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新王一年六月初十,臨城外三十里處,吳狄的車隊停在了一個名叫下的市鎮。
一連三日,車隊都是原地不動,有好事者前往旅店打探消息,才知是車隊主人的因為水土不服生了惡疾。
這一下,某個別有用心的人立時心焦了起來。
下說大不大,是一個典型的通衢小鎮。全鎮的佈局是典型的一根筋架勢,整個市鎮就是依靠著直通臨的大道修建起來,由於此地距離臨恰好是不遠不近的三十里,差不多等於是半日步行的距離,因此這個市鎮也就成了進入臨前的最後一站,道路兩旁的酒肆食店林立,十分繁華。
六月十五這天,恰好是下逢五趕集的日子,不少附近的樵夫獵人都取了山貨來市集上販賣,也有臨城裡的富人駕車而來,收羅山貨。就在下主街之上的一家不起眼的食肆裡,一名老者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女,選了臨街的長案進食。只見兩人一邊進食,目光卻是屢屢飛向街對面的一家車馬旅店。
少女食了一個麵餅之後,開口向老人問道:「大父,已經五日了,那人果真患了惡疾麼?」
老人聞言,抬頭道:「大父也是不知,不過事出非常,必有妖異,且靜觀其變。」
老人食量甚大,一瓦盆熟豬肉加上十枚麵餅。少女不過才食了兩枚麵餅和少許肉食,其餘全被老人食下。末了老人又將兩碗放涼地肉湯飲下,這才起身結賬而去。
這一老一少所居之處,便在先早兩人盯梢的車馬店對街不遠,入得客房後,少女便自香囊裡取出少許香料放置香爐內燃燒,而老者卻是從包裹裡取出了一本用羊皮裝訂的大書研讀起來,只見大書封面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鬼谷子」。
少女焚了香後便靜靜坐在榻旁,取了一個荷包來繡,而老人便自默默研讀書卷。一時室內無聲。
不過一刻時間,繡著荷包的少女只覺胸悶氣躁,有些眩暈,急忙出聲道了一句:「大父……」可轉眼一看,那老人卻是不知何時已然伏在案上睡了,手中的羊皮書卷也自掉落地上。少女想要起身,卻覺得全身酸軟,搖晃兩下之後便也昏了過去。
又過一刻時間,才聽見院外有輕微走動之聲,不過來人尚未近房門就聽見門外連續爆出了「噗噗噗」的悶響。便見伏案的老人全身一震剛要起身擊敵,已然為時晚矣,只見數十枚細長的銀針從窗外電射而來。全數紮在老者脖頸之間。強行站起身來的老者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怒號,這便搖搖擺擺的跌倒在地。可即便是如此,那「噗噗」之聲已然連續不斷,又是有十數枚銀針射入房中,分別扎入了老人和那少女地身上。
待確認房內之人再無反抗能力之後,這才有六名下人打扮的壯漢撲入屋內,取出專門鞣制的熟牛筋索子將兩人死死縛好後。便用黑布口袋一套,抬起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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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下鎮外一處富商別院之內。
吳狄好整以暇的藉著燭台火光細細研讀著一本羊皮書卷,雖說吳狄失了憶,可這本《鬼谷子》上的文字他卻是識得,赫然就是時下秦國所用的秦字,也被後世稱為古隸。
雖說吳狄識得這古隸,但研讀起來頗為費力,不過手中羊皮書卷讓他感到驚奇的地方是後世流傳地《鬼谷子》只有十四篇。而這本書卷中卻是有十八篇。這最後四篇並非文字,而是一套圖畫人像。
粗略翻看了一下。那四篇圖錄並非是什麼高深武學。而是一套近身肉搏的擒拿功夫,並且這些功夫吳狄是越看越眼熟:「有意思……弓步衝拳……擋擊抱腿……別臂鎖喉……挑臂右砸肘?」
看著看著。卻是讓吳狄想起了很多關於自己以前的事來,一個清晰的記憶便是自己曾經在一個很大地山谷裡,一片靠水的校場上教過一群梳著髮髻的男人,然後又想起了自己和一群穿著迷彩服地男人再一片建有很多看台的巨大運動場裡表演過這些招數。
但最讓吳狄感興趣的卻是,這本《鬼谷子》的融合了三套軍體拳絕招的圖錄究竟從何而來:是後人研究前人秘技?還是這前人本就知道後人絕技?
