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地君親師為尊的時代,一個君王想要流傳佳話,最為牛的辦法就是和鞋扯上關係。比如說蔡邕和曹操整出來的「倒履相迎」,又比如說李白醉酒,敢叫「力士脫靴」的千古美談。
由此可見,想要搞出流芳千古的佳話,鞋顯然是最好的觸媒。
無敵施施然為衛鞅、申不害和田常三人換過鞋,拱手躬身以大禮相送三人後,招賢館內的眾士子們自然似如潮湧,都願前往踏勘。只不過,後來者顯然不可能再有國公為其穿靴的機會,無敵大袖一甩,將一切事宜交予子岸、景監之後,這便和嬴虔、嬴渠梁兩位兄長策馬回歸國府。
一路上三人都是沉聲不語,嬴虔、嬴渠梁二人時不時會互相對視一眼,頗有欲語還休的味道。
歸得國府,無敵將兩位兄長往書房讓去,無敵當先開口道:「兩位哥哥,如今櫟陽城中諸事將定,三弟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大哥、二哥允應。」
大哥嬴虔最是害怕墨跡,知道:「哎呀,有甚不情之請,何事且道來。」
無敵逐道:「大哥,此時距離開戰尚有月餘,三弟欲歸陽谷探望娘親……及幼子不敗,十日便返。」
嬴虔眉頭一皺道:「十日?也太過急些!」
嬴渠梁也道:「陽谷、櫟陽兩地往返怕有近千里,十日怎夠?三弟孝心可嘉,二十日如何?軍務便有大哥擔待。政務之事二哥一肩承之。三弟此去可把姨母及弟婦、侄兒一併接來櫟陽可好?」
自老公父將無敵收為義子之事,老國後便已是無敵的義母,而無敵之母,自然也就是嬴虔、嬴渠梁兄弟的姨母。
無敵略一思量,心中自有定數。當下便道:「如此,三弟便把重擔托付兩位哥哥。」而後,無敵便把一些事項細細向兩人交代,待黑伯來勸用夜食才知天色已是大黑。
第二日一早,無敵身著飛鷹騎騎士列裝,頭戴斗笠,在一隊百人禁衛地護送下直赴岐山陽
無敵齊國被困時。龐車等親衛授命護送特使公孫賈等歸國後便至陽谷蟄伏。而無敵留在櫟陽地十八鐵衛也是得了子岸消息也藉故歸了陽谷。當時無敵前路未明,且流言紛飛,也確實害怕自己身陷險地之事果真如流言所說一般是嬴渠梁所為,因此才將龐車和十八鐵衛派回陽谷,以防萬一之時且能保住娘親及幼子性命。
未曾想一別經年,現如今世事已經是物似人非,出陽谷時自己不過是秦國的一名被罷黜的所謂公子,再歸時卻已經是大秦國公。
櫟陽西去,經高陵、涇陽。直取捷徑山道,快馬日夜兼程也是足足馳了三日三夜,直至第四日正午時才至陽谷外的官道上。時值夏末秋初,路邊山花野草繁盛,綠樹成蔭。偶有山風拂過。四野茫茫,視野闊達。讓人頗有一種心安身泰之感。
行至當年初至陽谷崩車之處,無敵老遠便見山陽處的嶺頭上隱隱約約聚集著一群人眾,且還有華蓋幔傘,策馬奔近後這才赫然發現人群中有男有女,還有一名杵著大棒地莽漢正哈哈大笑。而一名不過三十餘歲,風韻優雅,容貌帶有強烈異域風情,碧眼褐髮的美艷女子,正遙遙翹首期盼。
「娘親!」策馬奔至近前,無敵飛身下馬,滾身泣拜道:「狄兒不孝……今日才得轉回。」
那碧眼褐髮的異域美女正是無敵之母狄奴,也是雅典公主海倫,海倫熱淚盈盈,悲聲道:「我兒……我兒……你真個歸來了哩!」
當下慈母孝子,相擁而泣,其情其景自不能以筆墨描述。
