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周瑜正坐在自己的郎將府內,靜靜地想著心事。
他的身旁站著一名女子,正在默默地為他煮著茶。那名女子黛發如雲,娥眉似月,一張俏臉恍如天際的雲霞一般明艷動人。她淺咬朱唇,似乎在為什麼事情而憂慮。這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廬江二喬之一、周郎的結髮妻子小喬。
「夕顏,你去告訴大姐,就說讓她不必為此事煩惱,我周瑜就是捨掉這條性命,也要將紹兒保住。」周瑜見那名女子愁眉不展,忙起身抱住了披著狐裘的她,滿臉決絕地對她說道。
小喬名為喬倩,夕顏是她出閣後周瑜為她取的表字。
聽到自己夫君的話,小喬點了點頭,可是眉梢上的憂慮還是沒有絲毫被稀釋。她從來都不過問自己夫君廟堂之上的事情,可是關於孫紹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她這個做姨娘的怎麼可能不清楚?
見到小喬依舊愁眉不展,周瑜捧著她的臉,淺笑如茗道:「夕顏,你夫君我的本事你難道還不清楚麼?既然我說沒事,那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有什麼事情。」
「噗哧……」看到滿臉孩子氣的周瑜,小喬不禁笑出了聲。她捶了一下周瑜的胸口,嗔道:「都老夫老妻的了,還是沒個正形……」說完,她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又轉過臉偷偷看了一眼周瑜,見他依舊笑容滿面,不禁暗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在古代,女子的地位很地下,像她剛剛的言行,無疑是一種冒犯夫綱的事情。周瑜素有雅量,又無比寵愛小喬,自然不會將這樣的小事情往心裡去。
小喬走了,帶著隨從去了自己的姐姐大喬那裡。目送著小喬離開之後,周瑜臉上的笑容立刻隱去,轉而換成了滿臉的冷峻。他回到書房,摩挲著從前孫策送給他的那副墨寶,攤開書桌上的蔡侯紙,奮筆疾書了起來。寫好後,他喚來幾名忠心耿耿的家將,分別對幾人吩咐道:「周福,你帶著這封信速速前往丹徒大營,將這封信交予程大都督與韓將軍二人;周安,你帶著這封信去丹陽面見黃老將軍,速去速回;周順,你帶著它去郡府交給朱太守,讓他明日一早抽身來我這裡一趟;周寶,你帶著這封信去柴桑速速將三將軍請來,就說紹兒有難,讓他火速回轉!」
「小人遵命!」四人同時躬身對周瑜答道。接著,周府接連奔出了四匹戰馬,在瑟瑟的寒風中朝著四個方向奔去。
兩日後,吳侯府裡張燈結綵,一派喜慶的氣氛,顯然,這是在為迎接許都的使者準備的。孫權穿著一身朱紅色的漢服,腰間所佩的紫綬與的山玄玉彰顯著他尊貴的身份。當年,光武皇帝以火德王,成就帝位,因此整個後漢的官服都為朱紅色。曹操執政後,將他轄區內的官服又改為了前漢的黑色,用來警醒群臣不忘刀兵之苦。而孫權身為一方土皇帝,自然不將曹操的命令放在心裡,他讓群臣身著朱服,也有一絲嘲諷的意味在裡面,他是在暗諷曹操為亂臣賊子。
孫權帶著自己的一幫手下出了北城,步行到了十里之外。他看到北方有一隊人馬正朝著自己這邊緩緩行來。為首的那名大人身穿墨黑色官服,打著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黃羅傘,那人正是前來授印的太中大夫、孔夫子的第二十世孫孔融孔文舉!
「哈哈哈哈……孔大人一路舟馬勞頓,小侯不勝惶恐啊……」孫權大笑著迎上了那隊人馬,對孔融見禮道。
孔融見到孫權後,緩緩地從馬上躍下,臉上似乎有不屑之色:「孫侯爺,你好大的氣派啊!」孔融徑直從孫權的身邊走過,似乎沒有看到孫權一般。他的舉動令孫權的神色一凜。
「你!」孫權身後的周泰見孔融無理,抽出腰間的佩劍便要朝孔融砍去,卻被周瑜一把將劍奪過,丟在了地上。
「幼平,休得對天使無理!」張昭對著周泰低喝一聲,一張臉不怒自威。周泰聽後,恨恨地瞪了孔融一眼,最終退了回去。
張昭寒著臉走到孔融的身前,高聲質問他道:「孔大人,吳侯身為大漢的侯爵,卻對你見禮,你如此作為,似乎有些大不敬吧?」
「吳侯?」孔融聽到張昭的話後,臉上有了嘲弄之色:「孫仲謀的吳侯之位,經過天子加封了嗎?既然沒有經過天子加封,我為何要承認?」
聽到孔融的話之後,周泰剛按捺下來的火氣瞬間又冒了上來。他抽出小將凌統的佩劍,再一次朝著孔融撲了上去。這次,周瑜沒有阻攔,而是在一旁冷眼看著神態倨傲的孔融,在心裡暗自琢磨著。
「直娘賊,敢對吳侯不敬,我劈了你!」周泰本來就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人,又對孫權忠心耿耿,此刻見孔融出言侮辱孫權,他哪還管得了許多?
