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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還真篇 第十八回 仙曲動魄泛鬼槎5 文 / 慕陽

    桃夭夭嗤鼻道:「編的好故事,你是失掉肉身的鬼魂,哪來的兒子丈夫?」老太婆道:「豈不聞人住陽世,鬼居陰曹,居家度日陰陽皆然。地府住戶過億,如老身輩不過是尋常的百姓。」桃夭夭道:「哦,這裡是陰曹地府?」老太婆道:「正是,客官新來未久,尚未沾染本地的惡俗風氣。這半天過客無數,誰像您這樣問顧老身?」說著,枯手探向桃夭夭,哀求道:「如能送老身去雲笈莊就醫,便是爹娘再造之恩。」

    桃夭夭料到她編謊,但「雲笈莊」三字值得關注,問道:「雲笈莊是什麼所在?」老太婆道:「鬼醫雲笈道長的住所,快送老身去吧,再遲些傷腿要殘廢了。」光溜溜的手臂向前伸,求救之切溢於言表。桃夭夭聽得「雲笈道長」的名號,心下再無猶豫,扶住她的胳膊道:「好,你給我指明……」

    忽然「嘩啷」鐵器碰響,兩條粗重的鎖鏈套中脖子,陰霧裡閃出個差役,笑道:「造化造化,今兒孛星降福,居然捕到生魂!」另一個聲音道:「早說孟婆子行嘛。」老太婆扯開嗓門大嚷:「抓賊啊!抓惡賊啊!撞傷良民,強欺婦女,快抓住他啊!」桃夭夭道:「你叫抓誰呢?」老太婆瞪眼道:「抓你!」桃夭夭道:「抓我幹嘛?」

    那差役抖動鎖鏈,喝道:「大路中間強暴寡婦,重罪難脫,不抓你抓誰!」桃夭夭道:「啊,我強暴……她?你也看看她多大歲數。」差役怒道:「摸弄婦人裸露**,罪狀當前,怎敢抵賴!」桃夭夭低頭一瞧,確然握著老婦的胳膊肘,道:「這也算強暴?」另外那聲音道:「瓜田李下,猶自避嫌。何況男女肌膚相接,鐵板釘釘的『淫』賊行徑!」方看清,這出聲的是地上一個人影,也穿官差的衣帽,只是沒有實體。抖鎖鏈的差役剛好相反,有實體沒影子,惡狠狠的道:「休要聒噪,快將人犯送衙收監。天武神巡視滅情獄衙門,趕巧把這生魂獻上去請功!」

    桃夭夭本待甩脫鐵鏈,聞言驚道:「天武神?是崑崙派的天武神?」持鏈差役道:「還有第二個天武神麼?」桃夭夭暗道「好極了,就跟他們去見天武神,戰而勝之,忘神窟的秘密有望揭開。否則那雲笈道長推三阻四,拿『欲問忘神窟,先勝天武神』搪塞我,見了面也沒用。甚好甚好,讓這幾個鬼魂引路,省得我滿世界搜尋。」

    盤算已定,當下裝作屈從,任由鏈子拖著走。粱孟氏一骨碌爬起來,搓手揉腿的道:「承兩位大哥照顧,過堂時追究當路撞人的責任,教他賠償老身幾百兩湯藥費。」差役笑道:「自己人好說。」

    桃夭夭道:「老太婆你忒心黑了吧,看你受傷坐地,我好意攙扶,臨到頭竟然反咬我一口。」影子差役道:「誰讓你亂髮好心?這世道傻子才當好人。老婆子倒地帶傷,多少行客都不敢搭理,就你樂善好義古道熱腸?我呸,想當好人當到底吧,活該吃啞巴虧。」持鏈差役笑道:「我哥倆抓獲罪犯,也能回衙門覆命了,多謝孟婆幫忙啊!」老太婆得意洋洋的道:「何勞相謝,下回辦差儘管找我,只要老婆子出馬,沒罪都給他弄出罪來。」桃夭夭道:「哈,你們勾著手坑人。」影子差役冷笑道:「才曉得?晚了。」持鏈差役翹首前望,道:「順這路五千里到捨生河,可得走快些。」

    桃夭夭笑道:「設局引人犯法,猶如垂餌釣魚。兩位長官著實幹練,敢問如何稱呼?」影子差役道:「一張嘴真甜呢,記好了,我叫有影無形,他叫有形無影。過堂的時候問誰抓了你,可要報出老爺們的名諱。」有形無影拉扯鎖鏈,催促道:「快點走吧,錯過天武神巡衙,咱們功勞大打折扣。」

    說話間,桃夭夭暗施「六根障」妖術,閉住三鬼耳目,掇起形影極速馳行。片刻間大路已盡,滔滔河水橫亙前方。三鬼不知桃夭夭法術神奇,嬉笑道:「妙的很,一陣風捲著走這麼快,想是老天爺顯靈照佑。」吆吆喝喝,拽著桃夭夭走向渡口。

    此時河岸喧囂鼎沸,多條大路直抵水邊,上面走的都是官差和囚徒。或百名鎖連,或三五為隊,重要罪囚單獨押送,另從專用渡口通行,兩側刀槍閃光,設了重兵把守。

    三鬼帶桃夭夭走近,只見通道旁豎著石碑,上鐫血紅大字為「迷魂津」。守津兵丁驗過官差的腰牌,指著老婆子道:「鬼民不得從此過河。」有形無影道:「審案要用人證,軍爺通融則個。」旁邊守兵認識老太婆,道:「孟光的鬼魂是吧?你們又讓她大路上設圈套,誘引遊魂犯法。」有影無形道:「遊魂急須抓捕,鬼王催的急,少不得使點兒巧招。」守兵道:「小心別讓她碰到粱鴻的魂,夫妻重逢人性復生,那才是地府的大罪。」有形無影笑道:「小人省得。」