母子擁泣半響,海倫這才舉袖抹了眼淚,展顏笑道:「我兒……快……快來看看不敗。」
隨著海倫呼喚,一名美艷**這便牽著一個頭上結了兩隻小羊角髮辮,穿著士子袍服的孩童上來。這孩子大約三歲年紀,頭髮金黃,碧眼如玉,上前之後雖是大大方方坦然而立,神情卻是怯生生的看著無敵。
那**正是無敵的正妻白荷,也是雙眼含淚,喚道:「不敗,快叫阿大!」
嬴無敵之子,三歲的嬴不敗滿眼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短髮虯髯地怪大叔,竟然伸出稚嫩的小手裝模作樣摸摸光滑的小下巴,竟操著童音老氣橫秋的開口道:「孟夫子說,阿大是飽學夫子,得天下士子敬仰,又是大秦國公,乃一國之君……此人武夫裝束,相貌粗鄙,怎會是我阿大?」
無敵和眾人聽來皆是齊齊愣住,足有十數息時間,這才齊齊噴笑起來。
「好小子!」無敵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做答,也未曾想過一個三歲的小孩竟然精怪如斯,不過聽他提到孟夫子,便知定是孟光這廝將此子如此調教,當下便從腰下解了一面銘有玄鳥的金牌,遞到嬴不敗面前道:「你可識得此物?」
嬴不敗人小鬼大的裝模作樣辨識一番,搖頭道:「不敗識不得。」
無敵當即肅面笑道:「此乃大秦國公令牌!吾乃大秦國公,秦公嬴無敵是也!」
嬴不敗當即面現愕然,卻又仰首看看母親和祖母面色,當即面露喜色,一抱小手拱為士禮,俯身叩躬道:「孩兒不敗,見過公父!」
無敵見此,又是哭笑不得。在無敵原本想像中父子相見的場景,本應是一個喊著兒子,一個喊著爹,然後兩人分別從螢幕的左右方向入畫,一路狂奔,然後伴隨著孩子咯咯笑聲。父親抱起兒子在藍天草地中間轉起了圈兒。好一副父子天倫地美麗圖景。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未曾想自己離家征戰、謀略列國,一個原本應該天真爛漫地孩童,卻是讓人教成了如此模樣。
當即無敵蹲下身來,拍拍手笑道:「我兒。來讓阿大抱抱!」
那小鬼聽聞竟是面露尬色,似有不願,無敵也不管他表情如何痛苦,伸手一扯便將兒子拉入懷中,便用虯髯鬍子狠狠紮在了他那稚嫩地小臉上。父子相親,其情其景自然比的母子相親更為熱切,無敵狠狠親了兒子後這便張目尋起嬌妻來。只見眼前二白一紅一綠四女。都是雙眼盈淚。目光炙熱。兩位白衣女子,一人自然是無敵的正妻白荷,而另一人則是為無敵逃齊謀鼎助了大力地白雪,而紅綠二女,則分別是嬴玉與小丫。
無敵也不廢話,抬手將懷中地兒子交給母親,這便張開雙臂向四女喚道:「來!」
白荷、小丫與無敵相處最久,自然知道其意,當即不顧禮教束縛齊齊奔了上來一左一右投入無敵懷中。然而白雪和嬴玉兩人卻是面帶窘色,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應對才好。無敵將白荷和小丫摟入懷中,在兩人額頭上深情一吻。然後用充滿鼓勵目光投向了白雪與嬴玉,雙手虛張。再次柔聲喚道:「來!」
