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族叔駕臨
過午不久,雍城令嬴山只遣五騎護衛,乘一輛單架馬車迤邐而來。
這雍城令嬴山年約五旬上下,若論輩分起來,是如今國君渠梁的族叔。但在道旁迎候的吳狄卻捏拿不準該如何稱呼的好,於是便硬著頭皮道了一聲:「見過雍城令大人。」
「咄!」剛從車上下來的老嬴山卻是呵斥一聲,一臉嚴肅道:「我就知道,你這小子不是個好鳥。在櫟陽時,渠梁見了老夫都得叫一聲老叔,你小子居然叫我什麼,雍城令大人?」
吳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卻是被身後的子岸一捅,急忙醒過神來叫道:「見過老叔,老叔近來身體可安好!」
「好!」嬴山眉毛一抖,陰陽怪氣的叫道:「自從老叔的老雍城將軍病亡、新雍城將軍常駐這陽谷之後,老叔可好得不得了,每日至少要咥一鼎肥羊肉。」
聽嬴山語帶調侃,吳狄也不知道怎麼答話了,到是子岸一臉媚笑上前接口道:「老山叔,谷口風大,咱還是進去說吧!」
「去去!這沒你這個小子說話的份兒……」嬴山揮手扇開子岸的笑臉,卻是上前來一把抓住了吳狄的手,一張老臉卻是變做了慈眉善目,自來熟的對吳狄笑道:「來來!讓老叔好好看看咱老哥哥給老叔認下的義侄兒……嗯!兩眼有神、鼻開口闊,是個將種!」說話間,老嬴山把吳狄的腦袋扳過來扭過去的看了個通透,就差勒開吳狄嘴巴看看幾歲口了。
最後吳狄只能哭笑不得的笑道:「老叔一路風塵,我看咱叔侄倆還是先回官邸再做絮叨吧!」
「對對對!走走走!」這一次嬴山卻是沒有拒絕,欣然上了吳狄的軟車,從山陰捷徑入谷。行在車上是時,不待吳狄開口嬴山卻是首先開了腔:「這個三侄兒啊!西乞雄的事,老叔也是事後才知道。老叔想著避嫌,所以一直沒來探望,你不會怪老叔吧?」
「老叔言重……」一聽這話,吳狄急忙道:「按理說當是侄兒去拜見老叔,老叔如此說道,吳狄慚愧之極,無地自……」
「去去去!」嬴山伸手虛扇,卻是打斷吳狄的話道:「少給老叔來虛的,你老叔可是明白人,這事咱叔侄倆心裡都揣著明白,這就心照不宣了哩!」
「自當如此!」吳狄點頭應承道。
「嘿嘿!」老嬴山將手一拍,卻是再次拉住了吳狄手,左看右看的笑道:「尚早老甘龍那個老傢伙給老叔來信,說你這個三侄兒是個明白人。今日一看果然不假,你倒是給老叔說說,你是怎麼管住那些三日不打草撈野食兒,就能上房的小兔崽子們……」
「老山叔,這話可就省人了……」一旁騎馬隨行的子岸卻是接話道:「這五千飛鷹騎可是咱驪山大營訓出來的兵,有我在這,誰敢抖刺兒……」
「去!趕馬去,沒你說話的份兒……」老嬴山又是抬手作勢要扇的樣子,把子岸給轟跑了開去。卻是依舊笑臉盈盈的看著吳狄,等吳狄答話,吳狄自然藏不得私只得笑道:「侄兒在陽谷裡種了上幾畝的菜田,又養了些雞鴨牛羊,到也能管住……」
「你看你看……」嬴山拿手指著吳狄,向馬車外騎馬跟隨的一個老者笑道:「老甘龍和老夫都沒看走眼,這小子果然是個明白人……說,你是不是早就看出老叔這茬兒了?」
吳狄點點頭,其實剛才嬴山那話的意思,正是暗指五千飛鷹騎的糧草問題。按照秦軍軍律,飛鷹騎這樣的精銳,除了糧食供應寬裕之外,還規定有定量的肉食。而當初嬴山將五千飛鷹騎半年的糧草運來時,卻是只有糧食粟米,並無肉類。
「三侄兒,這事老叔得給你說道說道……」嬴山一臉無奈的說道:「當時老叔難啊!又是剛剛開春,青黃不接,所以這事老叔可不是故意坑你……」
