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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還真篇 第二十九回 此身九死猶未悔12 文 / 慕陽

    凌波正待答言,一旁忽然悲號大作。琰瑤環衝出人群,連跌帶爬搶到場中,撲在桃夭夭殘骸上痛呼:「兒啊,我的孩子……」目睹桃夭夭剔骨碎體,琰瑤環如癡如呆,舊日景象浮現腦海,那小男孩的音容由遠至近。親眼看他蹣跚學步,親眼看他奔跑嬉戲,親眼看他長高成人,忽又親眼看他慘死,現實與記憶陡然重合,巨大的衝擊直令心魂俱碎。

    桃行健喪命,女兒被奪走,絕美仙容遭毀,為何還能活得下去?往昔琰瑤環偶生此問,總是自答:「為報仇!」仇恨好似黑霧,遮蔽了內心真情。殊不知失去女兒,反令琰瑤環母性更熾,再與桃夭夭朝夕相伴,那日積月累的母愛自然轉付於他,漸化成苟活於世的真正動力。此後逢他笑則喜,逢他哭則悲,冷暖饑飽關懷備至。每當深情流露,琰瑤環便想「我這是在作戲,假裝愛他疼他,好讓他厭惡親生母親。」作繭自縛,結果自己落入親情編織的圈套。麻姑說她:「一生糊塗,自種苦果。」確如此言所示,她竟弄不清自己愛的是誰,總在最親最愛的人死了之後,淒慘的光芒才照亮心底。忽地發現「他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兒!我就是他的娘親啊!」仇恨的黑影消融了,溫暖不可言喻。可惜暖意不長,一陣劇痛襲來,那是撕肝裂膽的悔恨與淒苦。

    孤月懸空,清輝遍灑,桃夭夭遺骸崩解碎爛,一如武藏丸死於魔劍的情狀,化作焦黑灰渣。琰瑤環捧起一把骨灰,顫聲道:「文妃,文姐姐,喏,這是你的親生孩子,你忍心看他這樣……」

    宓文妃不語,抬手朝向月光,只見手掌鮮血淋漓,全是指甲掐爛的孔洞。她的真氣為子虛天師所傳,「絕情」之功修煉十六年,縱然母子連心,究是難違仙法,只能徒勞的暗中掙扎而已。子虛天師笑道:「人情毀了仁主,我正要找你們算賬呢,還敢在此矯揉作態!」手掌倏揮,破空劍直刺瑤環頭頂。

    忽然間人影驟降,唐連璧站到琰瑤環身前,面向子虛天師道:「你該死!」霜雷箭疾射其喉,子虛天師「登登登」倒退數步,頸部黃光乍現,三縷巽風劍光立時抵化霜雷。而破空劍前擊之勢未改,穿透唐連璧右胸,倏又縮回天師掌底。一瞬間大險臨身,瑤環卻像渾然不察,爬在地上只顧收攬桃夭夭的骨灰,神態淒切慌張,生怕給風吹散了。唐連璧挺立前方,胸口穿了洞,鮮血滴滴答答順衣帶掉落。

    假如唐連璧用玄水劍防禦,敵人攻勢再強也傷不了他。但那樣做必生水患,危及身後的琰瑤環,因此硬挺著的替她擋了一劍。眼望唐連璧血染白袍,眾人多已驚呆,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捨命相護。李鳳歧想到葭柔亡魂的那一幕,暗歎「他何嘗不痛惜母子之情。」魔芋大夫醒過神來,忙施千里補天術給他療傷。但唐連璧何須他人相助,一揮袖擋開救治之力,霜風拂過前胸,用冰霜將傷口封閉,踏上一步道:「受死吧!」正要猛攻子虛天師,忽聽龍萬乘大喊:「二弟莫慌,我們馬上救你!」叫聲未落,人群中何九宮仰身倒地,頭頸已被鋼刀斬斷。