兩人再也架不住無敵那柔情似水地目光。蓮步輕移也是奔了過來,當下五人緊緊相擁而泣。無敵轉過頭來。在四女面上一一掠過,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往昔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幕:大雪漫天紛飛,一抹艷麗紅色在這皚皚白雪中竟成絕色;青山綠水之間,布衣荊簪的少女手持一卷白絹竄上山梁,恰是一道艷麗飛虹;巍峨鹿巖下,紅粉巾幗壯懷激烈、一抹牙白恰如驚鴻一督;當空皓月下,人間絕色,慢歌輕舞、低吟淺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姻緣本是天意定,情濃最是初見時。
人世間最為蹉跎磨難之事,莫過於兩情相悅,卻不能廝守白頭。因此,便有了《情癲大聖》中唐僧騎著他的愛人去往西天時的感慨之語曰:「世間安有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便是莊周也感慨發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生逢亂世,能得一紅顏知己便已是天大恩賜,而如今無敵卻是讓四位佳麗牽掛如廝,自然是心存感激。只不過,在他的靈魂深處,卻隱隱約約存在著一個模糊地影子,那影子地樣兒如夢似幻,總是在遙遙的呼喚著他:「狄啊……狄啊……狄哥哥……」
待無敵寬慰了與紅粉佳人的離別之情,十八名身著華麗板甲的鐵衛和十數名身著皮胄,神情肅穆的武士在一名手杵巨棒的壯漢率領下,來至無敵身前以秦軍軍禮單膝跪地致禮道:「主上別來無恙,龐車幸不辱命,終待得主上平安歸來。今攜十八鐵衛、十三死士,見過主上!」
無敵一整衣衫,也是肅穆還禮,然後上前道:「眾位兄弟,快快請起!」
待無敵扶起了眾人之後,卻見一名身著甲冑的獨臂將軍,踉蹌著搶步上前,單手托舉著一把連鞘長劍,泣拜道:「主上!王郅幸不辱命,自極北之地尋來九天玄鐵,九熔九煉,終鍛成此劍,請主上驗看!」
無敵自然記得天降赤星於西北,派遣王郅前往極北尋覓之事,沒成想如此之快便鑄造成了成品,當即接過劍來。長劍鏘啷一聲出鞘,映雪劍脊立時將陽光散射開來,猶如一道華光從無敵手中沖天而起,天地間一時竟然五色當空,宛若祥瑞。
「好劍!」無敵雙目暈眩,只是這劍上華光便已讓他駭然,再以手指輕觸劍身,更覺寒氣刺骨,不禁問道:「此劍可有名?」
王郅答道:「尚無,還請主上賜名!」
無敵略略一想,逐道:「此劍,便喚作赤王赤乃赤星,王乃王郅。天降赤星,王郅尋覓。九鑄成器,赤王降世。赤日當空,誰與爭鋒。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嬴渠梁四年五月十六的早晨本是一個平靜尋常日子。
這日一大早。家住城北的老孟頭便早早地拾到好了行頭。挑起家什來到櫟陽地東門口等著城衛開門,好至城外各國士子聚居的三里驛賣他的棒棒面。
老孟頭賣的棒棒面,實際上就是將一團和好地生面放在一個舂巢裡,用棒棒卡住舂口往裡擠壓,便能從舂巢壓出一根比筷箸細些地麵條來。一根長達一丈的麵條便能煮成一大海碗。不過三里驛地外國士子們最多只能吃六尺,因此老孟頭便掛了「讓三」的牌子,原本每碗去五錢的麵條只收三錢。
眼下的世道,可算是比之前魏軍圍城的時候好哩!
