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人殉惡母
咸陽
商朝武丁時期,司天官吳回後裔受封於渭水北塬一帶,建立「郢」國,亦稱「程」國。周滅商後,是周文王第十五子畢公姬高的封地,史稱「畢郢國」。至秦時,先稱渭陽,後稱咸陽,秦孝公十二年,得商鞅建議而在咸陽老城之畔又建新城,後遷秦都於此。
秦滅亡後,城廓毀壞,宮室變成一片廢墟,漢建都長安於咸陽為近鄰。因此,西漢史學家司馬遷認為:「長安,故咸陽也。」
所以,咸陽亦有秦漢故都之稱。
此時的咸陽,還不是那個日後大秦帝國的國都咸陽,現今立於渭水河畔的咸陽城不過之是一個方圓不過十數里直徑,城牆高度不過六丈多高的殘破小城。當時的秦尺為二十三公分,一丈也就是兩米三,正規大城的城牆高度必須要八丈以上,也就是十八米四前後,不夠這個高度的統統都算做小城。
而說某人「被氣得一跳八丈高」這個俚語典故,也是出自此處。
茫茫畢郢塬,在咸陽城北橫臥,滾滾渭水,自咸陽城南流過。渭水河面寬闊,水質竟然清澈見底,可見游魚,江岸之上更有漁夫垂網以待,樵夫背負柴薪延河緩緩而行,偶有漁樵相熟者止步閒談,或柴薪換之河鮮,好一派冬日裡的閒暇景象。
坐在車上的吳狄看著渭水河岸上林立的漁具網兜,不由想起了一個笑話:一日,有農民牽驢入城,不小心踩破了一張漁網,主人索賠五百,農民怒罵曰,你以為你的網是中國電信麼,要這麼多錢!
一旁的王良見吳狄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河岸上的幾個漁夫,不禁開口問道:「狄哥哥,可是在想什麼?」
「想……上網!」吳狄隨口答道。
「上網?」王良一呆,奇道:「上網……乃是何意?」
「上網你都不知道?」吳狄被問得一囧,正欲開導一下王良這個土農民,可轉眼一瞧,嘴裡的話卻是說不下去了。
囧啊!這可是戰國時代咯!
吳狄雖是囧了,但王良卻是不準備放過他,見吳狄欲言又止當下王良急急追問道:「狄哥哥且說,這上網到底是做甚用的?」
吳狄當下納悶了,只好開動腦筋急轉了幾圈,這才想出一個說法來忽悠:「這個……哥哥從前曾經與阿大去鄉下收豬,誰知豬仔半路卻跑走了,於是便有漁夫持網來捉,一不小心卻是將網撒到了幾個農人身上,將人絆倒在地動彈不得。於是哥哥就想,若是兩軍對戰之時,向敵軍拋出一張大網,不知可有效用……」
「呵呵……哥哥愚笨,這撒網絆人的手段,本是小民鬥毆時使的下作手段,戰場上怎可用之。」王良不但不加讚歎,反倒數落吳狄道:「況且戰場之上,軍士手中皆持利刃,拋網上去利刃一絞便碎,有何作用。」
吳狄哭笑不得,當下向王良作了個揖道:「良弟真大才也!」
城外五里處,遠遠便看見有大群民眾聚集一處,路旁更是有傘蓋門羅、一應儀仗什物。不待思量便可得知,這是咸陽城中接到消息的吳氏宗親在城外迎接吳狄。咸陽吳氏一脈雖非秦國正統的老世族,也無人能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但移居秦境已過六代,雖然族人所從事的大多為賤業商賈,但久居之下與它族聯姻,目下也是十分人丁興旺。光是咸陽城中的吳氏一族,至今也是近千丁口了。吳狄自從被老君上收為義子,榮為秦國三公子後,這吳氏一族便和吳狄綁在了一根索上:若他日吳狄獲罪要被滅九族,那麼咸陽城中的吳姓子孫,便一個也跑不了,通通全得陪葬。
櫟陽距離咸陽數百里路,快馬尚需一日,車行所費更是五日時光,因此吳狄要回鄉奔喪的消息早早便由軍驛傳給了咸陽城令,咸陽令自然要轉達給吳氏宿老,因此今日這才有了城外的迎接。
行至地頭,自然先有咸陽令來接待,昔日吳狄當街殺人,將吳狄收監入牢的正是咸陽令。眼下只見吳狄是鹹魚翻身化龍,草雞抖翎變鳳,咸陽令的那張老臉可是笑得相當燦爛。爛卻是爛了,但這老頭做人卻是懂事,直直送上錦緞二十匹,金一百作為儀程。其後,又有咸陽城中的各大商家送上見禮,皆是羊皮紙封的禮單,想必也是不薄。
最後,才是與吳保家有故的小商小賈紛紛送上數金,十數金不等的見面小禮。
見完眾人,這才有吳氏的宿老領了一眾家中有頭有臉之輩前來拜見,當下總領族務的吳氏宿老,正是論輩分為吳狄的堂祖叔公的吳革。吳革今年已經七十有三,卻是鶴髮童顏、精神抖擻,笑咪咪、顫巍巍地率領一族老小當場就對吳狄行了叩拜大禮。
這一下駭得吳狄急忙要扶,卻是被吳革給攔下了:「三公子刻下為大秦驃騎將軍、右司馬,國禮豈可廢焉?」
待眾人行了國禮之後,這才在吳革率領下,一路返回城中的吳氏宗祠。
近城路遙,吳狄自然是要請吳革同乘一車共行。上得車來之後,吳革卻是笑咪咪悄聲至吳狄耳畔道:「可是在尋你大母二母?狄呀,此事祖叔公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吳革不提,吳狄可能還忘了這起子事,而且剛才吳狄也確實沒記起來,光是忙著翻閱腦中資料寒暄應承去了。不過話說回來,現下的吳狄畢竟是兩世為人,又是美袍裘革,華車錦從,身後還跟著數百赳赳鐵甲軍士護衛在側,整個人在氣度、氣質上早就和以前那個每日屠豬殺狗的屠夫形象大有不同。
這個王霸之氣,自然是有了那麼少少……
不過半刻,眾人便來到了吳氏在咸陽城中的宗祠,先在前院將一應客人安排酒食之後,這才將吳狄帶到後院父親吳保的靈前祭拜。行至靈前,吳狄自然又是唱作俱佳的演繹了一回孝子哭靈,博了個滿堂喝彩!