「而且……」嬴山說道這裡突然話鋒一轉,卻是用略帶狡黠的目光看著吳狄道:「三侄兒的報捷文書可是轉發到了雍城,老叔見三侄兒連場大捷,繳獲頗豐,想來三侄兒應該管的住吧!」
「老叔精明……」吳狄卻是笑了起來,握著嬴山的手笑道:「看來咱叔侄果然是都是明白人啊!」
「哈哈!是明白人就好!哈哈哈哈!」一老一小當即對視而笑。
車隊迤邐而行,延山陰捷徑緩緩進入陽谷。
才入陽谷,迎面而來的就是一片粟米地,綠油油的一片,看著十分的爽眼。
嬴山看著這大片的粟米地一開始也沒覺得什麼,可行到近處,卻發現這些粟禾不但長得異常的茂盛,而且植株距離也太過擁擠,當下這才察覺出異常來,叫道:「啊吔!這谷子長得……」
粟米便是小米,戰國時代也稱為谷、禾,與其他幾種傳統糧食作物統稱為「五穀」。粟米是秦國除了麥子之外的第二種主食,是十分重要的糧食作物。車駕又行了幾步,嬴山卻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忙叫停車駕便躍下身去,撲到田中查看起來。
「怪哉!奇哉!」嬴山細細一看,便發現了粟米下的那層肥土,當下捏在手中捻捻聞聞之後,竟然要用口嘗,吳狄當然不能讓嬴山嘗了味去,急忙阻攔並言明這是肥料之後,卻是笑道:「沒想到老叔也懂得農事……」
「鳥!老叔不但懂農事,懂得事還多著呢!」嬴山起身來拍拍手道:「三侄子,你得給老叔說明白了,這到底是什麼肥料,竟然能讓這密實實的谷禾長成這樣……」
看到嬴山這麼一驚一乍的,到這會了還沒套出嬴山的來意,吳狄也有些無奈:「這事簡單,既然老數問了,侄兒當然不敢藏私。老叔,咱們還是先回官邸,慢慢詳說……」
「行!有三侄兒這話就行……」嬴山也是心裡有事,當下蹬車復行。
可誰知道,又走了不過半里多路,就在車要入寨之時,嬴山卻是一指遠處立著的幾架車輪一般猶自轉動的巨物當下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物,憑地這般巨大……」嬴山呆了一下,卻是猶如蒼鷹撲兔一般,起身便從車上向子岸撲了過去。子岸機靈,當時便側身避讓下了馬兒,嬴山卻是正好跨在子岸的馬上,一扯韁繩就向水車殺去。
「我靠,要壞事……子岸你快追上去,莫讓老叔干了傻事……」看著嬴山殺氣騰騰的樣子,吳狄當時便是腦子一僵,心想這老頭子莫非要學堂吉訶德?
還好,嬴山騎馬狂奔了一陣,到了水車近前卻是自覺放慢了速度,然後便如當日孟光一樣如色狼一般對水車又看又摸。此時立在韋水河上的水車已經達到了九架,其中六架主要用來取水灌溉,另外三架則在下游負責為兵器作坊的火爐牽引風箱。
此時的水車,自然不是當日孟光所見的那樣。水車之畔架起了一條條用粗大竹子破開連接而成的水槽,將水車提上來的水運送到山谷腹地的一個個蓄水池用作灌溉。嬴山一看之下,也是慢慢看出了道理,自然是讚不絕口。接著又發現了河谷之內種種新奇之物,比如說就在田畝裡以竹竿結架,種著的奇怪籐蔓,而一些田地裡所種植的植物,都是他前所未見過奇怪植物,甚至有數畝土地種植的竟然還是路邊長見的野花。
在當時,老秦人的主要佐餐的蔬菜,主要是葵、藿、韭三種,其他的野菜植物也有人採摘來食,但卻從來沒人會在糧田里種菜。嬴山看著看著,卻是從一開始的奇怪,漸漸轉變為憤怒。就他看來,這些用來種植野菜野花的田畝全都鋪上了厚厚的一層肥土,如此好田不用來種糧,卻是用來種這野菜,這不是糟踐東西嗎?