見到周泰撲來,孔融頓時慌了,他縮著腦袋想要躲閃,可是周泰手中的劍還是徑直朝著他劈了過去!
「錚!」就在孔融以為自己必死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劍吟響起,他他起頭,發現周泰手裡的那把劍竟然被砍成了兩截!
孔融睜開眼睛,他見到孫權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錚」的一聲,又插回了劍鞘裡。
「孔,讓您受驚了……」孫權雖然在笑,可是那雙青色的眼睛卻陰冷無比。他欠身扶起滿臉驚恐的孔融,笑著對他說:「孔大人,咱們呆會再進城,我先幫您出了這口惡氣。」說完,他轉過身子,對著身後的士兵喝道:「周泰膽敢對孔大人行兇,那就是對天子不敬。來人啊,將他給我拖出去砍了!」
聽到孫權的話,江東的眾位文臣武將均是大驚,周泰屢次救過孫權的命,誰想孫權竟然要將他殺掉!一瞬間,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都連連為周泰求情。只有張昭、周瑜還有一名模樣的人沒有跪下,那名儒生,赫然就是後來在夷陵之戰,一把火燒了劉備七十萬大軍的陸遜陸伯言!
周瑜回頭看了一眼陸遜,眼中也有了一抹驚異。他對著陸遜使了一個眼色,陸遜會意,登時便將寶劍從腰間抽出一半,對著孔融怒目相向。
孔融望見陸遜的那雙眼睛後,額上開始冒汗了。他知道,假如今天周泰真的被砍了,他這一次絕對不可能完好無損地踏出江東!
想到此處,孔融轉過臉去,對著一旁的孫權皮笑肉不笑道:「孫……吳侯,周將軍是一個性情中人啊,他雖然對我出言不遜,可是罪不至死啊……周將軍……周將軍一定是酒後失態……酒後失態才如此的!」
「來人啊!」孫權聽到孔融的話後,又對著士兵喝道:「聞聞他口中有沒有酒氣!」
周瑜又對著那幾名士兵使了一個眼色,士兵會意,掰開周泰的嘴聞了聞,接著跪下來對著孫權稟報道:「回吳侯,周將軍的口中果然有酒氣!」
「哼!」孫權一拂袖,接著滿臉微笑看著孔融,笑道:「既然這廝借酒生事,那死罪就免了……可是膽敢冒犯孔大人,他的活罪依舊難饒!來人啊,將周泰押到孔大人的面前,當著他的面打五十軍棍,算是給孔大人賠不是!」
「咚!」「咚!」「咚!」……孔融望著眼前不斷落下的軍棍,後背已經全濕透了。周泰的屁股都開花了,卻強忍著痛意咬著牙不吭一聲。他江東所有的將軍都狠狠地瞪著孔融,彷彿要撲上來將他撕碎似的。最終,孔融的雙腿都軟了,還是在士兵的攙扶下才進的城。
周瑜在身後冷眼望著孔融,問與他並肩而行的陸遜道:「伯言,你如何看待這名譽滿天下的孔大人?」
陸遜嘲笑道:「色厲內荏、不識抬舉,將來必遭殺身之禍!」
「嗯。」周瑜點了點頭,笑著對陸遜說:「看來,曹操是想要借吳侯的手除掉這位孔大人啊,只不過連董卓與他曹操都不敢動的人,咱們又豈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我敢斷言,此人將來還會死於曹操之手……」
到了侯府之後,孔融戰戰兢兢地請出了聖旨,整個侯府中的人悉數跪了下來。
孔融攤開聖旨,對著孫權朗聲念道:「大漢建安十一年十二月初六,孝獻皇帝策書:昔年黃巾亂起,漢痄漸微,董卓兇惡,天下激憤。然有會稽侯破虜將軍堅討伐逆寇,後傳於次子權,已一十六載。權克定江東諸郡,功勞甚偉,今特賜會稽太守權為南昌侯、驃騎將軍,假節,總攬交、揚二州一切事務,擇一子嗣進京侍寡人,欽此。」
「臣孫權謝陛下隆恩。」孫權將身子伏在地上,拜了幾拜,接過聖旨,在孔融的攙扶下起了身。
「下官拜見南昌侯爺……」望著那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神,孔融忙對著孫權行了一禮。經歷了剛才那一系列的事情,他的那股傲氣早已經被江東的這群狼給嚇得蕩然無存。
「哈哈哈哈……」孫權大笑著將孔融扶起,對著他客氣道:「本侯還要謝謝孔大人千里傳旨啊,只不過,本侯如今尚無子嗣,如何讓兒子去侍奉陛下?」
來了!聽到此處,周瑜的心一縮,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只見孔融一笑,接著便對孫權說道:「聽說侯爺的長兄生有一子,既然侯爺沒有子嗣,讓他作為你的兒子進京也無妨。」