接著自有吳革上前勸慰,然後眾人又轉至宗祠內堂,揮退一干輩分低微的小輩和閒雜人等,這便是要開宗會,給吳狄一個說法了。
吳革先請吳狄上座,自己在堂中屹立,徐徐道來:「狄啊!你母狄奴之事,宗內宿老卻有不察,祖叔公在此代族內各宿老告罪則個。」言畢,竟是要向吳狄叩拜賠禮。這下吳狄當然是不能受之,自然是連拉帶拽的敷衍了事。而後,待吳革於族長之位坐下來,這才向左右喝道:「將惡婦帶上堂來!」
不一會,吳狄的大母二母便被人帶到堂上來,兩人齊齊跪下低聲抽噎,卻是不敢嚎哭。吳革將手中枴杖往地上重重一杵道:「這雙惡婦見逼迫你娘自裁人殉之事不果,且你娘又被軍士帶去櫟陽,便圖畏罪自裁,幸被族人發現。今日狄兒既然歸來,便由狄兒發落吧!」
按理,吳保死後,吳狄便是家中的家主,可有權決斷家中的一切事務。即便眼下,這大母二母意圖逼迫吳狄生母自裁人殉,為惡在先,吳狄是有權利要兩人自裁謝罪的。不過來時王良怕吳狄不知如何處理此時,早已經是諄諄教誨了數十次。當下吳狄急忙起身拱手為禮,向吳革道:「狄父新喪,心中悲切難當。此事,當有族中宿老及族長決斷,狄無異議……」
「好!」吳革一杖擊地道:「此事,便由祖叔公擔待下來。」
接著吳革起身來到大母二母身前,喝道:「惡婦,你二人可有話說!」
這吳狄的大母二母年紀也是不大,大母稍老一些,今年怕是四旬上下,於吳狄之後誕有一女。而二母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甚是清麗可人,乃是數年前才剛剛娶進家門,也是誕了一女。兩人現下哭得是雙眼如桃,面白如雪,聽聞吳革喝聲,當下由大母開口道:「罪婦無話可說,自請人殉。」
而二母也是一同表態,末了卻是膝行了幾步,向吳狄哭道:「狄兒,罪婦自知當死,但請看在你阿大面上,莫罪及蓮兒……」
蓮兒又叫吳蓮,正是吳狄的小妹,而大妹吳桂早兩年前就已經嫁給了咸陽城外的一家糧鋪老闆為妻子,出嫁時不過年方十四。
吳革一杵枴杖,望向堂內的吳氏宿老問道:「各位,意下如何?」
「允!」眾宿老異口同聲答道。
接著吳革又看向大母二母的娘家來人問道:「孟氏、陳氏宿老,可有異議?」
兩位孟氏和陳氏派來處理這個事情的老人低頭縮腦地起身拱手道:「孟氏、陳氏共議,對吳氏族長所判,無異議!」
「吳狄,可有異議?」吳革再問。吳狄這個時候當然是不能有異議的,當下只能黯然道:「無異議!」
吳革行至堂中,揚聲喝道:「好!族中公議如下:惡婦孟氏、陳氏無德,意圖逼殺吳狄生母,其罪難恕。現今惡婦自請人殉,族中宿老公議皆允,孟氏、陳氏宿老也無異議。且待來日吳保下葬,惡婦人殉陵前!」
人殉,也就是用活人當陪葬品。
春秋戰國時代,用活人為死人陪葬,既是一種社會風氣,也是一種貴族之間攀比富貴的形式,就如後世人給祖宗大修陵墓一般。在當時,人殉主要是用死者的奴隸,極少數也會有死者的妻妾自請人殉或是被逼人殉的。
本來吳狄歸來之時,還以為想要回家扳倒這大母二母十分的困難,因為這兩人皆是出身自秦國的老世族,尤其是大母孟氏更是出至秦國孟西白老世族中的孟族。雖然是旁支別脈,並且是嫁給了賤業屠戶為妻,但也是不可隨便輕辱的。
至少,想必一番唇槍舌戰也怕是免不了的,可現在竟然如此就完了。
看著兩人哭哭啼啼的被人押了下去,吳狄心中竟然在一瞬間生起了絲絲不忍。可轉念一想,這兩人雖然未遂,卻也是故意行惡在前,若是讓她倆得了手,可不是讓吳狄多了一樁人生大憾。
其人雖可憫,但其心卻是該誅!
當下,吳狄只能硬起了心腸,緩步走出了吳氏宗祠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