恰好看到一名農人正在田間勞作,嬴山便過去問道:「這位老叔,為何如此好田不用來種糧,卻是種這些野花野草……」
「野花野草?」正在低頭勞作的農人聽著有些奇怪,抬頭見嬴山一身綢衣也是連忙拱手道:「貴人有禮!這裡種的不是野花野草,而是蔬菜,可以用來佐餐食用。而且這田也不好田,原先即便種麥,一年也不能打出一擔糧食,多虧我家君上製出了這地龍肥,如今才能種這蔬菜。」
「蔬菜?地龍肥?」嬴山聽著這新詞有點省的慌,卻聽說這田原本不是好田,便問道:「那此地的好田往年能打多少,今年可曾施這地龍肥,又打了多少糧食……」
「呵呵!好叫貴人得知,咱這陽谷原先的好田,往年每畝打個兩擔糧食已經是老天見憐。今年咱這岐山君來了之後,施了秘法製出這地龍肥,將這肥土施在那田上,地上的麥子可都長瘋了。貴人可猜猜看,咱這陽谷今年一畝好田打了多少麥子?」
「四擔?」嬴山大著膽子揣測。
農人打笑道:「少咧!可是七擔有餘哩……」
「啊吔!神了!」嬴山摸摸額頭,心中震驚莫名。
農人話匣子打開卻也不能打住,繼續道:「今個仲秋祭天,咱陽谷百姓做了新歌,貴人可要聽聽?」
「聽!」嬴山點頭道。
農人這便清清喉嚨,放聲唱了起來:
八月種秋,地熟大收。耕男織女,皆告上天。
有我山君,乞天見憐。有我山君,弭禍消愁。
窮水之漁,窮地之牧。悠悠上天,佑我蒼生。
有我山君,倉滿廩實。有我山君,災禍全休。
農人唱得深情,附近左右正在勞作的人也跟著旋律哼唱了起來。
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吳狄給陽谷帶來的巨大變化眾人可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一腔熱情鼓蕩在胸,一旦找到宣洩口便會不由自主的施放出來。
也在這時,吳狄等人也棄了車,高一腳低一腳的趕了過來。還未近地頭,嬴山便聽見農人們低呼道:「是君上來了!」然後便見地裡農人,也不顧面前是爛泥還是穢土,齊齊拜服在地,行大禮參見吳狄。
「老叔……」吳狄一手撂著袍子下擺,苦笑不得的趕了過來。當初計劃著走山陰捷徑而不走大道,就是想著避開正面,對這陽谷之事能瞞就瞞,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被嬴山看了個通透。
「好好好!」嬴山看著奔來的吳狄,卻是冷著臉連說了三聲好,接著道:「老叔我看人無數,沒想到今日卻還是看走了眼。原先想你是個明白人,卻沒看出你竟然是個大大的明白人……老叔今日,要代這岐山陽谷一地的百姓和千千萬萬的老秦人,拜你一拜……」
「使不得……」見到嬴山作勢要拜,嚇得吳狄急忙就撲過去一把抱住,這老族叔的大禮如何受得,當下也不多想急忙道:「老叔使不得,老叔心思侄兒明白,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還需從長計議!」
「怎地?」嬴山拜不下去,被吳狄死死抱住。聽著吳狄話語,卻是眉毛一揚怒道:「還要從長計議?再從長計議下去咱老秦人可就得亡國了!」
吳狄一聽嬴山再下去就要口沒遮攔,急忙向子岸使眼色架起他便走,直直將他架道官邸後。揮退了閒雜人等後,吳狄心思電轉,卻是瞬間便下定了決心,開口就問:「老叔此來,可是為了櫟陽二哥之事?老叔剛才所想,可是為了侄兒這秘製肥土之技?」
「呀!正是……」嬴山一愕,卻是沒想成自己心思想法,竟然已經被吳狄給算死,當下便到:「三侄兒,你先給老叔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到底是要幫你渠梁二哥,還是幫嬴虔那個混小子?」
吳狄想也沒想,開口便道:「公父帶我若親出,二哥的命也是侄兒從戰場上搶回來的,我不挺二哥還能挺誰?」
「可是……」吳狄卻是話鋒一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眼下櫟陽城內暗流湧動,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議個鳥!」嬴山握拳起身,卻是怒吼道:「這龐涓可都已經殺到家門口了!」
【第二卷全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