    原來場內慘象頻現,激發了風雷首徒滿腔義憤。他五雷真法修到五級,真元深入經絡,雖被收走法力,眼珠裡猶存少許余根。於是依此斂神運氣,暗自舒活手腳筋骨。猛然眼放金光,跳起身猛衝敵群,龍靖坤離他最近,當即被沖了個四腳朝天。龍萬乘駭極生狠念,抽刀猛劈敵首。可憐何九宮法術離體,氣力未復,一腔熱血潑灑泥塵。龍萬乘轉念一想「何不假手敵方,把二弟弄死。」斬殺俘虜的同時,故意聲張要救二弟,實是提醒敵人報復。峨嵋派若要報殺俘之仇,定然也先拿龍千壽開刀。

    兩句喊罷,唐連璧對他詭計瞭然於胸,伸手抓過龍千壽道:「你大哥把你殺了。」一掌拍碎他的頭顱,丟開屍首,放火浪攻向龍萬乘,右手風紋破月流暗襲子虛天師。但見黃光連珠價閃爍,兩種功法又被巽風劍抵化。子虛天師道:「好個萬乘公子,陰毒狠戾,做不得仁主,做霸主倒有潛質。」霍地五指伸長,如枯瘦鬼爪一般,捏碎何九宮飄逸的遊魂,將其五雷真法收入元神。

    龍千壽體內附滿玄門功法,人一死則法歸原主,幾名首徒真氣陡盛,各自感察體內的變化。那些被俘的劍仙弟子也是精力大振,掙脫繩捆縱越出劍,群起圍攻龍萬乘,卻早被子虛天師袖風震倒,橫七豎八的翻滾掉地。黃幽,班良工等人怒喝連連,躍起半空各施法術,勁風交織破空,又被巽風劍盡數消抵。崑崙這邊七星使列陣,武玄英持銳,畫仙忍傷運功,擺開迎敵的架勢。唐連璧體覆光暈,雷炎流的巨勢凝聚至最強。眼看一場劇鬥又將爆發,麻姑忽道:「且慢動手!」凌波躍前揚臂,千萬道劍光豎立,如巨牆般隔開兩邊,呼喝:「峨嵋弟子退後!」眾人看她施放劍海,無不暗暗吃驚,均想「金烏劍海須借太陽光布成,何以夜晚也能施用?凌師姐在止觀法界苦煉兩日,修為竟然精進到超乎常理的境地!」

    當下眾人後撤,悲憤猶難抑制。黃幽紅著眼圈亂嚷:「退退退,退到那裡是個頭!何師兄白給他們殺害!」蘭世海都動了真怒,高聲道:「諸多同門遇難,此仇豈可不報!」眾弟子跟著叫喊:「拼了吧,師尊死了,師兄死了,峨嵋派快完了,我們還活著作甚?」又叫「大師兄,大師兄,我們聽你的,你帶頭干仗,大夥兒跟著你拚命!」

    李鳳歧大步走出,舉手令眾議平息,向對面大聲道:「崑崙派和龍家的人聽著,如若交出俘虜,遠離蜀境。今天就放你們一馬,要拚死活咱們另擇時日!」

    此言一出,人皆訝異,沒料到他剛剛譏諷凌波懦弱,轉眼間竟會提出妥協之議。

    其實形勢昭然於目:峨嵋首徒法力雖復,要戰勝崑崙眾仙仍是極難。兩方均握有神劍,激烈攻斗時必將造成重大傷亡。本來心存決戰之念,也無須計較生死,但李鳳歧暗覺麻姑態度有異,悲涼中暗含沉穩,尋思「桃兄弟粉身碎骨,麻姑卻不甚動容,莫非還有轉機?」他素知麻姑卜算神准,暗料其中必有文章,當即強壓悲恨,轉頭道:「師尊既亡,峨嵋以我為首。大家聽我號令,不得擅自出動,唐兄弟你也收功罷。」

    唐連璧冷然如鑄,對敵姿態未變,體外的金光漸漸收斂隱沒。

    注1:崔妾,賈妻「殺兒斷情」的故事,始見於《太平廣記》,本書略作微小改動。

    注2:尚同,《墨子.尚同》記曰「上之所是,必亦是之。上之所非,必亦非之」,即以最高統治者的意志言行為準則,判斷一切是非善惡,所有人向他趨同,謂之「尚同」。讓道德最高尚者做天子,則世人都會受感召而向善。非但墨家持這種觀點,儒家,道家,法家,乃至中國多數哲學派別,都存在著「尚同」的思想,俗語即是「上行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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