「開始吧!」吳狄將羊皮書卷放下,向一旁的吳壯點了點頭。「嘩啦」一聲,吳壯將一桶冰涼的井水全都澆到了房樑上以牛筋索子捆成了粽子模樣地老者身上。
「唔……」老人一聲低吟,緩緩醒來,第一眼自然看見了坐在廳中的吳狄,當即神色巨變,喝道:「豎子!爾敢!」言畢老者猛然全身發力意欲掙脫束縛,可吳狄動手捕人之前也是做了萬全準備,不但所用的熟牛筋是秘製過的,在房內也是佈置了十二名強弩手。一見老人掙扎,強弩手便舉弩嚴陣以待,吳狄更是將手一揮,便有一名鐵衛舉起了一支怕有兩尺長短的鐵管用力一吹,「噗」的一聲便有一根銀針準確紮在了老者的頸脖上。
這老者早間連續中了十幾支麻醉針才能制住,此時自然有了耐藥性,不過這麻醉針還是起了功效,老者的掙扎漸漸的緩和了下來。
老人喘息道:「公子狄,爾要如何?」
「等地就是你這句話!」吳狄聞言一笑,起身來至近前道:「首先,前輩究竟何人?」
老人被吳狄制住,心中雖然憤恨,卻也是無可奈何,當下道來:「老夫乃是百里奚之六世孫……」
吳狄聽了一愣,開口問道:「百里奚是何人?」
哪知旁邊地左稚卻是嚇了一跳。當即搶上前來,喝問道:「信口雌黃,有何憑證?」
老者卻是激憤答道:「信也隨爾,不信也隨爾!」
吳狄正有些摸不著頭腦,左稚急忙解釋道:「主上,百里奚乃是穆公時秦國大賢,曾薦叔治秦!」
當下吳狄卻是冷道:「他說是便是?姑且算你是,本公子再問你,那日你口中地『老在』,又是何人?」
「翟烏!」老人答得簡略。吳狄卻又傻了,反問道:「翟烏是誰?」
老人白了吳狄一眼,並不解釋,左稚急忙道:「公子,翟烏便是墨家地墨子
吳狄一聽傻了眼,愕然
墨子?他不是和公輸班一個時代?怎麼還沒死?」
按照腦中的記憶,這個墨子應該是和公輸班是同時代地人物,眼下公輸班早就死了快有八十年了,怎麼可能墨子還活在世上。
哪知左稚卻是解釋道:「主上,傳言墨翟乃是不世出之奇人。迄今已是高壽百五十歲有餘。昔有彭祖高壽八百,墨翟之壽數並非出奇之事。」
吳狄接著拿起那本《鬼谷子》問道:「為何你身上帶有此書?」
老人答道:「老夫昔年遊歷天下時,鬼谷子親手所贈。」
吳狄接著用手一指老者身側。只見一名白衣少女也是被縛懸掛在樑上,吳狄問道:「那少女又是何人?身上為何有墨子門徒的黑玉令牌?」
老人一看少女便是大急,待看清少女雙目緊閉似在沉睡,衣物完好也不見凌亂,這才安下心來答道:「此女乃是老夫孫女,亦是翟烏親傳弟子。公子狄,老夫勸你快快放了吾等。不然……」
「不然如何?」吳狄聽來大樂,笑道:「要本公子來接衛鞅,便是天命天意。老前輩可曾想過,本公子將你祖孫擒下,又何嘗不是天命天意?」
「你……」老人當場被嗆住話頭,不知如何答話。
吳狄見奸計得逞,繼續問道:「天命之說,也是翟烏告知?」
「是,也不是!」老人亢聲答道。
吳狄聽了奇怪。問道:「什麼叫『是也不是』?」
老人慨然答道:「舉薦衛鞅入秦之事,乃是鬼谷子托付。翟烏所托。卻是認為你公子狄乃是天大變數。若有不妥,當盡速除之!」
吳狄聽來。但覺腦際雷聲隆隆而響,想不到自己竟然猜對了。
龐涓、孫、衛鞅、蘇秦、張儀等等這些人物何以能貫穿正個戰國歷史,與鬼谷子自然脫不了關係。而春秋之末,戰國出世至大秦一統六國的歷史走向當中,又何嘗能少了墨家一派的身影?