魏軍圍城那會兒,身為卸甲老卒地老孟頭應了裡正地召集,自備了兵器皮甲上城駐守。圍城半年,大大小小接了十數戰。卻只受了一次箭傷。待到魏軍撤離。櫟陽之圍解了後,原本應該同往常一樣再次卸甲歸家的老孟頭卻是意外的收到了大秦軍務司送來的一匹十丈長的白絹和一袋鐵錢,足足有八百五十枚之多。
愕然之下,老孟頭多番打聽才得知,這是按照驃騎大將軍,三公子嬴無敵制定的新軍制下發的軍餉和傷殘補助。按照往日老孟頭從軍的經歷,但凡只有在秦軍打了勝仗之後才有可能獲得一點戰利品作為酬餉而已,而一些受了傷、致了殘的秦軍戰士,則多是剝了甲冑、取了兵器。赤條條用麻布一裹送回家中養傷等死,哪有眼下這種在協助守城,不勝不敗地戰況之下發給軍餉和什麼傷殘補助好事
因此,老孟頭自然是對驃騎大將軍、三公子嬴無敵感激涕零,卸甲歸家之後便把傢伙事拾到起來。再次販起了他的棒棒面。
卻說這一日。老孟頭才將挑頭上的炭爐生好,將打了滷汁的熟羊肉切好擺盤。坐等開張的時候,恰巧發現三里驛地街面上突然沸騰了起來,居住在街面上各家客棧驛館地外國士子們咋咋呼呼操著老孟頭不大聽懂的外國口音蜂擁而出,直往街東迎去。
老孟頭愕然之下,隱隱約約也聽出了一些端倪,恰好抓著一個恰好跑過地灰衣士子問道:「這位先生,可是咱們的驃騎大將軍回來了麼?」
「驃騎大將軍是何人?」士子聽的一愕,旋即卻是滿面喜色的大叫道:「對對!是聖人嬴夫子歸來了……來了來了……你看……你看……」灰衣士子一邊跳腳,一面指著天上,興奮勁而可是把老孟頭給嚇得不輕。順著手指的方向,老孟頭眨吧眨巴眼睛看了好久,這才愕然的看見跟著太陽邊上,竟然有一個黑黑的點兒飛在半天。
而接下來的半天時間裡,老孟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幹了些什麼,直至第二日一早,滿身酒氣的老孟頭抱著腦袋從一家酒肆中步出時,滿臉喜悅的店家不但不問他要錢,還硬往他懷中塞了兩個烙面肉餅,對著街面還直嚷嚷道:「聖人繼位,秦國大興,本店酬賓,白吃白喝哩!」
櫟陽城中百姓,便是如此狂歡數日。
卻說這日一早,才將出攤的老孟頭便聽見大街小巷當中有銅鑼聲響起,一旁的路人碎言道:「快!快去國府門前看看,又出國府令了!」
腦子渾噩的老孟頭當下也自隨著人流竄至了國府門前,只見一面巨大的白絹上撰寫著新出的國府令,一名修學的秦國士子正在為眾人講解令中的內容。
只聽一名老者向那秦國士子問道:「這位先生,這國府令中所說招募百工匠人,同享士子待遇之事,果然是真?」
士子答道:「這位老伯,此事自然是真,君上令中申明:凡有百工技藝之匠人,可獻秘技面君。凡是秘技於秦國有大用之匠人,皆以同士子之禮待之,賜年饗百金、糧千擔、兩進宅院一座眾人聽了咂舌,有人道:「乖乖……年饗百金、千擔糧,還有兩進宅院,百金已能置辦百畝薄地哩!」
卻是有人問道:「先生,不是聽聞聖人新君要領軍收服失地麼!此時不招兵卒甲士,反倒募集百工匠人,這是為何哩?」
那灰衣士子當即正色道:「君上有曰:欲謀其事,必先利其器。今次龐涓困我櫟陽,若不是君上削髮取信墨家,墨者至櫟陽制備守城利器協守城池,咱這櫟陽城怕是早被龐涓給攻破哩!君上說哩,要收復失地,沒有攻城利器如何得行?難道用咱老秦子弟的屍首去堆麼?」
灰衣士子的一席話,說得圍觀的人眾都是不住的點頭,便是老孟頭也都聽出了理兒,卻是鼓搗起了一個想法。思來想去,老孟頭先是回三里驛尋著了自己的挑子,沒成想棄在路邊的挑子卻是沒人去動,只見挑上擺放的羊肉等物早已被人取食,不過在裝盛羊肉的陶盤內卻是放有數十鐵錢。
此後的時日,老孟頭每日早間便擔著挑子在櫟陽城內走街串巷的販棒棒面,晚間便在家中搗鼓起守城時設想的戰具。龐涓困城時,老孟頭因為年歲過大,自然不被安排到城頭作戰,而是在城下為炮車搬運石彈和兼職炮手。
就老孟頭看來,三公子造出的獨腳大將軍,尚有可以改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