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翔他們把「迷路的大姐姐」帶回家,天色已近黎明,東方泛起灰濛濛的魚肚白,陽光從雲朵裡透出橘紅的金斑來。一夜的奔波兼提心吊膽,大家都疲憊不堪,開頭靈素還試著打聽若蘭變異的原由,若蘭一改往日直爽的性情,緘默不語。看得出來,她再也不想提起這件事。
回家後雪晶和靈素各自回房休息,高翔還要早起約會,便在客廳沙發上合衣而臥。地鐵站的那一幕情景仍鮮活的保存在記憶力,心情緊張亢奮,輾轉難免亦在清理之中。比起妖獸形態的若蘭,高翔想得更多的卻是天書。這是他第一次遵循天書的預示處理突發事件,效果出奇的好,如果沒有天書的指點,他不可能瞭解變異後的若蘭的心境,然而這又能說明什麼呢。高翔越來越覺得自己變成天書的幫兇了。他從前覺得自己是一個被天書戲弄的受害者,可現在,他卻成了這本書的執行人。這樣的角色並不光彩,但是高翔明白,只有信任天書,他才能幫助自己和朋友避免厄運。
反正睡不著,索性起來抽支煙。忽然聽見樓上開門聲,有人躡手躡腳的走下來。高翔閉上眼睛裝睡,若有若無的熏衣草香水味告訴他,是若蘭。不幸是情感的催化劑,地鐵站高翔捨命相救,若蘭理應心存感激。她是過來道謝嗎?還是有別的話說?無論如何,高翔不想在著節骨眼上和一個心靈脆弱的女孩交流,他怕麻煩。
若蘭在沙發旁站立良久,忽然幽幽長歎,接著,一件柔軟的物體落在身上。腳步聲遠去,高翔睜眼細看,之前借給若蘭的那件外套正蓋在身上,邊角沾染的血污已經洗滌乾淨,並已細心烘乾,猶有若蘭的體香。在這讓人心馳神往的馨香裡,高翔沒來由的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安寧,於是沉沉睡去,直到穿窗而入的日光把他喚醒。
彷彿大家都在昨夜下定決心,要在新的一天裡忘記昨夜的不快。若蘭照舊早起做飯,靈素照舊賴床,雪晶照舊笑瞇瞇的「感謝大姐賜給我們食物」,牛奶只喝一半,麵包只吃一片,保持輕盈的體形。
高翔對著鏡子發愁,今天是約會的日子,他卻拿黑眼圈沒辦法。八點鐘準時出門,給自行車充氣,然後對站在陽台上歡送的姑娘們揮手說拜拜。
想「拜拜」?沒那麼容易!
高翔一走,女孩們頓時忙碌起來,七手八腳的換上夜行人的服裝,擠進若蘭的老爺車跟蹤高翔,看他去和哪個「狐狸精」約會。
週末出行的人們在街上匯成長龍,喇叭聲吵得震天響。這會兒若蘭她們才曉得跟蹤這碼事可不是電影裡演得那麼簡單,週末交通高峰期,汽車遠不如自行車效率高。
千辛萬苦的追著高翔離開失去,一路塵埃遠去,兩側田野如茵,麥尖兒已見嫩黃,秸稈卻還翠綠,清風徐來麥濤晃動,真個美得叫人肝腸寸斷。高翔騎車前行,塞著耳機,渾然不覺身後有人追蹤。姑娘們警惕的盯著他的後腦勺,這份戰戰兢兢可真是一言難盡。
麥田盡處又是林區,綠樹叢裡露出一角故鄉故色的宮牆,紅磚黃瓦宛如仙闕。高翔驅車直入園林,若蘭卻不得不在附近的停車場安置坐騎。三人戴上墨鏡,鬼鬼祟祟的溜進園子,本以為會惹來路人狐疑的目光,不了來此地者多半一襲黑衣面罩墨鏡,她們的打扮反屬正常。
靈素噘嘴咒罵高翔和那個尚未謀面的狐狸精倒會「浪漫」,選了這麼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約會。後來一打聽,得知本地乃是陵園,頓時呆了。