原來……這股匡扶歷史軌跡的力量,果然存在!
老人卻是一聲長歎道:「穆公辭世後,老夫先祖歸楚國隱居。臨終之前遺言日後秦國必有大興。老夫家傳六代,皆盡為我老秦尋謀人才。老夫先後結識墨翟、鬼谷子等人,十數年前便得知日後必有鬼谷子秘徒衛鞅來秦變法強國。然而,三年之前,少梁一戰,獻公崩逝之時立公子狄,便已引來墨翟、鬼谷子二人側目,皆齊齊知會老夫,道公子狄乃是天大變數。老夫見公子狄行事都是謀劃為秦,自然不曾認可墨、鬼之言,亦未曾想過,公子狄先收戎狄,後拒六國聯軍,功蓋當世,直追遠祖。更赴魏國,與衛鞅恰逢其會,得以謀面。這一樁樁、一件件,何嘗不是天意、天命?」
聽的老人慨然而談,吳狄心裡確然已經知道這老人斷然與秦國、與他無害,這便抽出短刃割開老人身上牛筋,笑道:「老前輩……雖然眼下還不能證明你真是老秦大賢百里奚之後人,但本公子可告知你一事!」
見吳狄主動解開束縛,老人自然也就沒了攻擊之意,聽吳狄之言當下奇道:「何事?」
吳狄當下笑道:「天命在我!我既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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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臨田忌府。
府中一間華貴客房之內此時正***通明,已然換過一身齊國貴女裝束地玉正坐立不安的待在室內。四名中年持劍侍女並未因贏玉換做淑女打扮而放鬆警惕,依然是保持著高度警覺,畢竟這秦國王女時不時的就要抓狂,是在叫人防不勝防。
三更才過,這便聽見門外有人聲傳來,嬴玉急忙起身相迎。可看到來人後,面上卻是一喜一怒,喜的是當先入內的正是密使景監,只見景監滿臉笑容,當是喜事。而跟著景監進門的,卻是衛鞅,不由讓嬴玉面上一寒。
「見過王女!」二人入內之後,自然是按例向嬴玉見禮。才坐下便聽玉問道:「景監將軍,此人跟來做甚?三哥何日才到?」
景監面上喜色濃重,見嬴玉面色不善,只好賠笑道:「王女莫惱,羈押本使和王女之事,並非衛先生主使。昔日誤傷,也是無心之失……」
了怎樣的**之湯,值得將軍為這齷齪小人開脫……」
衛鞅大窘,急忙起身拱手拜道:「王女,衛鞅那日果真冒昧,還望王女贖罪則個。」
「哼!小人……」嬴玉卻是別過臉去冷冷一哼。
衛鞅見狀也不辯解,苦笑之下,便拿眼看向景監。
卻說那日,衛鞅暗自感慨之時,無意露出了一句可以讓人猜曉來歷的話語之後,嬴玉恰好應聲而出。當時衛鞅腦中已不做他想,害怕師從關係暴露,只有殺人滅口一途,當下挺劍便刺。哪知嬴玉既有軟鐵甲護體,也有武藝在身,衛鞅刺向心房一劍不但被嬴玉險險避過,還被嬴玉看成了無恥『淫』賊、小人。
這心房,可是在胸上。
而衛鞅一劍之創,更是紮在那羞人的乳根部位。
自從得知自己傷口由軍醫縫合之後,嬴玉便把衛鞅恨得要死,恨不能暢飲其血,生咥其肉。
景監知道氣氛不對,立時道:「王女,目下公子狄先遣使者以至臨,公子狄明日便要入城。今夜得齊上將軍消息,齊王得知公子狄赴齊,大喜過望。又得孫先生建言,欲以我國建交,並資我國鹽鐵、糧草,用以助我秦國抗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