使計圖謀慎到呼?」
孫臏不露聲色,淡然言道:「慎兄可還記得,出使櫟陽之前,曾遣家僕四處收羅有關玄女、玄鳥典籍書簡之事?」
「有!」慎到答道。
孫臏笑道:「若臏所料不差,如此典籍書簡,慎兄此來車架之上,怕也帶有不少吧!」
慎到狂傲道:「正是如此,又待怎地?」
孫臏見他模樣,不由冷笑道:「慎兄可知,兄所持典籍之中,十有六七,本是田伯家中舊物?」
慎到聽來立時駭然,那田伯身為王族田氏族親,平日裡最愛搬弄是非,如此把柄落到其人手中,只怕後果堪虞。再一想怎地孫臏師徒對此事知之甚詳?若說被人算計,可要人收集典籍之事本就是自己所命,一時間慎到腦間也是亂作一團,不知如何理順頭緒。
孫臏與鬼谷子對視一眼,鬼谷子笑道:「而今之計,其一、便是爾安心在此盤桓三日,等齊王使人來拿,以全你齊臣之義。其二、爾若願意速速赴秦,老夫便可送你一場富貴。」
慎到腦中電思,已知如此情勢自然有這師徒謀劃之功,心中反倒放開來去,重新跪坐下來,拱手道:「願聞其詳!」
鬼谷子聞言一笑,便向弟子孫臏點頭,當即孫臏輕擊兩掌,喝道:「請四公主!」
「四公主?」慎到愕然。
鬼谷子笑道:「特使此去西秦,先結秦齊之好,再謀萬世不移之功,豈非人生快事哉!」.電腦訪問:|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