雪晶躲在一塊墓碑背後,遠遠看著高翔鮮花掃墓,唸唸有詞,卻不見女主角登場,不免納悶。正想走近看個仔細,卻被靈素一把拉住。
「不要打擾他。」
「素素姐……」
「這裡葬著他的朋友。」
靈素語調低沉,將高翔過去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訴若蘭和雪晶。若蘭以為高翔所謂的約會就是祭奠亡友,心裡不禁泛起一陣說不上是內疚還是慚愧的情感,低聲問雪晶:「我們還要跟下去嗎?」
雪晶怔怔出神,她為自己居然不瞭解高翔這段悲辛的過去而自責,眼圈不由得紅了。
「讓他一個人待著,我們去幹點別的。」靈素故作輕鬆的說。
「幹什麼好呢?」若蘭打了個哈欠,忽然眼睛一亮,「靈素,電影票帶了嗎?」
「有帶。」
「一起去看吧!」
「是什麼電影,好看嗎?」雪晶也努力湊趣。
「管它好不好看,我只想找個地方瞌睡而已。」
「喂喂,三個女人家看電影,會不會有些煞風景?」
「靈素你可以假扮成男生,我和雪晶兩個黃花閨女給你左擁右抱,多氣派呀。」
「去你的!我才不是假小子呢!你再說……我真的生氣啦!」
若蘭她們剛走,附近一座墓碑背後繞出一位紅裙白衣的少女。摘下墨鏡看一眼天色,噙著調皮的微笑,躡手躡腳的走向高翔。人站在他左邊,手卻拍向右肩。
高翔猛地回頭,沒人,卻聽見左邊有人輕笑。努力扭頭去看……很遺憾他的腦袋沒辦法做二百七十度轉彎,險些扭傷脖子。滑稽的動作逗得少女笑彎了腰。
「君瑜,你來啦。」高翔紅著臉陪笑。
「對不起,我遲到了。」
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哎,你換了髮型!」
「發現了?」君瑜笑得更甜了。
「嗯,剪短了。很好看,很清純的感覺。」高翔笨嘴笨舌的道。
君瑜羞澀的咬著嘴唇,抬手將髮梢撩到耳後,小小的動作裡包容著無盡的嫻淑與溫柔。
「我剛買了一隻新發卡,你瞧好看嗎?」君瑜攤開手,一對紅色蝴蝶發卡並排伏在掌心,雖是廉價的塑料製品,但在白玉般柔美細膩的手掌襯托下,倒也顯得雅致非凡。
「我幫你戴上,」高翔拿起一隻發卡笨手笨腳的替君瑜別好,又拿起另外一隻。
「只戴一隻就好了,」君瑜一笑,粉腮便露出兩個酒窩,「那只送給你。」
「哎?我要發卡幹什麼?」
「送給喜歡的女孩子呀。」
「……開什麼鬼玩笑。」
「喲,害羞啦?放心放心,遲早會有的。」君瑜取出鮮花擺在玉音的墓碑前,合十跪拜,默默禱告。高翔很好奇她在祈求什麼,然而終於沒能問出口。
離開墓地後高翔建議一起吃午飯,路上看到一家新開張的小書店,君瑜便拉著他進去看書。高翔不願意在星期天也和書本相遇,然而只要有君瑜相伴,便是書店也憑空順眼幾分。書店裡人不多,君瑜看似滿屋目的而又津津有味的在書架前翻看,高翔是絕對不想碰一頁紙的,便只在她身後幫忙拎包。君瑜工作忙,出門時也隨身帶著電腦,對年輕女孩來說這玩意既煞風景又沉重,背著它趕路是對體力的考驗。
「高翔,最近過得怎麼樣?」
「不太好,從北京回來以後就覺得不適應。」在君瑜跟前,高翔說話不假保留,「前一陣子忙慣了,突然閒下來很無聊。最近睡得不好,經常會做噩夢,看到色彩繽紛的畫面,聽到陌生人的喃喃自語,導師出差去了瑞士,今後一個月我都不用去學校,偶爾幫網友修理寄來的東西,其他時間都不知道幹什麼才好。」
「有沒有去看醫生?」君瑜摸摸他的額頭,眼神裡滿是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