    桃夭夭大吃一驚,孟光梁鴻是晉朝的一對夫妻,自成婚起恩愛終生。每回吃飯,孟光必將食案舉到與眉齊高,以示對夫君的敬愛。「舉案齊眉」的典故由此而來,孟光也成為賢妻的代名詞。現今陰世幸會其魂,怎料變的如此卑劣,桃夭夭凝目細看,當守兵提到「梁鴻」姓名時,孟光似乎想起了什麼,扁扁嘴欲哭,光作出哭相卻沒眼淚,旋即嘴角上翹,又露出那等刁悍冥頑的鬼氣。

    桃夭夭暗道「本為嫻淑的女人,作了鬼竟變成惡婆。師尊說『鬼性怪譎,易被利用』,此言誠然如是。」

    通津手續辦完,登上渡船還須排隊。兩鬼差邀功心切,央求道:「天武神巡查滅情獄,衙門公務正緊。軍爺高抬貴。」守兵手橫長槊,道:「那不行!近來毛人戰死極多,武運堂急待收錄精兵,誤了徵兵大事你擔待的起麼?」兩鬼差登即噤聲,老老實實隨隊而進。桃夭夭瞻前顧後,只見鬼差們兩兩搭檔,挾持的囚犯身形魁梧,相貌朦朧瞧不清,但體廓似都生滿長毛。內中有個鬼魂特別高大,半邊腦顱被打爛,凝結的血肉垂到肩胛骨。桃夭夭暗驚「是那狼牙寨主,我殺死的毛人將領!沒想到陰世裡還征他們當兵。」

    約莫兩柱香的工夫,排到了渡口前端。一隻木船吱呦搖近,船夫唱著船歌:「

    捨生河,捨生河,

    生來故往多曲折,

    不如從頭入黃泉,

    一流到底少蹉磨。」

    鬼差驅趕囚徒上船,但那甲板丈八長短,狹小空間怎能乘得千百眾?許多鬼魂嫌擠不肯上。船夫在船尾唱道:「

    莫嫌小,莫嫌小,

    生前佔盡九州地,

    死後枯骨成灰了。

    尺方木棺裝得你,

    黃土壟中爭多少?」

    兵丁官差呵斥鞭打,強令眾鬼向前跨步。待鬼囚全部跨入船中,不擠不空,剛剛站滿。船夫搖槳調轉船頭,轉瞬沒入濃濃河霧。裝走這一批,又有條小木船飄來,正好輪到桃夭夭他們登船。船夫手裡拿著竹篙,瞅了瞅桃夭夭,和著號子唱起小調:「

    六塵在心重似山,

    無風無浪無安然。

    此舟只渡無心鬼,

    生魂上來喲,漏呀嘛漏底翻。」

    聽歌中含義,船夫看出桃夭夭沒死,不願載他過去。兩鬼差求道:「船家大哥幫幫忙,權變一權變。」船夫大搖其頭,只道:「重的很,重的很,上不得,上不得。」桃夭夭不耐煩,一步跳上船板,笑道:「我有多重?」船夫驚叫:「要翻船啦!」卻見水線及船底,不升反降,小船反而比先前更平穩。桃夭夭道:「本人身輕如燕,只算小半個乘客,渡河錢你該收我半價哩。」

    船夫驚色漸寧,上上下下端詳桃夭夭,挑起拇指讚道:「好神通!」嘴巴一裂,笑呵呵的唱道:「

    漫說眼裡識得破,

    但恐心頭忍不過。

    混元神體游陰冥,

    小仙從命免遭禍。

    桃夭夭跺腳道:「怕遭禍就快開船!再囉唆真給你踩個漏底翻了。」三鬼隨後而上,船夫竟不許別的鬼魂同乘。一篙撐開,木船離岸,須臾飄至河心。看那浪疊煙騰,水勢浩滔,七八十里寬的河面上,黑乎乎漂來幾千具屍首。飄近船邊看時,多為前船裝載的囚徒,狼牙寨主的屍身也在其間。

    桃夭夭暗忖「鬼魂過了河,屍體順水漂,這風景倒是挺別緻。只是毛人的屍骨早在戰場散失,焉得漂進河裡?想是某種靈肉互吸的術法,以其人魂魄為標,吸引骨肉重塑成屍形。」那船夫一邊使篙撥開浮屍,一邊唱道:「

    凡胎重,凡胎重,

    生似墜石老難動,

    才有青雲托足底,

    到頭猶是一場夢。」

    孟光望見狼牙寨主屍身,拍掌憨笑道:「是他!是他,是先上船的那大個子。」船夫又唱道:「

    是他,是他,

    那年馳騁揚風沙。

    飄屍眼前惹你笑,

    你身飄時我哈哈。」

    桃夭夭冷笑道:「喂,你是擺渡的還是賣唱的?鬼扯胡掰,比哭喪還難聽。」船夫不敢再唱,加力撐到對岸,道聲:「免收錢鈔。」慌慌張張把船撐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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