「放你娘的狗屁!」聽到孔融的話之後,一名孫策的老部下登時站了起來,指著孔融的鼻子破口大罵。聽到那人的罵聲,孫權的眼睛頓時陰狠了起來,他對著身後的兵士怒聲吼道:「來人啊,將這名辱罵天使的人給我拉出去砍了!」可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周瑜也跪在了地上,並冷聲說道:「南昌侯,此人想必也是酒後失言,求南昌侯開恩,饒他一命。」
「哼!一個酒後失言,兩個酒後失言,如此下去,誰還聽我號令?來人啊,給我將那個拖出去砍了!」孫權怒容滿面地吼道。
那名將軍被士兵拖了下去,顯然,孫權在殺雞儆猴。
經過此事之後,那些替孫紹說話的人都集體沉默了。張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唯有周瑜依舊在苦苦相求,可最終,年幼的孫紹還是被孫權差人帶了過來。
就在孔融將要帶著孫紹離開的時候,門外,吳郡太守朱治、丹陽都尉黃蓋與右都督程普三名老將同時邁進了侯府!
「今天誰也別想將紹兒帶走!」滿頭白髮的黃蓋披著一身金甲闊步走入侯府,見到孫權也不參拜,只是將滿臉淚水的孫紹給抱了起來。程普與朱治二人同樣的不參拜,他們都是當年跟隨孫堅打天下的老將,歷經三世,就連孫權也要給他們一點面子。
「吳侯真要將你大哥僅存的一點骨血送走?」程普冷著臉問孫權道,可以看出來,他發怒了。
「吳侯,此事萬萬不可啊……」吳郡太守朱治跪在地上,此刻已是老淚縱橫。
孫權望著面前的三人,一雙眼睛開始陰晴不定。他看了一眼同樣跪在地上的周瑜,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他在猶豫!可就在此時,侯府之外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隨著蹄聲的停止,一名身穿黑甲的年輕將軍從府外走了進來。這名將軍的模樣與孫權有三分相像,卻如同一匹猛虎一般鐵血張揚。此人儼然是孫權的三弟、江東猛虎孫堅的三公子孫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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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各方的壓力,孫權最終還是沒有將孫紹送出去。周瑜在許都使者離開之後便主動對孫權引咎辭職,孫權只是稍作挽留,竟然應允了!
「真得能夠放得下?」周府內,小喬從身後環住周瑜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有些心疼地問道。
周瑜轉過身,將小喬冰涼的小手捂在掌心,依舊的淡如清茶:「本來就沒有留戀過什麼,只是答應過伯符,也割捨不下江東的百姓。」
「那為什麼要走?」小喬揚起那張如秋水般溫婉的俏臉,皺著眉頭問著自己的夫君。
「唉……吳侯已經對我生出了不滿,我留不留下來都沒有什麼區別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和你一起歸隱林泉,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可是,那大姐與紹兒的安全……」
周瑜用手堵住小喬的嘴,笑著對他說說:「放心吧,經過此事之後,整個江東的百姓都在看著吳侯,他不敢亂來。再說,我已經知會了吳郡太守朱君理,他是三世的老臣了,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講到這裡,周瑜頓了頓,接著深情地望著小喬,對她柔聲道:「夕顏,你不是一直都嚮往泛舟五湖的陶朱公與西子麼,從今日起,咱們也尋一處漁家小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說完,他緊緊地擁著懷中的小喬,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屋外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